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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極限-63
2006/03/27 09:39:56瀏覽1014|回應2|推薦9

不知度過了幾天幾夜,在每個人迷失了的時候,只有面對著孤獨,纔能重新得著自己的心。

曾翼衡坐在始終黑暗的書房裡,他沒有去上班,也沒有請假,他的人生已了無生趣,任何瑣事也無法讓他的心海驟起波瀾。

忽然,洛雲跑來敲他的門:「翼衡。」

「妳還想幹什麼?」

「讓我進來好不好?」

「滾開!」

「我幫你請了一個禮拜的病假,讓你仔細思考今後還要不要去上班。說實在話,我這麼好心為你著想,你竟然還對我吼?」

曾翼衡覺得她根本就不安好心眼,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再相信這個女人了。

見他保持沉默,洛雲憤怒地拍著門板,喊道:「翼衡,你到底在裡面做什麼?」

過了一分鐘,關在書房裡面的男人還是不願回應,這使得她更形氣憤,忍不住用腳猛踹了房門幾下。 

「好,你就躲在裡面嘔氣吧,想跟我來這套?我看你能躲多久!」

曾翼衡躲在門後側耳傾聽,聽見她的腳步聲逐漸遠離,終於使他鬆了一口氣。

或許,所有的戀愛都會讓戀人們受到無盡的折磨,這似乎是一種宿命的定律,企圖使每個人都能練習如何忍耐;這種折磨與所有的追憶、幻夢、嘆息、希望和哭泣相當,像是一個回音、一片陰影、一段美夢,有時如黑夜中的流星一般短促,剎那間展現出天堂和地獄,有時卻又像是恆星一般,閃耀著永遠的光華。

可是,總是還來不及說一聲:「看吶!」流星就已經委地,黑暗也迅疾將光影吞噬;美好光明的事物,永遠消失得那麼快,終於變為一團渾沌的懷疑。

又過了不知幾天,歲月不斷流逝,曾翼衡計算著蘇昉結婚的日期,大概就在他坐困愁城的當兒,他心愛的女人就要嫁給別人了。

他覺得不甘心。

這幾次和蘇昉見面的時候,她都沒有正面瞧他的臉,那天早上最後一次見到她,就像上回那樣,她流著意料之外的眼淚,有沒有可能,她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他,只是怕會傷害到洛雲,所以總是不敢面對他?

想著想著,他虛弱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摸索著他的手機,然後撥打蘇昉的電話號碼。

「喂?」

她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讓曾翼衡顯得萬分期待:「我正想著妳。能不能再跟我見一次面?」

她則顯得有些惱怒:「我沒空。」

「如果我要死了,妳會不會來見我?」

「別跟我開玩笑。」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不想死在孤獨裡,我要有隆重的葬禮,要有舒服的棺木,要有如詩的輓歌,我要知道自己是不是會葬在一片美麗的墓地,我想要葬在濱海的花園之中,然後讓親友都在繽紛的花海之中弔祭我。」

「你是不是又喝醉了?」蘇昉不耐煩道:「洛雲告訴我,說你每天都鎖在房間裡不理她,沒事還對她大吼大叫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妳別聽她胡說八道。」

「那我問你,你打這通電話是想做什麼?」

「我曉得妳快結婚了,所以昨天去寄了一份禮物給妳,還想在最後跟妳說說話。」

「既然如此,能不能請你不要再來煩我?」蘇昉口中含怨,宣示著最後的警告:「我要掛上電話了。」

但曾翼衡還是呢喃著滿腔愛語:「當妳離去,請不要將我遺忘。每一晚,我都思念著妳,心如刀割;等到天亮之後,心又自動復原,好像那痛苦只有在思念妳的時候纔會產生──」

蘇昉並不喜歡聽這些,她雖然搞不懂這男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一般,而她,無力去阻止……

「再見。」

「別掛我電話啊!別──」

蘇昉的聲音卻戛然而止,只剩電話斷線的餘音飄散在空中,還有他僵在半空的手。

扔下大哥大,曾翼衡覺得恨自己,但其實,他也恨著那兩個和他的生命有所牽扯的女子。

他恨得想死。

「為什麼?」

就算說謊也好,給他一個理由,讓他生存下去的理由,他膩了,也累了。

頓時想起蘇昉,記得她找洛雲去聽過一齣歌劇,那是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的《奧塞羅》(Othello);主角奧塞羅受到亞哥(Iago)的陰謀矇蔽,被嫉妒之火吞噬,動手殺死他深愛的妻子德絲蒙娜(Desdemona),最後發覺大錯難以挽回,只好含恨自殺。

