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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極限-21
2006/03/24 02:39:38瀏覽544|回應0|推薦7

有時候,洪元坤會來找洛雲,而表妹似乎對這人若即若離,高興時,就同他出門玩樂,心情不好了,連有人請吃飯也要給臉色看。

蘇昉對於表妹和洪元坤之間的曖昧情愫,並不願意干涉。

戀愛是別人的事,洛雲是她的表妹,洪元坤是她的學長,就這樣,他們之間的事情誰也無可置喙。

可是,愛情是什麼?

過了廿歲,蘇昉發現身邊大多數的朋友都在戀愛的時候,曾經想過自己是不是有點晚熟,以致於從來沒有接受任何男性的追求。

「人生是到達真愛的旅程」,「真誠的愛情卻永不會是一條平坦的道路」,前一句是塞凡提斯說的,後一句是莎士比亞說的。

換句話說,愛情可以是帕瑟賀(Pierre Passereau)的法文樂曲那樣:《Il est bel et bon》(這是美好的),就這麼簡單。

那友情呢?同性之間,或者說男女之間,會擁有真實的友誼嗎?

有人因為同情對方而交往,也有人由於看中了利益或地位而在一起,這對己對人都沒有好處,照理來說,相知相惜的雙方最重要是坦白,對自己的感情坦白,對對方的感情坦白,即使坦白會破壞了彼此的關係也是必要的,因此雙方往往能夠走得更近,但假如兩方關係因此而結束的話呢?反正都是早晚也保不住的關係,早點結束對任何人都有好處,也比較能夠避免不幸或痛苦的發生。

在蘇昉的心中,始終認為自己沒有戀愛的需要,真的未曾對身邊的任何異性動過心,有時見到長得較俊的男孩,就只是覺得他好看,從沒動過念;曾經有朋友問過她喜歡什麼類型的對象,於是她說了一大堆理想中的情人所應具備的條件,比如博學多聞、謙虛有禮、溫柔體貼、幽默感性……結果,那個朋友只有一句回應:妳一世也休想找到這種情人,因為這種人根本就不存在。

其實,她也自我檢視過自己的性格,或者是評斷身邊出現的每個追求者,她還是喜歡擁有許多層面的朋友,儘可以聊天談心、直來直往,可自己不善於談情說愛、故做姿態,想到什麼,就是憋不住要說出來,不管對方跟自己熟不熟,一般的男孩子也許喜歡這種哥們,卻不願意面對這種言談、辯論、競爭上的好對手;或許她需要的是知性的敵手,或者是互相成長的夥伴,亦或是持續挑戰的競爭者,而非感情上的歸宿,蘇昉留意到自己這種在外人看似可怕的性格,可是她就是不想改,和同性或異性的朋友慢慢熟絡了,就會希望其中存在著能夠彼此爭鬥的一方山頭,或是一個能夠相互體諒的對象。

希望與某人保有既是戀人也是朋友的關係,期盼自由自在的存在方式,而不是因為自己身為女性就依賴對方,或是因為身為男性就要求她低頭、自我矮化,這是她所堅持的理想,因為她一直期待能夠和某人不必拘束著手拉手的形式,能夠各自朝向新的方向與目標各自努力,誰也不成為對方的羈絆,偶爾可以就某些共同的興趣發表不同的論點,或者是產生良性的競爭,這就是她心目中最需要的情人。

她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

曾經有幾次,她會思考著大學裡面有沒有這種人,直到認識了曾翼衡,理性上面她認同他的能力與知識,就感性方面也很接近自己的理想,不過,她並沒有接受他,除了覺得可以慢慢從朋友的關係開始,還有另外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大三那年春節前的一月底,曾翼衡提議去七星山觀星,當時正巧有流星群接近,星象社的社員們就準裝待發,開始實地體驗觀賞天文奇景的樂趣。

當初由於經費和路程的考量,地點選在七星山,也是怕平地的光害影響到觀星的過程,於是他們選定一個山勢較高、登山客較少的山區,準備滿滿三天的食糧和飲水,然後在山頂紮營,連續觀察三天兩夜,當然手邊還要準備望遠鏡和相機,具體拍攝流星的墜落實況。

