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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極限-25
2006/03/24 06:44:53瀏覽569|回應0|推薦6

到了國外,生活自是另有一番天地,不過,這兩年的留學生涯,除了拿到一個碩士學位,她幾乎沒有太多的印象,對於她的人生,彷彿也沒有刻劃任何的痕跡。

只除了那個男人。

在認識侯玉堂的那天,蘇昉就覺得這個人實在無趣。

這個人老是在問同樣的問題:「妳這個週末有沒有空?」或「妳的報告交了沒?」

要是他問的是:「《徐霞客遊記》有哪些特別的描述?」或「《查拉徒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這首交響詩與尼采的關係」,她可能會對這個人另眼相看,但是她卻懷疑侯玉堂是否在乎徐霞客是何方神聖,甚至是作曲家Richard Strauss(史特勞斯)如何用音樂表現出超脫哲學性的磅礡氣勢。

世界上有許多讓人覺得迷失的地方,蘇昉知道自己喜歡探究新的事物,更有過環遊世界的計畫,由於從來就沒有那種大台灣而小天下的想法,陌生的天與地、風景、人們、知識和文化總是顯得如此遼闊無涯,因此縱然已經有了想要到達的目的地,也擁有各種各樣的夢想,面對未來的抉擇,卻仍會覺得無法找到明確的方向。 

對於畢業之後的種種計畫,早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她就想過不知多少遍了,大一下學期的時候就考了TOEFL、GMAT的高分,後來也考上了公費,考慮過自己幾年攢下來的存款不多,又不想給家裡人添麻煩,本想在外面工作個幾年再出國念書,要不是身邊發生一些難以測度的事情,或許她不會這麼倉卒就決定啟程。

加拿大的學費比起美國和英國要顯得便宜多了,她申請的知名學府Waterloo(滑鐵盧大學)也很快就通過了,等到拿到入學通知、辦好了學生貸款,她就馬上告知母親,然後打包行李,飛到了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國度去。

剛來的時候正是楓紅如血的秋天,一些南向的大雁從空中一掠而過,天空低了下來,裹走了它們逐翅的背影,這個異國大陸到處都充滿了廣闊的場景,無眠的夜晚無止境地等在每個日子的盡頭,蘸墨、潤筆、研磨、透析紙背從思念暗處淌流出的每道記憶之流,潑灑於片刻的鼓譟沫痕,早春的漣漪也浮游不出漲起的秋潮。

孤獨地隻身到了國外,蘇昉覺得自己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加拿大是許多學子出國念書的首選,剛到此地,台灣同學會的人們就找上門來,許多來自故鄉的人們、當地的學生、鄰居、教授們,也接著變成了蘇昉的好友。

通常這些朋友特別喜歡在寫報告的時候來找她討論,蘇昉認為同學們可以彼此探索各種不同的領域,她熱愛陌生的課題,並且還跟著來自魁北克的法裔學生學了些簡單的法文。

侯玉堂是她在同學會認識的朋友,蘇昉念的是國貿,這人念的則是管理,也算是頗有共通之處,蘇昉會對他印象特別深刻,是在某次的週末,他邀請她去吃飯,但是蘇昉沒有答應,推說是自己有事,想要拒絕這個男同學的邀約。

當時他不解地問:「妳跟別的男生有約會?」

「沒,我打算整晚在家。」

「在家多無聊啊?」

她正色地說:「不無聊,晚上我要看星星。」

侯玉堂的詫異不在話下:「妳在研究星相?」

「我在大學的時候就是星象社的成員,以前還常常跟著朋友上山下海看星星。」

侯玉堂微笑道:「我從以前就對星座很感興趣,妳有空的時候能不能幫我算算命?」

蘇昉聽著就皺起了眉頭:「我只是觀察星星的變化,所學的也和算命沒有半點關係。」

「這種嗜好真特別,我還以為妳只是配合現在的流行去排列星座命盤。」

「以前的天文學可能是從算命開始的,像伽利略(Galileo)從事占星術,預測卻從來也沒有準過;一六O九年他為托斯卡尼大公爵(Duke Earl Tuscany)製作了一份星相圖,預言公爵會長壽,可是纔過了幾個星期,公爵就短命死了。後來,他深入研究星體的移動與變化,英文裡面的telescope(望遠鏡)這個字,就是在伽利略跟朋友們在社團裡面所造定的呢!」

「原來如此。」

蘇昉正說到興頭上,又道:「在法國皇室占星術家的影響下,科學家培根(Francis Bacon)本人也從事起占星術,他提倡淨化占星術科學,但在晚年時他放棄了這種觀測星座的做法,轉而投向科學性和哲學性的探討……」她見侯玉堂有點意興闌珊的樣子,問道:「你對這種話題不感興趣?」

「是很枯燥,」他大方地承認,「我只是在想:妳怎麼沒有去念天文學?」

「興趣是一回事,念書則是為了未來的生活所必須做的努力。」

「現實的考量本來就比任何嗜好都還要重要。」

蘇昉覺得和他似乎搭不上話,也就沒再同侯玉堂交談星星或歷史方面的想法了。

過了一陣子,侯玉堂還是常常來找她溫書,直到幾年之後,蘇昉纔能明白那人曾經一再和她見面,或者是找藉口一起出門,往往身邊發生過許多搞不清楚狀況的情形,許多男同學找自己做研究、討論報告,她纔想到那時對方都在向自己示好。