在基督教思維之中,自殺是不被容許的,教徒們相信:自殺的人無法上天堂。

然而,希臘時代是容許自殺的,那是個人一種to be or not to be(做或不做)的選擇──選擇是困難的,寫在十六世紀的奧塞羅的抉擇是自殺,但是希臘有名的作品Oedipus(伊底帕斯王)的結局,卻是自殘雙眼,選擇了自我放逐──同樣鑄下大錯,可以接受自殺時代的劇中人沒有自殺,但是反對自殺時代作品的主角卻自殺了。

為何伊底帕斯不去自殺?這是一個被討論了千百年的問題。問題的關鍵是:有人認為「死亡」就是最大的懲罰,需要最大的勇氣,而有人卻認為其實「活下來面對問題,接受世人的唾罵」纔算是勇敢,纔是真正的贖罪。

曾翼衡覺得,求死所需的只是短暫的勇武,只要一咬牙,接下來的一切爛攤子丟給別人收拾就好,但是活著,卻需要更大的勇氣與決心,就像他活在洛雲所一手織就的陰霾底下,無法喘息。

要是能死,身外的一切對那個女人來說是死去了,離卻了世界的萬物,而完備地再生在亡者的悲傷中,那樣的生命算不算完美呢?

如果要死的話,他想要讓那使他痛苦無比的女人也同感痛苦,他把那瓶半滿的白酒拿了出來,皺著眉頭嚥下一大口,然後從五斗櫃中翻出一大堆他去醫院拿的藥包,吞食了手邊所有的藥,然後打開音響,開始播放自己喜歡的CD,繼續飲下這苦澀的酒。

驀地,一首多明哥演唱的歌劇響了起來,他非常喜歡這張《托斯卡》專輯,尤其這首《今夜星光燦爛》(E lucevan le stelle)是男主角卡瓦拉多西深陷囹圄,臨刑前以身上僅有的戒指,跟獄卒換來紙、筆,欲提筆寫信給愛人托斯卡訣別;面對死亡,卡瓦拉多西沉痛地提筆,撫紙,抬頭驚見滿室的月光,穿過窗櫺舖落了蒼白的憂傷,轉身,星光正燦爛地悠然流閃,過去與托斯卡相處的甜蜜時光,此時不斷湧現在卡瓦拉多西的心上,卡瓦拉多西不忍心中的悲慟,放下筆,起身扶著欄柵,行歌如泣地唱出這段詠嘆調:

《E Lucevan Le Stelle》/ Giacomo Puccini(普契尼:《今夜星光燦爛》)


 
      E Lucevan Le Stelle
      今夜星光燦爛
      e olezzava la terra
      大地滿溢芬芳
      stridea l'uscio dell'orto,
      花園木門低吟,
      e un passo sfiorava la rena.
      我聽見輕盈的腳步聲拂過塵土。
      Entrava ella, fragrante,
      悄悄走來,帶著一身馨香的人兒,
      mi cadea fra le braccia.
      投入我的懷抱。
      Oh! Dolci baci, o languide carezze,
      噢!甜蜜的吻,醉人的擁抱,
      mentr'io fremente le belle forme discogliea dai veli!
      我的手顫抖著,愛撫她斗篷之下那美麗的軀體。
      Svani per sempre il sogno mio d'amore……
      如今這愛的美夢已永遠消逝了。
      L'ora e fuggita e muoio disperato!
      時光飛逝,如今我將帶著絕望死去,
      E non ho amato mai tanto la vita!
      然而,我從未如此眷戀自己的生命。
      Tanto la vita!
      如此眷戀生命!

