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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極限-18
2006/03/24 02:28:04瀏覽537|回應0|推薦7

人該不該記得所有的往事?

我們只會念著那些值得記憶的人事物,比如愛之深者,或者恨之入骨的,愈是強烈的情感,讓腦中的印象愈加深刻。

在遇見曾翼衡之前,她談過幾次戀愛,可是每次回想,卻誰也記不得了,而在曾翼衡走了的第二天,也就是事隔八年之後,白依霏還是能夠細數大學時的所有往事。

晚上,正下著滂沱大雨,剛過了六點,天卻黑得比平常要快。

喪禮過後,白依霏已經回家,她還有個小孩要照顧,曾翼衡去世那天,她還是把孩子寄在保母那兒纔過來的,說實在話,單親媽媽的生活有很大的難處,每個人都可以體諒她對於獨立撐起一個家庭的辛苦。

蘇昉沒說什麼,她一向是最體貼人的朋友,當她看到洛雲坐在那裡一直低聲哭泣,依霏也覺得好悲傷、好難過,只能看著蘇昉安慰地抱著她良久,勉強盡了作為表姐的責任。

白依霏望著窗外厚重的灰暗雨幕,疲憊地嘆口氣,她知道蘇昉最疼這個表妹,今晚應該會一直陪著洛雲,但天曉得,她不覺得這會有多大的幫助。

遲些再來安慰洛雲吧,她心想,有些人需要的不是他人的關愛,而是孤獨所能帶來的清靜與自省,旁人怎麼也幫不上忙。

雙倍咖啡因的效果實在超出自己所預料的強烈,那種又苦又醇的氣息,混合著炭燒的酸澀,使得她想好好地大哭一場,但是她強忍住那種悲傷﹔首先,曾翼衡不是她的丈夫,其二則是她想要安靜一下,另外則是她還想保有友誼,沒必要再去觸碰別人心底隱現的傷口。

雖然,她原本是活在痛苦裡的,現在也還是一個人,往事是如此不堪回首,也沒有必要一直緊抓著回憶不放﹔然後,她的痛苦極可能成為那首老歌和前塵往事的附庸,但也無傷吧,畢竟這幾分鐘的回溯並沒有佔據這天太多的時間,明天的晴空依然還會是清澈的,就像每個當事者的寫照。回憶是多麼惱人!

聽著那段唱盤,坐在沙發上對著以前的照片,白依霏覺得心中五味雜陳,無法說出一個具體的感受;這整個晚上,總是懷著過去的種種回憶,由剛開始的不安到現在的沉穩,似乎已漸漸習慣整夜都要看著天上的星光,纔能入睡。

她寧願知道蘇昉在想什麼、怨什麼,也不願意雖和她在一起,卻不知道她的思維,能為她做什麼?又能幫她分擔什麼?

「我一點也幫不上忙,翼衡。」白依霏無言地嘆道,「我什麼忙也幫不上。」

然後她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天,她第一次遇見蘇昉和曾翼衡的那天,那個大雨的夜裡,除了今天,她一生之中最悲傷的第一個日子。

那年,男友廿一歲,而白依霏則剛滿十八歲,只是個大一的女孩子,男友是同校的學長﹔每次回想起這段往事,她就覺得自己真是個無聊又愚蠢的女孩,竟然會為了這麼個男人,浪費了將近美好的一年光陰。

那晚十點多了,夜色已深,車子剛回到學校的女生宿舍外頭。

在他的Honda車上,氣氛有些僵,剛在淡水漁人碼頭過了個無趣的週末,也沒經心地望著車窗外的雨,聽他叫她的名字,她輕輕地回過頭,看見他臉上冷硬的表情。

「我們分手吧!」他說,緩緩地將車停靠在路旁。

「為什麼?」她問。

「沒什麼,就是倦了,也失去感覺了。」他漠然地回答。

「失去感覺?你說這什麼話?剛剛我們還睡在同一張床上,現在你就說失去感覺了?」她的語調有點失去控制地拉高。

他沉默地沒有再說話,只是燃起一支香煙,煙霧一圈圈地飄在她泛著淚光的臉頰上。

「為什麼?」她又顫聲問道:「是不是你有了別人?」

「算是吧。」他又呼出一口煙圈,面無表情地聳了聳肩。

「算是……那我算什麼了?」

「大家好聚好散,別把話說醜了。」

「那她……她是我認識的人嗎?」

他回過頭,把車窗開了個小縫,又呼了口煙圈,不帶感情地撂下話道:「也算吧。她是學校的學妹,上次聯誼妳也看過,很漂亮的那一個……不過,我想這都不重要了,因為我跟妳就到此為止。懂了吧?」

