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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極限-16
2006/03/24 02:17:54瀏覽581|回應0|推薦7

蘇昉喜歡距離感,尤其和同學或朋友間的距離感,她和所有的人都可以成為朋友,也都與這些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也不能說她有嚴密的防人之心,就像看著天上的星星,或者是仰觀一座巍峨的高山,距離感總是會使它們看起來特別美麗或可愛。

她的印象來自於登山的感覺,像是陳子昂寫登高望遠,要能夠「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只有毫不憬悟地就去攀爬高山,纔能得著類似的強烈情感。

她的情況是:耗盡氣力花了許多時間爬山,還沒有到達山頂上,突然間,圍繞著她周身的山林彷彿從她的幻想中失去了魔力,除了汗水與疲憊,她想像不出什麼迷人的部分。

那些山峰之所以會是魅力及偉大的賜予者,就因為它們並不只是橫亙在眼前,而是由於它們距離自己實在很遙遠。

或許友誼和良善都是如此,隔著某種距離,或許經由某種角度,人們纔能觀察出真正的美,以及這美所造就的種種意味。

當她的身高超過一米七五那年,剛好滿了十七歲,她開始婉拒各種運動性質的社團與活動,對於田徑和跳高也興趣缺缺,轉而朝向文學開拓自己的熱愛,不過這種熱愛僅次於對考試成績的需要,她原本選擇的是數理性質的自然組,卻在大考前毅然決然勾選了社會組。

她告訴自己:「我不想成為一個無趣的人。」

話說回來,英語真的有趣嗎?

對於背誦文句或記憶單字的過程,向來顯得非常乏味的,但就在閱讀Sir Bernard Russell(羅素)的書籍之後,她發現了一些意外的驚喜。

這個哲學家是第一個不靠文學作品獲得諾貝爾獎的異數,她特別喜歡他寫出的「不要為自己持獨特看法而感到害怕,因為我們現在所接受的常識都曾是獨特看法」這句話,當她翻閱手邊的教科書,常常都會發覺到:物理、化學、歷史、語文、數學……無論是各種各樣的知識,不都是經過許多人的研究,纔得以成為普遍學習的學問嗎?

如果能夠保有這種想法,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發現人生的新方向?

原本她想要選讀哲學系,可是媽媽極力反對,她覺得念外國語文還能夠接觸相關的書籍,也就這麼考進外文系去了。

當別人看她像一座山的時候,她同時還發現了另一座山頭。

大一的時候,蘇昉第一次隔著一種距離欣賞一個別系的男同學,在旁人的眼中,她向來是一座高山,無論是身高,或者是她對於自己生命中的種種歷程和努力,讓她在人前人後都受到不少推崇,同學們也都想要親近她、瞭解她,中學的時候身邊全都是女孩子,到了大學,學長的邀約變得更多了,她反而覺得有些抗拒。

曾翼衡不是第一個想要跨越這個山峰的人,無疑地,卻可能是第一次讓蘇昉覺得在意的人。

初次看到他,是在大一上學期校內英文演講比賽的時候,活動參賽者不足,她臨時被學生會的同學拉去參加,稿子也是比賽前一天纔寫好,上台演講要說上三分鐘,她覺得自己臨場表現還算穩定,就是忘了一小段文字。

原本學校就沒幾個人報名參加,結果她臨時抱佛腳,同校參加的一個男同學和她的上台位置被排在一起,她起初也沒注意旁邊坐了誰,當她發現此人在台上用字正腔圓的英式發音演說時,纔曉得他的名字是「曾翼衡」。

她會記得這個人,純粹是因為所有的參賽者都是美語發音,他的腔調聽起來特別突兀,連演講的內容用字都是引經據典的,不免就多瞧了幾眼,心想:這是比賽的策略嗎?還是只想耍弄一下評審及參賽者的聽力?

無論如何,所有的比賽都是一種智慧與能力的鬥爭,有的人靠實力,有的人靠取巧,只要能拿到名次,中間過程發生了什麼,勝利者就是贏家。

商學院國貿系二年級的學姐,叫作羅夜,蘇昉第一次見到她,就印象深刻;除了美語流利,這名女性參賽者長得非常壯碩,演講的內容言之有物,因此讓她認定應該可以和那個姓曾的男同學一較高下。

比賽結果出來,她慶幸自己還勉強拿了個第三名,當此人從講台上領取第一名獎狀的時候,他從台上直楞楞望著她,蘇昉猛地驚覺,纔發現自己正獃獃地瞪著他良久,久到讓他朝著她直發笑,但她不確定那是嘲弄的笑容,還是一絲傲慢的表現。

倒是國貿系的學姐羅夜拿到第二名,明顯對得了英文演說桂冠的學弟擺出一臉挑釁的模樣。

過了一陣子,蘇昉也忘了有這回事,早就拋到腦後去了。

國文是大學的必修課程,這一天下午三點,教授上到《詩經》的《江有汜》這一篇,文言文的課程實在無趣,因此聽課的學生們打盹的打盹,看課外書籍的看課外書籍,覺得課堂沉悶的人也早就蹺課去了,蘇昉聽著聽著,還是仔細地寫著筆記。

