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的靈感來自東方。

珊曼莎在工作室的倉庫裡，檢視現有的成品：昂貴、硬而光滑的ＰＶＣ人造布料，與印度風的多層紗結合，變為新潮的晚禮服﹔皮革、絲緞料和有質感的絲絨，營造出現代風情，卻保有歐洲宮廷式的奢華色彩﹔如春天花海般的雪紡布料，彷彿能提早季節的移轉，搭配著鮮豔的散邊羊毛外套，充滿了南洋那炫麗年輕的色彩﹔以阿蓋爾針織，加上萊卡混紡的彈性效果，貼身性感的晚宴服上，點綴著中國特有的刺繡，看起來美極了。

但是她還是直截了當地說：「我昨天看了甘美迪．嘉康絲的報導，下一季有許多倫敦的設計師都在使用類似的人造纖維布料，雖然沒有一件衣服是為了商議而設計，我們還是得另外找素材當壓軸。」

「那如果我們採用不織布呢？」她的助手史黛西問道。

「沒有新意。」吉若汀替她回答了。

「這些碎花布料總可以用吧？」另一個助手卡拉說，指了指那幾匹堆置在櫃子上的淺色料子。

吉若汀又提醒道：「難道妳忘了Laura Ashley的碎花洋裝，在倫敦的名氣有多大嗎？」

冗長的討論繼續下去，女孩們還在爭執該怎麼變更設計，然後珊曼莎自己挑了一些衣料，並且和打版師溝通如何進行定裝﹔在展示間，已經有許多設計被完成了：油光乳膠滴在彩裝上，壓縮橡膠、豪華的錫箔裝、光亮震動的氣泡外套、砂洗絲、麻料搭配絲絨綑邊、四Ｏ年代誇張的肩套、亮漆綢緞、巴姆斯特褲裝，以及其上搭配著的假皮草，構成了前衛、印象派似的設計，與她以前特有的典雅風格大相逕庭。

在那看似凌亂的線條流動之中，糾纏著各種不同的面貌、不同族群與生活迥異的文化之美，珊曼莎撫摸著一件禮服上綴著的流蘇，那鑲上小珠的滾邊、衣襟上繡的金線閃著光亮。

多美！她忍不住讚嘆著。

若能有所愛，她不愛顏色，愛光﹔不愛線條，愛那流動之美。

她告訴自己：設計師如果只注重顏色，就會失去光﹔倘若只著重表現線條，就會失去流動之美。

可是，光若是沒了顏色，就會顯不出它變幻的神奇﹔流動之美若是沒了線條，就無蹤跡及條理可循。

假如能有人從顏色上發光，將線條描繪得生動引人，她會希望能與此人為友，與之成愛──現在她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也許那些評論家不會相信，妳竟可以變出這種複雜又抽象的設計。」吉若汀是這麼說的。

「我只是想展現自己的設計張力。」

「發表會那天，所有的評審和觀眾，一定都會為此而讚嘆不已。」

珊曼莎頷首，微笑地望著她的助手們。

每當她看見那些女孩子，都有股錯覺，好像自己跟她們之間，隔了一道透明的牆﹔年輕時總在心中充滿了未來，可那些幻想都太過於幼稚──像她這樣充滿了過去，卻又顯得太過於老成、衰頹──現在的一切作為，為的是現實﹔一切想像，為的是世俗，把現在湮滅了過去的夢想和對於未來的期待，這又是一個多麼可咒可鄙的現在！

因此，她想要拋棄那過於現實、世俗的靈魂，當前湧現的靈感，看似虛幻而華美，卻是最真實的自己。

過了幾天，她在『白卡蒂』的展示會現場排演，還預先招待了一些傳媒記者到場觀看。

樂聲響起，女孩們魚貫出場，輕盈、閃耀、流動的波紋，令人為之目眩神迷﹔一陣如潮的掌聲之後，聚光燈此起彼落地亮起，在一片陰暗的觀眾席上，有如一明一滅的燈海。

珊曼莎站在布幕後面，看著一件件她所設計的服裝飄過Ｙ型伸展台前﹔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而預演也逐漸進入倒數的階段：活潑的想像，古老而深邃的記憶，一瞬息一剎那地在伸展台上飛奔而去﹔東方典雅的文化生命延伸到了倫敦，緊縮到剎那瞬息的舞台上，飄過的衣香、掠去的裙裾，那拂動的流蘇長衫透露出歷史結合藝術眼光的紀錄，彷若一幕幕一頁頁翻過的書，一幕幕一頁頁更新，成為一齣好劇，成為一部好戲，中間充滿了融合的幻境，也充滿了無限時空的想像，卻沒有一刻停留，一刻死凝。

最後，作壓軸表演的模特兒莎拉，則博得了滿堂彩。

在預演結束之後，所有被招待來的記者們，都給予了最熱烈的掌聲，而那也增強了珊曼莎的信心。

她已經盡了全力，無論評審怎麼看待她的設計，經由這些新穎的表現，她有自信可以讓那些人感到無比驚歎﹔有一天，她會追上像約翰．葛利安諾這種大師級的人物──也可能，她沒想過要同他人競爭，她只看見自己想要展翅飛翔的那條道路。

（＊John Galliano約翰．葛利安諾是一九九六年的英國時裝競選大獎『年度最佳設計師』得主，現任Christian Dior的專任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