她試著維持最後一絲尊嚴,忿然道:「希望你不會後悔!」

「我不會的。」

聽他說完這句冷酷的道別話,她在空中甩出一道髮弧,隨即開了車門,下車離去﹔在三月的毛毛雨中,白依霏顫抖著肩膀,加快步伐,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下她悲慘的臉。

她多希望他能留下她,告訴她他只是一時衝動,他不能沒有她。

可是他沒有,他不說二話,連腳步也沒有移動,只是別過頭去,不看她的背影,發動了車,就準備揚長而去。

白依霏聽到他車子引擎的發動聲,轉回頭,見他把煙蒂往車窗外一扔,後視鏡照出他閒適的臉。

她的情緒崩潰了,想也沒想,她脫下右腳上的紅色高跟鞋,還是他在她生日送她的那一雙,用力就朝那輛車丟過去。

她悲憤地吶喊:「你這個渾蛋!」

但他似乎沒聽見。

那隻紅色高跟鞋沒有砸中他的後車廂,只在地上彈了一下,然後就孤伶伶地掉在路邊;他正好踩了油門,綠色的 Honda 車就迅即加速離去,他也沒再回顧。

大雨,無情地在她身上拍打著,幾輛轎車呼嘯而過清冷的街頭﹔與她擦肩而過的路人,也似乎當她是個隱形人,一逕地顧著自己撐傘躲雨。

在校區外面的人行紅磚道那兒,白依霏癱軟地摔倒在地上,她身上穿著的那件淺黃色的連身削肩短裙都濕透了,膝蓋跌破了,摔得一邊的腿上皮破血流,紅色的鮮血沿著殘破的絲襪流了下來,她只覺得好痛,也沒心去理會大雨對她單薄身子的摧殘,原本已經十分瘦弱的身軀,在愈來愈大的雨幕中,更顯得無助。

而雨水,就像針一樣,狠狠地刺痛她的心。

一年了!沒有一分對他不起,還為了他,已經找了房子,打包好,準備搬到校外找了間同棲的公寓……甚至,連出個門約會,就算她沒有足夠的錢繳學費,也要付所有的帳單……這晚他的最後通牒,更是讓她有如晴天霹靂!

臉上滿佈的,是淚?亦或是雨水?

白依霏自己也分不清楚,為何人心是尖銳的,不是寬博的,常執著在某一點上鑽牛角尖,總是挪移不開。

無所謂……一切都無所謂了。呵!她無聲地笑了,可笑的悲哀!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折磨她?為什麼他要這麼對她?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酷?

為什麼?世界欺騙了我們,反說我們對世界的判斷整個兒錯了,這又是什麼樣的現實?

就在此時,朦朧的雨中,兩支雨傘緩緩地向她靠近。

傷心欲絕的白依霏,並無心去理會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跪坐在地上,任由大雨擊打她無助的身軀;只見那兩人走得越來越接近了,她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哭泣。

「你這個渾蛋!」

對這突如其來的悲憤吶喊,曾翼衡和蘇昉意外地瞧了幾眼,他們注意到整件事的經過,見她頹喪地跪倒在地,看著這女孩的身軀被冷雨摧殘,心中實在覺得很不忍,也沒想過要怎麼辦,就逕自走了過去;他高大的身影和那只大雨傘,遮蔽了黯淡的路燈光線,一片巨大的黑影飄過來,簡直要將纖弱的身影給吞沒般。

走到白依霏面前,曾翼衡沒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他蹲下身,一手撐好傘替她擋雨,蘇昉則是把她的那隻高跟鞋遞給她,柔聲道:「下這麼大的雨,妳還是回家去比較好。 」

白依霏霎時才回了神,緩緩地抬起蒼白的臉;但她沒有看清楚這兩人的面貌,是雨太大了……在淚眼模糊中,她覺得頭痛欲裂……似幾千幾萬噸的重物壓在她的胸口,她幾乎無法呼吸。

