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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12 01:45:40瀏覽973|回應0|推薦5 | |
米爾頓的《失樂園》一書中,墮落天使路西法說了:「寧在地獄為王,不在天堂為奴!」 西蒙離開了在肯辛頓的家,對自己及整個世界都厭惡透頂,他扔掉了隨時會煩人得大聲作響的手機,隨便在一家餐館吃了晚餐,浪費了幾個寶貴的鐘頭迷失心神,又開車到了自己在倫敦郊區買下的別墅,享受剩下自己一個人的自由與孤獨。 今天,他第一次動手打女人,而且還是自己的新婚妻子,這證明了他確實沉浸在濃重的憂鬱和暴躁的情緒裡,似乎再沒有任何事情能使他快樂起來。 全世界沒有別的人曉得他躲在這裡,除了珊曼莎,還有死去的蒂蒂,或許只有上帝知道他的歸處。 傍晚時,他醉醺醺地走過倫敦東區的街頭,一路上形形色色的美麗女郎,打扮露骨地引誘一些無聊的男士,但他視而不見,對任何女孩亦然──他和那些短暫經過他眼前的女子,若不是正在滿足肉體需要的過程,或者過程的前戲,就再也沒有別的了──現在的他,並不需要那些沒有意義的性活動。 跟碧亞翠絲往日的水乳交融不再,因此這些日子以來,做愛,對他而言早就變成一項例行公事,盡一盡夫妻同居的義務罷了,不過就是純獸慾的發洩,而完全地失去靈肉合而為一的美妙感覺;性,變得真是無聊透頂,甚至午夜夢迴的勃起,都使得他感到相當無聊,因為他在生理上服從身為一個男人的需求,在心理上卻始終無法得到應有的滿足。 他無聊地端詳著桌上醒酒的咖啡杯,搖搖晃晃地走到壁櫥那兒,拿出酒,在半滿的咖啡裡加滿了白蘭地,然後一口飲盡。 如果能讓珊曼莎重回他的身邊,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 他甩甩頭,不悅地抹去這個念頭,因為他曉得自己已經失去了珊曼莎,還有他們的小孩﹔他有一個家,有個溫順聽話的妻子,但這全都不是他所真正渴求的。 突然間,室內電話響起,他疑惑地看著它,發現顯示型電話上表列出一個熟悉的號碼,然後遲疑地拿了起來。 「是我。」 「伊莉?」 「不然你還以為會是誰?」伊莉森在電話那頭問道,語氣粗嘎而不友善。 西蒙的口氣也是同樣地不悅:「妳怎麼會想到要打電話給我?」 「你已經曠職十幾天,我今天去你家撲了個空,所以猜測你可能會在這裡。」 「妳想怎樣?」他平靜地問:「開出妳的要求和條件來。」 「你是『艾方斯』現任的老闆,我沒資格跟你談條件。」她口氣冷淡地說。「不過,現在我以朋友的身份,強烈建議你以下的兩件事:一是回來公司上班,你已經曠職很久了﹔還有,今天我去府上拜訪時,夫人告訴我,希望你能回家。」 「碧亞翠絲?」西蒙冷硬地回道:「那是我的家務事,伊莉,妳管得太多了。」 在電話另一頭,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又道:「我明白。然而,就一個朋友的立場,或者就我的良心來說,我認為自己應該要轉告你。」 「哼,妳們這些女人,成天就想要支配別人的生命。」 「我沒有權力能支配你,西蒙,總是你企圖要去支配別人。」 「妳錯了。生活使我們都像在夢遊,事實上沒有誰能完全支配這個世界,因為我們在半夢半醒之間,做著許多自以為非做不可的蠢事……而且是非做不可。」 「你聽起來的確像是醉得不夠清醒。」 他苦笑:「聰明的女人不應該打擾一個醉漢。」 「還有,今天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 「說吧。」 「頭條新聞,萊斯利.李頓今天早上在里約自殺了。」 「怎麼死的?」 「舉槍自裁。」 西蒙冷哼一聲,評論道:「他沒那個膽自殺,一個連槍都不會用的蠢蛋,沒可能會想出這種方法。」 「這已經不重要了。」伊莉森說。「我只是要告訴你這個消息。」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種結果了。」 「是嗎?」她苦澀地說:「事實上,我一點也不想再跟你扯上關係,西蒙,你窮盡一生都在算計別人,被你利用過的,哪一個有好下場呢?」 「那妳以後就對我敬而遠之吧。」 話筒那頭彷佛傳來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嗚咽,但是西蒙不確定,因為伊莉森已經掛上了電話。 伊莉森一定認為,像他這種男人,本質和惡魔差不多,可是為了生存以及生活之所需,人又怎麼能不對抗命運呢?就算是選擇變成魔鬼,這也算有錯嗎? 撒旦原本是上帝座前首席大天使,卻背棄上帝而成為群魔之首,隱然象徵了一種反動的力量;熱愛自由,是人類的原始欲望,但是在上帝的眼中,人卻是受到羈絆的一群,因此受到保護,同時也是一種禁制──在人群中,有人安於生活在保護的蔽蔭下而甘心接受宰制,卻也有人寧可吹風淋雨,追求自由──人類,只是完全無力反抗與質疑的下界順民? 在這種情形之下,到底是順從好,還是反動好呢? 他想起,在聖經《約伯記》中,撒旦曾質疑上帝,認為人們之所以虔誠,只是為了擁有幸福的生活而已,並不是「無所求」的單純信仰;上帝為了讓撒旦信服,讓他相信人們信仰上帝是為了虔敬,而不是利益,因而降災在最虔誠的約伯身上,令他家破人亡,悽慘不已,而約伯卻一如以往的虔誠,最後終於得證上帝的榮耀。 撒旦的反動,不就說明了:恩典與包袱是一體兩面嗎? 浪漫詩人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有一首詩叫做《天堂與地獄的結合》,其中陳訴的正是《失樂園》中天堂與地獄在某方面的同質性﹔只是人類的反動,似乎都存在著連續不斷的悲劇。 浮士德學盡人間一切學問,想要超越人類的認知極限,因而打算借助撒旦的力量,雖然他盡一切人力想要跳脫既有的藩籬,但最後卻落得靈魂被魔鬼擄走的悲慘下場﹔而撒旦,也好不到那裡去,原本是最光輝燦爛的天使,卻從天堂的樂園墜入了地獄的烈火之中。 是不是,跳脫、逾越與革命,終究是要付出代價? 西蒙想起自己所背負的、所償付的和所忍受的,想起他所獲得的和所失去的,終於,他在憂慮之中,做出最後的決定﹔難抑的痛苦在他胸口燃燒,他又灌了一大口白蘭地,最後拿起了電話,開始撥著熟悉的號碼。 「道格,是我。」 「霍華先生?」 「我明天一早就會回去上班。」 線路那邊,大概有著片刻贊同的沉寂。 然後,在經過仔細的推敲之後,道格拉斯.紀德說:「明白了,我會把這幾天的工作報告準備妥當。」 「很好,」西蒙說道,「你把『艾方斯』時裝公司的資料調出來,然後擬一篇文,發函給他們。」 「內容大意要寫些什麼?」 「就說是因為他們經營不善,我要在下個月立即解散『艾方斯』時裝公司。」 電話那頭又傳來一陣沉默,這的確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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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