上山觀星的那天,一早天氣就相當陰冷,他們七個人揹著沉重的行李,在攝氏八度低溫之下出門,口鼻呼出的白色熱氣明顯可見,所以每個人都戴著帽子和手套,穿著厚重的禦寒外套和布鞋,花了幾個小時走路上山;由於是春節之前,寒流剛剛來到,氣候遠比當初估計的情況糟了許多,剛開始上山的時候,他們還得穿著雨衣,山腳飄了兩個多小時的濛濛細雨,幸虧後來霧氣終於緩緩散去,他們一行七人纔得以繼續攀登,女孩們怕累,中途休息了好幾回,因此爬山的行程一直拖到了接近中午,一夥人還踩著漂浮的腳步在半山腰龜速前行。

忽然間,曾翼衡問道:「有一首詩叫做《Annabel Lee》(安娜貝.李),妳讀過嗎?」

蘇昉說:「美國文學課的時候,我做過Edgar Allan Poe(愛倫坡)的報告,你說的是一首情詩。」

「沒錯。」他邊走邊說道:「有一對住在海濱王國的情侶,因為太過於相愛,結果天使嫉妒他們,就把叫作安娜貝的女孩害死了,只留下那個男的,因此他每天晚上都睡在安娜貝的墓旁。」

洛雲湊上前問道:「天使是怎麼殺死安娜貝的?」

曾翼衡微笑道:「她是冷死的。」

洪元坤在一邊說道:「好冷的笑話……我也覺得快要冷死了。」

愈接近山頂,氣溫就愈低,當他們走過那些潮濕的石頭階梯,這纔發現草叢和一些樹葉都結了層厚厚的霜,接近山頂的時候,地上都舖了點淺淺的雪花,四周白皚皚一片的,對於生長在亞熱帶的台北人來說,真的是非常特別的景象。

到達山頂的時候,天氣還是不見起色,於是吃完乾糧之後,曾翼衡就和他們一起在背風面搭了三個帳棚,三個男的睡一起,女孩們則兩兩睡一個帳棚;女孩們興奮地在雪地裡攝影留念,開始煮起晚餐,等炊煙冉冉升起,然後收聽廣播,或在帳棚裡玩起了橋牌遊戲。

洛雲忍不住問道:「今天看不到流星雨嗎?」

曾翼衡說:「天氣不好,今晚我們就早點休息,啟程之前我查過氣象局的資料,明天應該會放晴。」

見表妹一臉沮喪的樣子,蘇昉安慰道:「大家都累了,早點休息儲備體力也好。」

第二天一大早,雪還是繼續飄著,積雪甚至把帳棚都埋了起來,每個人都抱著懷爐窩在帳棚裡面,或聽音樂,或寫日記,到了下午,天氣終於由陰轉晴,於是男生們合力組裝曾翼衡從山腳一路扛上山的超級望遠鏡,又架起V8,等候夜晚的到來。

過了幾個小時,天色轉黑,在帳棚裡面打瞌睡的洛雲被表姊搖醒。

「我們剛好趕上流星雨。」

「真的?」

「是啊,在南邊的天空,到外面來看看。」

蘇昉帶著表妹,在寒風中望向遠處山頭那抹反射的銀光,洛雲顯得非常開心,手裡拿著相機開始亂拍照;遠遠地,她看見大家都坐在地上,每個人的眼中都懷有一絲期盼,他們手中拿著紙筆,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黑色的夜空,然後曾翼衡站了起來,右手指向天際。

