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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12 10:21:16瀏覽779|回應0|推薦6 | |
艾略特的詩句:「知覺,並不在時光之流裡。」 這是芮再次踏上英國的土地。 一路上,加航的服務非常貼心,亞德溫更是成為加拿大航空公司那些空中小姐們的小天使,無論是任何人,都能在頃刻之間愛上她可愛的兒子,她們對他們母子顯然照顧得無微不至,旅途中不時準備了甜點和牛奶,還會和亞德溫玩起他無法理解的紙牌遊戲﹔亞德溫喜歡這些大姐姐們,雖然他不懂得那些卡片上畫著什麼,但是只要他摸出一張有長著怪異鬍子的國王或嘟著嘴的皇后牌,那些漂亮的姐姐就會忍不住在他臉上親吻一下,他很高興能跟她們一起玩,因為後來她們還私下送給他一盒漂亮的飛機的模型。 帶著依依不捨的亞德溫下了飛機,倫敦的希斯洛國際機場還是如記憶中那般龐大,剛出了關,芮想起喬可在溫哥華與她道別的往事,還說他沒打算再回去金斯米爾,心裡有些惆悵,不過她並沒有沉緬於回憶太久,只是忙著尋找魯茲的身影,因為喬可說魯茲會開車過來接她,直抵金斯米爾。 許多旅客在機場中來回穿梭著,人們被驅趕著奔跑,而像是始終沒有到達預定的目的地﹔或許每個人都在時光之中旅行,無睱花太多時間回顧,因此受困於未知的未來,想要創造不同的生命,簡直就像盲人對於宇宙和人生的摸索。 終於,她在人潮之中看見了魯茲,他還是穿著那件僕役長的制服,長相並沒有改變多少,只是頭上多了些白髮,因此她很容易就認出他來。 「讓您久等了,車子已經備好,就在外頭。」 魯茲恭敬地朝她一鞠躬,讓芮著實感到有些不自在。 她點頭回禮。「謝謝你。」 魯茲原本還有點尷尬,他詫異地望著芮牽著的小男孩,眼中溢出一絲暖意﹔不過,以他在艾方斯家十幾年的身分,沒有資格評論什麼,所以他只是禮貌地替她拿起行李箱,沒有再多說什麼。 還是那輛白色的長型賓士車,芮望著它,想起三年前從金斯米爾離開的那一天,自己有多麼的悲慘﹔魯茲很快地幫她安置好行李,然後為她打開車門,老臉上有著似有若無的一抹微笑。 但是當她和小亞德溫一坐進車內,就發現已經有一位乘客等在那兒了。 西蒙坐在後座,漠然地對著她微微頷首,並且迅即示意魯茲開車﹔魯茲沉穩地開著車,很快地從機場開上了國道,西蒙接著按下司機與乘客之間的玻璃隔屏,不希望接下來的談話,會被第三者獲悉。 然後他發現了那個坐在身邊的小男孩,他不怕生、好奇地抬頭看著他,神情像極了某個他最討厭的人。 「這是妳的小孩?」他嫌惡地問。 芮無視於那種不悅,微笑道:「是的,他叫做『亞德溫』。」 「亞德溫。」西蒙喃喃,他的口氣好像這個名字唸起來有如詛咒。 「你好。」亞德溫傻呵呵地一笑,大方地伸出他友善的小手。 西蒙瞪視著那隻小小的手,沒有撘理這個可愛的小男孩,只是冷漠地抬了抬他那副眼鏡,把視線轉回他母親的身上﹔亞德溫落寞地垂下了小手,敏感地望向母親,她撫慰地拍了拍他的背,讓他躺在她柔軟的大腿上,而後他很快就在汽車規律的震動之下,和緩地進入了夢鄉。 西蒙看著那個小孩,然後視線再度回到了芮的臉上。 「歐文小姐,受到艾方斯夫人的委託,在抵達金斯米爾之前,我必須先跟妳簽訂一項合約……」他從手邊的公事包裡,掏出了一大疊資料。她迷惑地望著他:「什麼合約?」 「妳想要進入我們的家族,這是必要的條件和約束。」他尖酸地說。 「我不明白。」她搖搖頭。 「那我就說得簡單明瞭一點,從妳回到金斯米爾開始算起,這裡面註明了艾方斯家要給妳的錢,一個月五千英鎊夠嗎?」他的眼睛冷得像冰:「我勸妳不要跟我拿翹,如果妳想議價或談別的條件,我現在就請妳下車。」 芮驚慌地看著他,忙道:「我回來不是為了錢,我只是──」 「那妳到底想怎麼樣?」他不耐煩地問:「妳以為我在和妳談什麼?」 她坦承道:「霍華先生,我只是想要讓這個孩子見見他的父親。」 「那就表示妳無條件同意了這個價格。」西蒙面無表情地說,然後把那疊紙遞給她。「內容妳看一下,如果全部都沒有意見,就直接在上面簽個名。」 