「《江有汜》這篇,寫的是一個男子失戀的心情。」

口音可能是山東老鄉的教授用那蒼老的鄉音唸著內容:「『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後也處。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講的就是江水決口流出之後,繞來繞去又折回原來的水道,這個男人希望出嫁的女子也能像汜水一樣,重回他的懷抱;後來男的又期盼這個女子會改變主意,像河裡面浮出的小沙洲,偶爾能跟他在一起,否則就詛咒她會因為憂愁而生病;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最後還是成了泡影,男的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懇求出嫁的女子有空來拜訪他,保持朋友的關係,也能有點故人之情,聊慰相思之苦,結果這個女的連見面也不願意,男的只能藉著唱歌來瘋狂哭喊,發洩失戀的痛苦。」

蘇昉心想:兩千多年前的這個男子,為什麼不能看開一點呢?

既然心愛的女人結婚了,何苦要咒罵人家,卻傷了自己更深?

老教授那低沉的聲音還在說著:「……就像樂府詩說的:『悲歌可以當泣』,所謂『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這種失戀的痛苦是特別深沉的,有如江水一樣永遠也沒完沒了,這就是本篇所說的主旨。」

她如往常一樣抄著考試範圍,直到下課的時候,她發現有人走到自己的座位旁邊,沒想到就是曾翼衡。

「這個世界,有時還是值得留戀的。」

她詫異地抬起頭來,滿臉不解地看著他。

「上課的時候,我就坐在妳後面,」曾翼衡微笑道:「我說的是剛剛教授說的《江有汜》,妳不覺得這種人很傻嗎?」

蘇昉回道:「看當事人怎麼想吧,說不定這樣的結果反而好。」

「妳不同情他?」

「那是他自找的。」蘇昉收著筆記,很快地離開教室。

剛一站起身,她就發覺自己和曾翼衡的身高相仿,這種感覺非常奇怪,當初在頒獎臺上,或者是坐在參賽席看這個人,都覺得他應該很高,現在一瞧,她忽然有種怪異的想法,好像自己在同情他,更甚於課堂上剛剛那個已經死掉兩千多年的男人。

出了文學院的大樓,她原以為曾翼衡早就離開了,沒想到他還跟在她身後,一副亦步亦趨的樣子。

「還有事嗎?」她回頭問道。

曾翼衡站在那兒,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然後他雙手一攤,坦白地說:「我是有些話想跟妳說。妳不覺得我們沒有彼此介紹一下,會不會有點可惜?」

蘇昉見過不少要跟她攀談的人,她本想隨便扯幾句就走,結果卻說:「你上次拿了校內英文演講比賽冠軍。」

「妳拿了第三名。」曾翼衡的眼底閃現一抹奇異的光彩,蘇昉只注意到他臉上的笑意加深。「還在記恨那次的比賽?」

她微笑了一下,然後說:「也許吧。」

「妳有多高?」他突兀地開口問道。

「一米七六。」蘇昉回問他:「你呢?」

「一米七四。」曾翼衡微笑道:「我比妳矮兩公分,有沒有開心一點?」

蘇昉愕然,雖說這簡單的對話很沒頭沒腦,但覺得自己除了點頭,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的笑容擴大,像個孩子似地歡快。

她又問:「你那一口英文腔,是在英國學的嗎?」

「不是,」曾翼衡說,「我是跟《The English Patient》(電影《英倫情人》)學的。」

「真的?」蘇昉微笑道:「難得有人喜歡Ralph_Fiennes(雷夫.范恩斯)。」

「誒,那妳喜歡什麼?」

她想了一下:「我喜歡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事物。」

「那我寧可妳永遠把我當作陌生人。」曾翼衡似真似假地說。「就像妳講的,我們是如此地陌生,自己也是每個人都看不透的陌生人。」

「你的論點是什麼?」

她說話時的表情,讓曾翼衡心中有種甜蜜特別聯繫宿命的感覺。

「我關心的只有一個:我喜歡妳那陌生的名字,也喜歡妳和我說話時的那種陌生感覺,作為名符其實的陌生人,我對妳很感興趣,因為妳我都是陌生人,就什麼都可以談了。」

「聽你這人說話,好像都在唸什麼詩句似的。」

蘇昉覺得這個人真是有意思,就同他邊走邊聊了起來,從文學聊到電影,又從電影回到古文,在他眼中,似乎什麼話題都可以和她深入淺出地探討一番。

兩人之間只有一步的距離,但她卻覺得這樣的距離非常舒服,好像可以和他就這麼談上一整天。

但是,他們很快就走到了校門口,道別的時候,曾翼衡說:「妳明天下午沒課。」

「你知道?」她詫異地問道。

「我事先調查過了。」他神秘兮兮地一笑。「這麼重要的事,我不會忘記去查。要不要來參觀我和幾個朋友辦的社團?」

「那是什麼性質的?」

「我和幾個朋友在研究星星。」

「是不是跟算命有關?」

「妳只管來就知道了。」曾翼衡神秘地笑了笑,然後說:「下午兩點,到X棟四O四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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