闡述一下這些若有似無的意念,這痛苦在他身邊怎麼也揮之不去,就像是死亡的高音從那哀淒的氣息爆發出來,一直迴蕩著無愛的傷感;最後他放棄了,任那悲苦的聲音侵蝕他的肉體,進而腐化,成為一具屍身。卡拉瓦多西是這麼哀嘆的,然而,屍身的嘆息會感動誰嗎?可能就要讓身後的歷史來判別了。

還記得中秋節的夜晚,依霏早已不在身邊,他獨自看著星星,當晚在樓頂上,曾翼衡見到樓下陰暗偏僻的兩個角落裡,一邊侯玉堂跟蘇昉在一起,另一邊洛雲和江遠志相擁接吻,他眼含熱淚,默默地注視著,當時震驚的情緒實在讓他難以承受,一個是自己的妻子,一個是畢生摯愛,可是他卻無法把她們抱在懷中,無論是肉體還是靈魂,此刻都是一種折磨;或許這是靈與慾交錯的火花,是喪失過往與回憶的必然傷口,而且完全是自找的,可能無悔,卻不會不痛。

他不知道洛雲心中是怎麼想的,可他瞭解蘇昉就像他一樣,早就被困鎖在痛苦的牢獄之中……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些熱情又美麗的回憶,或許蘇昉也有,不過他很懷疑那些回憶會不會有自己的身影存在其中。

與自己愛的人沒結果,是苦嗎?能愛著自己愛的人,並不苦,現實中,很多人連這個也做不到!若這是苦,那也是苦,世間又何喜之有?

「妳以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嗎?」他對著黑暗的虛空猛然縱聲大笑,希望這嘲弄可以讓妻子也聽見:「妳以為天地都是為了妳而旋轉的?」

他喃喃地隨著那歌聲唱著,然後在昏暗的燈光下,暈眩地拿了張紙,寫著自己混亂的遺言:

     今夜我絕望地死去,這種對於婚姻的絕望,還有對於愛情的虛無,或許就是幸福。我在死中安靜,帶著微笑的餘溫,我死後,今夜還是會星光漫天,我不會再走神,只是從今以後,我已無話可說,我愛虛無,也歸於虛無,理想死去,溝通死去,我的手死去,我的盼望死去,我那美夢死去,我的思念死去,沉默死去,恐懼死去,愛情死去,沒有生命的存在,一切都安靜了。

筆從他顫抖的手上落了下來,看來一切都安靜了,多好!

一陣昏沉、朦朧的意識狀態之下,曾翼衡倒在地上,他的肢體不斷痙攣,可是他卻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努力想要睜開雙眼,想要再次坐起身子,可這實在是太費力了,如今他只能躺在地上喘息,感受身體內的萬般疼痛。

他的思緒開始漂浮,好像過往的人生都重現在眼前……洪元坤揹著背包爬上七星山的台階,他絆倒了,背包散了開來,懷爐冒出了火花……葛蔓生大叫:「是流星!流星雨開始下了!」……那雨落下之後,洛雲歡快地大笑,林澄奇說:「你知道人的生命就像流星一樣短暫嗎?」然後蘇昉拉著洛雲的手,兩個女孩嘻嘻哈哈地聊著天……依霏脫光了衣裳,無數的晶粒在她的肌膚上閃著金色的光芒,她呢喃:「我不會後悔……不會後悔……」最後蘇昉對著他大吼,她說:「別開玩笑了!我對你沒有半點感覺!」白色的雪花翩然落下,遮掩了她臉上的表情,只記得她的眼神漠然而冰冷。

洛雲毀了他的人生。

依霏離開他了。

蘇昉也恨死他了。

他孤獨了。

在生命結束之時,或者說生命開始之時,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面對生命和面對死亡,相對來說都顯得無足輕重,而且都很容易越過那一道界線。

他形容不出這種感覺,一種很奇特的感覺,是一種冷靜?亦或是一種平靜?似乎多年來將他栓在她身邊的一股由歉疚、悔恨、悲傷、無望鎖連結成的無形枷鎖,此刻剛剛解開最後一道結扭,他終於自由了,而她也是。

一陣平靜祥和襲上心頭,很快地,他將再也沒有痛苦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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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y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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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小夜函:
2007/01/21 02:24
回覆晚了,抱歉,後面更慘!

小夜函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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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05/24 17:34

偶看到哭....

好慘..

這男的怎麼取了這種太太???


Peter Schiff!美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