聲音是表達真實情感的媒介,語言只不過是暗示的工具;可是無論情感真不真實,或者暗示徹不徹底,對她這樣後知後覺的人來說,都是麻煩。

蘇昉聽得出對話者心中的喜怒哀樂,卻怎麼也無法感受到追求者顯露的好感,頂多認為是一種莫名的企圖,總要事後纔能逐漸體會出深意。

拿到碩士學位,蘇昉大概過了一年纔知道當時侯玉堂在追她,後來想想,那時怎麼當場會沒有感覺,大概她太熱愛天文星象了,又或者是對於做學問下的工夫太深,更或許是著迷於別人所不關切的種種事物,就連去看個電影,她都沉緬在情節裡頭,所以一討論劇情就認真起來,沒發現人家還在借題發揮。

加拿大有不少二輪或重映的電影院,蘇昉為了省錢,偶爾會去那些地方消磨週末的時光,後來侯玉堂不知怎地同她聊起相關的話題,幾度話不投機,有時還會保持古怪的沉默,她卻始終不曉得哪裡得罪了人家。

剛開始總是一句平常的問候語:「妳最近都做什麼消遣?」

「看電影囉。」

「妳最喜歡哪一部?」

「《The Hours》(時時刻刻),講Virginia Woolf(吳爾芙)的電影。」

他似乎有些遺憾:「我沒看過。」

「現在電影院正在播二輪片,應該還有機會。」

「我前天看完一部電影還不錯,如果妳星期六沒有事,要不要一起去看二輪?我家離電影院也很近……」

她誠實以對:「我住的這附近就有三家電影院了。」

侯玉堂又說道:「我記得妳提過《The English patient》(英倫情人)這部電影,上次正巧看了,確實很有意思。」

蘇昉覺得有些亢奮,因為她很喜歡這部電影,於是笑問:「有什麼觀後感想嗎?」

「外遇這種情節,我看來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

「這部電影不只在講外遇。」

「反正談戀愛嘛,女主角出軌愛上別人,不就是了?」

「與其簡化為感情上的出軌,應該說是用愛情看待生命的故事。」

侯玉堂道:「這年頭的電影流行拍外遇,主角的夫妻從小認識,青梅竹馬又早婚,丈夫事業是很成功,卻不常在家陪太太,留下美貌的妻子一個人待在沙漠裡面,加上身邊的朋友早就對她覬覦,事後發現妻子不忠,還是隱忍不發,最後開著飛機帶著她自殺,在我看來真是個大傻瓜;至於這部電影主要講的那個男病人,面對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愛情,他的態度傷害了身邊所有的朋友、背叛了國家、害苦了人家夫妻,也間接害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看到結局,我只覺得他就一死了之,實在太不負責任。」

蘇昉皺起眉頭,說道:「我不同意。」

他看起來有些惱火:「我分析得哪裡不對了?」

「別人的事情,說起來總是比較輕鬆。」

「電影不就是虛構的情節嗎?幹嘛要這麼認真?」

她反駁:「很多時候,任何事情都沒有所謂的對錯,認真討論和陳述,比起什麼都還要重要。故事中的主角遇到了撞機意外,男主角為了救心愛的女人,把二次大戰時國家的機密空照圖獻給德軍,也是人之常情,後來他開著飛機去沙漠解救她,女主角卻早已死在冰冷的山洞裡面,因此他後來會悲傷得墜機,顯然也是想要跟喜愛沙漠和天空的女主角一起殉死;男主角在空難中劫後餘生,全身遭到火焚和灼傷,好心的護士一直想要安撫他,卻無法解救他的心,直到他遇見以前背叛的好友,所有的人纔曉得他受到了多大、多沉重的煎熬,所以護士會選擇幫他安樂死,也是同情這個男人充滿創痛的靈魂,決定讓他獲得平靜與安息。」

侯玉堂一臉狐疑:「真的?我怎麼不記得電影最後有交代他死亡的那段情節?」

蘇昉解說道:「有啊。鏡頭不是帶到桌上的許多嗎啡藥瓶?因此可以推斷,男主角是被護士注射過量的嗎啡致死的。」

他看起來似乎還是很迷惑的樣子:「是哦……也可以這麼說啦……」

蘇昉繼續說道:「這部電影的表現手法,剛開始是倒敘法,後來穿插各種交錯的回憶……」

過了不久,侯玉堂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接下來的幾天,他不再來找她了,蘇昉同時也發現,以後不管是跟誰見面,只要侯玉堂在場,他都不會跟她聊起電影或任何小說,好像這個話題會造成彼此的不愉快。

她終於發現:這個男人對於文學和藝術一點興趣也沒有,倘使他的神色何以能在一瞬間變得冷淡漠然,或許只是對於她的獨特見解心生不滿,或者是一種抗拒她性喜爭辯的無奈與厭煩。 

她仍然不瞭解這個男人何以還是會不時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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