芮茫然地看著西蒙,然後轉頭望向手上的紙張﹔她試著要閱讀那些文件,但是裡面充斥著「台端」、「履行」、「以免訟累為禱」……等等陌生的法律名詞,看起來就像在閱讀外國文字,而上面光是要定義「簽名的確實性」,就囉哩囉唆地佔了兩大頁。 她沮喪地蹙起眉頭:「我看不懂。」 西蒙瞪著她,心想艾方斯家的律師群,沒有必要傻傻地為了讓這個笨女人貪婪的魔掌遠離這個家族的財產,花上寶貴的三天時間,寫就這些無懈可擊的條約﹔那些律師是非常激動的一群惡狼,他們爭先恐後地想要多加幾條禁制,因為沒有人喜歡讓任何外人侵犯屬於艾方斯家的產業,不過現在看來,每個人都是多慮了。 「那我還是簡單說明一下。」西蒙厭惡地撇撇嘴,說道:「歐文小姐,我們會主動幫妳和妳的小孩入籍,妳的小孩將擁有一筆為數五百萬鎊的信託基金,然而那必須在令郎十八歲以後纔可以動用,在他十八歲以前,那筆錢將由莉薇.艾方斯所託管,除非有艾方斯夫人的親筆簽名,否則妳將無法動用每一塊錢﹔雖然,日後妳將成為艾方斯家的人,卻不能參加任何公開儀式,也不能擁有任何艾方斯名下的固定資產,意即不動產,還有流動資產,包括貨幣資金、短期投資、各企業應收帳款、應收票據、預付貨款、其他應收款、存貨、長期債券和其他流動資產……」 西蒙所「簡單說明」的內容,已經超過了芮可以理解的範圍,她搖了搖她單純得教人生氣的頭:「我真的聽不懂,霍華先生,你還是直接讓我簽名好了。」 西蒙凝視著她,譏誚地笑笑,伸手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他的萬寶龍金筆,很快地在心裡計算了一下:「歐文小姐,妳只要待在金斯米爾一年,就會擁有足夠一輩子吃喝不愁的錢──這是艾方斯家族給妳的補償──當然,如果妳想一輩子都待在那個地方,所獲得的自然會更多,少說也有個一百萬鎊。」 「錢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她微笑著,很快地簽好名字。 西蒙遲疑了一下,而有那麼奇妙的一刻,他看起來幾乎像是要相信她了,但是他還是接過那些重要文件,尖銳地回道:「錢對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 芮知道他把自己曲解成一個殘酷、惡毒的女人,而雖然她對這個男人認識得不多,卻也不希望他把她想成那樣。 「窮一點也有它的好處,那樣的人生會過得容易許多,沒有人需要假裝,也不必隱藏,只需要努力工作就行了。」 「是啊,假如妳的荷包裡沒有錢,就不會幸運地擁有朋友,沒有人會接受妳本來的貧窮面目﹔傲慢的老闆會等在辦公室裡,等著找碴來剝削妳,還有那些想要踩著妳的肩膀往上爬、等著機會向妳撲擊的同事,每天都會思考著如何算計妳。這種人生,妳真的能甘之如飴嗎?」 「我曾經貧窮過,所以能明白:並非每個人為了自己的生存,就會想要做出一些壞事,我們也不該以性惡的觀點來論斷他人。你覺得呢?」 西蒙看著她,怒火愈增﹔他覺得這個女人的態度實在教人氣惱,他總是急忙對她驟下最壞的推論,因為他痛恨她雪白的靈魂,厭惡她那純淨的目光,也總是想要抹黑、扭曲這個女人聖人般的美好。 他的唇上浮現一抹陰暗的笑。「有一天,妳會後悔自己回來這個地方的。」 「為什麼?」 「艾方斯家是一個可憎的地獄,妳將耗盡一生與魔鬼共舞,並且被牠們殘酷地折磨一輩子。」 芮無法明白他為何突然會這麼說。 西蒙沒有再開口,他別開臉,不再注視著這對母子,只是無言地望著窗外的景物飛馳而過﹔但是芮知道,他所說的是肺腑之言,即使她並不曉得他怎麼會如此評論艾方斯家,但她知道自己在那兒認識了不少好朋友,在以後的人生當中,她仍然會相信:真實的世界裡,並不全然充滿了悲劇。 「霍華先生,許多人都戴眼鏡,為什麼只有你會看起來這麼冷呢?」 西蒙自窗邊轉過頭,看著這個無比天真的女人,他的表情是緊繃而充滿了防衛的。 「或許我的內心只有冬天。」 芮望著他那嚴厲的臉部線條,不在意地微笑道:「無論冬天有多麼長,春天總是會來到的吧?」 聽見她這麼說,西蒙想起了珊曼莎,今天早上他在晨報上面看見了她的報導,也知道她自創了『雪菈菲德』這個新品牌,曾經他派人送了許多花籃過去她的新辦公室,但是珊曼莎全都退了回來﹔她永遠不會原諒他,而他也永遠無法脫離目前那可憎的婚姻,只要回憶起前塵往事,就讓他的心陷入絕望的谷底,久久無法釋懷。 