蘇昉問她:「妳還好吧? 」

見她不答,曾翼衡關切地問道:「妳有沒有家裡的電話?要不要我找人來接妳?」

「少管閒事! 」白依霏幾乎是用盡全力似地硬擠出這句話來,伸手一揮,把蘇昉手上的那隻高跟鞋也順手揮開。

曾翼衡見狀一伸手,也沒顧好傘,迅速用雙手扶住她冰冷的肩頭﹔大雨無情地淋在他們的身上,對眼下的狀況,他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辦,後來蘇昉走了過來,白依霏愣愣地看著他們,還以為是一對路過的情侶,沒想到是同校的同學。

「妳應該有住宿吧?」蘇昉關心地又問:「要不要我們送妳回去?」

「不用了。」

「妳的臉色很不好,現在天氣又那麼冷,最好早點回去休息。」

白依霏驀地想起自己的外套還在前男友的車上,她也不喜歡讓別人看見自己悲慘的樣子,於是她勉強站起身,說道:「謝謝妳。」

蘇昉又道:「妳的膝蓋流血了,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白依霏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腿,緩緩點了點頭,然後讓曾翼衡扶著她,一拐一拐地走到旁邊叫計程車;蘇昉和曾翼衡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跟著白依霏坐上計程車,準備送她去醫院。

在計程車上,黯淡的燈光照在蘇昉的臉上,她關切地看著自己,白依霏發現自己半躺在座位上,只覺得全身汗濕,四肢也欲振乏力,她無助地坐在那兒,自覺像個陌生人,然後接受另一個陌生人的慈悲。

「妳還好吧?」蘇昉溫柔地伸手探探她的額頭,「妳好像有點發燒。」

「妳是外文系的蘇學姊?」

蘇昉訝異地看著她,似乎對自己的知名度有些不好意思。「妳呢?」

「我是白依霏。」

「妳的名字真好聽。」

「單名更特別,尤其是一個在學生會和校際英文演講比賽都那麼出名的人。」

蘇昉置之一笑,沒有加以評論。 

到了市立醫院,蘇昉幫她掛號,等護士給白依霏打了破傷風針、換上院方的睡衣,也包紮了受傷的膝蓋,後來量體溫的時候,又發現她跟著發了高燒,說是要在醫院住院一個晚上吊點滴,等明天情況穩定了,就可以出院。

蘇昉擔心她,在辦好住院手續之後,還陪著她到病房去。「要是明天還不舒服,我幫妳跟學校請假。」

「謝謝妳。」白依霏靦腆地問道:「我把錢留在外套裡面,但是外套在那個人的車上……請問,妳可以借我一點錢嗎?」

蘇昉微笑道:「當然可以。」說著就掏了三千塊錢出來,塞在她的手心。

「學姊,妳人真好。」

「我的朋友都這麼說。」

「如果那個人……那個人對我也像妳這麼好,我今天就不會這麼慘了。」

「男人就是不懂女人的心吧。」蘇昉說,忽然覺得對這個結論有些感慨。

「也許吧。」白依霏她的神情黯淡下來,「說他不懂我,我又何嘗瞭解過他?」

「男女交往就是一種互相瞭解的過程。」

「這種過程,我真的不想瞭解。」

白依霏淒楚地想,要是當真死了倒好,可是她這麼悽慘,蘇昉也真好心,但她的同情卻只教她更為難過。

「那個人的母親管他很嚴,也把他看得很緊,他從小老被無緣無故拎起來毒打,自此對情緒化的女人厭惡極了。交往一年,他常說,我有時候的眼神,就像……就像他媽媽。」白依霏自嘲地一笑,神情滿是苦澀。「我真是自找罪受,明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歡我,還硬要追著人家跑,也難怪到頭來,還是被人家給甩了。」

「別這麼想了,那個男的不值得妳這麼生氣。」

「生氣?我……我只是氣我自己,氣他不值得我這麼樣傷心。」

蘇昉本想再跟她說些話,但白依霏的眼神卻深深震撼住她。她說不出來那是怎樣的眼神,好似……好似是一種萬念俱灰的空洞,像乾涸的池塘,滄桑而無奈,因為她已再哭不出來,蘇昉知道,她的淚早已流乾。

「就算是傷心好了,也只今天晚上。明天早晨醒來,妳在鏡子裡對著自己道早安,然後充滿信心地宣佈:『今天一定是美好的一天!』會不會,明天我們就能覺得開心一點了?」

「真的嗎?」

蘇昉握著她的雙手,柔聲道:「明天我們一起試試看。妳覺得怎麼樣?」

白依霏沒答話,只呆呆望著她,因為蘇學姊的手真的好溫暖,她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也忘不了她的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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