「用你們的筆劃出每顆你們看到的流星軌跡,然後在圖表上標出它出現的時間、持續多久、尾長和亮度,基準就照水瓶座的任何一顆星,作為亮度的比較基準。有問題嗎?」

「有,」洪元坤鼻音濃重地問,「這場流星雨大概會持續多久?」

曾翼衡微笑道:「幸運的話,到明天黎明吧。」

洪元坤呻吟:「天啊,趕快下雨吧!」

葛蔓生和白依霏坐在一起,林澄奇仔細指導她們如何畫出流星的軌跡;洛雲待在蘇昉旁邊,雙眼輪流看著表姊和曾翼衡,又望了望天空,不曉得該看哪一邊纔好。

「來了!」林澄奇興奮地喊道。

蘇昉順著他的視線抬頭望過去,看見一個勉強可辨的光點從夜空一閃而逝,當她發現第二顆、第三顆接著劃過天空的時候,很快地調回視線,迅速在筆記本上一連畫了三條線。

洛雲小聲地問她:「這是什麼?」

「我在標輻射點,所有的流星軌道會趨於同一點,這是地球自轉的結果。」

「噢。」她很快地學著表姊,但纔畫出一條線,就發現自己錯失了後來的好幾顆流星。

洪元坤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然後在那邊喃喃自語,因為他一顆流星也沒能見著。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流星實在少得可憐,曾翼衡在他們之間停停走走,或看看他們的記錄,或者給予其中的一、兩個人指正,但後來每個人都望著墨黑的夜空嘆息,逐漸吹起的寒風凍得徹骨,於是他們只觀賞了幾個小時,就紛紛回到帳棚睡覺去了。 

許久之後,大約到了接近黎明的時分,就在陰紫的夜空下,觀賞星空的只剩下他和蘇昉;他們並肩地坐著,無言地看著頭頂上的天空,這黯淡的星光下,似乎添加了些許神秘的氣息。

於是他悄聲問道:「妳還不去休息?」

「流星雨這麼難得,所以我想要待到天亮。」

「我也是。」

蘇昉訝異地看著他,又轉回頭,朝著天上一指,另一組流星破空而過,「這是宇宙間流浪的生命,有些短暫得連眨眼的時間都不到……流星如此,人也是如此。」

「對於宇宙來說,我們的存在有如滄海之一粟,有時還只有對自己的生命有影響,實在是太渺小了。」

「就算渺小如人類,也有存在的偉大之處。」

她贊同地對著夜色微笑,然後讚嘆地說:「世界在我們的眼中已經變得無限廣大,但那只是一種存在的有限論斷,也只有面對星星的時候,我們纔會自覺到那種未知的恐懼感。」

曾翼衡沒有附和她,保持著既定的沉默,原本蘇昉以為他只是不贊成她的觀點,又在想著該如何詮釋,結果回神的時候,發覺他一直在看著自己,並非抬頭望著天上的流星雨。

「蘇昉。」

他的眼睛在星光下閃閃發亮,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的那種凝視,接著握住了她的手,他暖烘烘的呼吸移向她的指尖,然後帶著她冰冷的手貼放在他柔軟的唇瓣上。 

她看著曾翼衡,這雙眼睛──這雙直直注視著她的眼睛,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一隻貓盯住的小老鼠──讓她覺得恐懼,還有些心煩氣躁,因為她從來沒有被異性這樣地喜歡過。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從那視線中快些逃走,因為她覺得胸口好痛,被那樣的視線注視著,卻無法回應,這是不是自己的錯呢?

曾翼衡望著她,發覺她用那瘦弱到好像只要稍微用力就會折斷的肩膀推拒著他。

她的聲音疏遠得好像天邊的星星:「別這樣。」

曾翼衡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和這吹過山峰的狂風一樣凍寒了起來,於是他後來再也不瞧著她了。

忽然間,她聽見遠遠傳來一陣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只見洛雲艱難地走過結了層厚霜的草地,微笑著對她揮揮手。

「都快天亮了,表姊妳還不回去睡?」

「我不累,就想要繼續看流星。」

洛雲很快地轉向另一邊的曾翼衡,她的眼中有著像星星一樣燦爛的光華:「我記得你說過的,流星雨在接近黎明的時候最適合觀賞吧?」

他笑問:「所以妳也睡不著了?」

「是啊,站在山頂上看流星的時候,我就會幻想自己是宇宙的中心。」

蘇昉發現洛雲的心事,表妹會若無其事地跟曾翼衡打招呼,正好說明了她很在乎他,但只有跟他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好像改變了,充滿一種柔軟的腔調,這種感情明顯得每個人都聽得出來。

當洛雲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少女般的快樂笑容,她已經永遠都不會有了;忽然之間,她對表妹有種憎惡的感覺,但又認為自己的內心十分醜陋。她和曾翼衡根本算不上男女朋友,說不定他喜歡的就是洛雲呢,自己有什麼資格擺臉色給表妹看?

旁邊傳來洛雲銀鈴般的笑聲,曾翼衡似乎還在跟她講著笑話,或許,他的眼神也像洪元坤那樣,有著明顯受到蠱惑的表情。

抬起頭,蘇昉把注意力移回遠方的星星,沒有再看那兩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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