當這個女人的視線刺探得如此之深、深得似乎像是要穿透他的靈魂時,他只覺得自己非常無助,而且感到異常悲哀──因為現在他所面對的後果,是自己自作自受所造成的困境──有一天,這個女人也會感受到相似的痛苦吧?她那純淨的目光,會不會也被艾方斯家給弄得污濁了呢? 「芮.歐文,我還是無法喜歡妳,我無法正視妳那明朗樂觀的態度,如果妳有能力對抗這整個家族的話,我也只能祝福妳,祝妳幸運。」 芮不解其意,但是她覺得自己不該再開口詢問﹔看見西蒙眼底流露出深沉的痛楚,她原本想要說出一些安慰的話語,可是如果說出口,她知道只會是一種羞辱或再度傷害。 不一會兒,白色的賓士車開進了金斯米爾,很快地駛向艾方斯家的領地,結束了這顯然無比漫長的一天﹔在開抵艾方斯那棟豪宅之後,亞德溫也逐漸甦醒,他疑惑的藍眸望向母親,她軟軟的手環抱著他,似乎還有些顫抖。 終於到達目的地,魯茲停下了車,隨即走到後車廂那兒,呼喚幾個僕役幫忙拿行李。 跟著,芮無言地從賓士車上跨了出來,並且惶恐地發現到,在艾方斯大宅之前,站了一大群人,他們看起來像是要迎接她的,但是臉上都充斥著古怪、奇異的窺探神情﹔艾方斯夫人立在中間,望見她出現,並沒有作出任何表示,只有少數熟悉的臉孔上浮現了笑容:廚娘的胖漢娜,還有馬房的老布雷諾。 然後眾人在管家瑪姬的示意之下,小心、戒懼向她鞠躬,齊聲道:「歡迎您,芮夫人!」 芮被這場陣仗嚇到了,她感到相當不知所措。 然後,艾方斯夫人走到了她面前,兩個女人之間的緊繃拉緊,好一晌沒有言語﹔芮急迫地搜索著腦海中適當的字眼,想著要如何表達感謝,想著要如何面對這個未來的婆婆,還有她對於金斯米爾的回憶是多麼複雜、又是多麼地悲喜交集。 但是她卻無法說出那些適合的字句,面對這些漠然的臉孔,她不曉得應該怎麼辦。 「嗨。」一個稚嫩的嗓音忽然說道。 莉薇原本還想著該怎麼和芮.歐文打招呼,聽見了這個聲音,她迅即回過身,驀地看到一個有著金黃色捲髮的男孩正站在眼前,這個小孩的出現,讓她感到全心困惑﹔在與這個小男孩四目相交的當兒,好一瞬間她幾乎都說不出話來,因為她彷彿看見亞德安小時候的模樣,印證在這個小孩的身上,而那股相像絕對是血緣上的關聯,一個遺傳的奇蹟。 「妳是誰?」男孩問,眨了眨他長得不可思議的金色睫毛,一臉的困惑。 莉薇發出喜悅及釋然的輕嘆,她笑著蹲下身道:「我是你的奶奶。」 小男孩抬了起頭,仍然無法理解這個詞的意義:「奶奶?」 莉薇伸手撫摸他粉嫩的臉頰,微笑道:「我們是一家人了。」 「真的嗎?」男孩睜大了湛藍的眸子,「但是妳是一個陌生人啊──」 「我?不,我不是陌生人,你以後每天都會看到我的。」 這是芮第一次看見艾方斯夫人的笑容,她詫異地發現這個曾經無比冷漠、疏遠的婦人,臉上的冰霜似乎已經融化了。 莉薇轉向她,友善地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謝謝妳。」 芮感受到那手心的溫度,微笑地對她點了點頭。 莉薇沒再招呼她,因為西蒙已經走了過來,她的神色遂轉為冷靜自制的模樣,似乎要面對一場硬仗一般﹔芮看見他們走開去,兩人都拖著僵硬疲憊的步伐,一進入玄關,便毫不遲疑地走向一旁的會議室。 那些來歡迎的僕役們也跟著散去,芮牽著小亞德溫,走上了壯麗的大理石階梯,進入了艾方斯的豪宅﹔在門口時,瑪姬走了過來,叫住了她,而亞德溫也因為看見了陌生的老婦人,害怕得躲在她的背後。 「喬可少爺呢?」瑪姬問她,「他沒有跟妳一起回來?」 「他……」芮搖搖頭,「他可能暫時不會回來了,我們在機場分手的,他說自己想要去旅行。」 「是嗎?」 瑪姬瞪著她,並且在她混亂的神色之中,發現了一些事實﹔不過,老婦人又瞧了瞧小小的亞德溫,沒有再問起相關的話題,只是指了指樓上,說道:「亞德安少爺就在樓上,妳先過去看看他吧。」 芮點點頭,然後抱起了兒子﹔老管家囑咐了女佣娣拉為她帶路,逕自走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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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