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曾翼衡第一次見面，每次洛云回想起來，都覺得很像是命中注定。

那天，正是個仲夏的陰鬱早晨，窒悶、雲層很厚，但一場驟來的風雨，卻讓洛雲感到很是舒暢，當初怕考試成績的落點不佳，她就填報心理系，沒想到真的考上了這個冷門的科系，當了蘇昉的學妹。

剛辦完大學入學手續，在綿綿細雨中，她撐著傘站在學校的門口，等著表姊來接她，沒想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襲來，撩起她的及膝裙擺到危險的高度，她手忙腳亂地壓低淺藍色的雪紡紗裙擺想遮住大腿，但手中的傘卻快被強風颳走了。

在她驚叫著想抓住傘柄時，有一隻大手伸得比她還快，在她還沒回神注意到那隻手從何而來前，一名男子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幸好妳的傘沒有飛走。」

洛雲驚詫、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他的手穩穩地拿著她小小的草莓傘，雨後新霽，彩虹如背景般出現在他身後，讓這次邂逅變得分外浪漫起來。

他是個很出色的男孩子，皮膚有點黑、高大、書卷氣很濃，有著溫柔的神情，嘴角微微彎成一個愉悅的弧度，也不像一般男孩子總想跟她多說幾句搭訕的話，只是把傘交回她手裡，就忙不迭地走了，沒再回顧。

那一刻，洛雲覺得自己的心臟怦怦跳著。

上了大學，心理系上的同學們開始玩起小天使與小主人的無聊遊戲，洛雲原本不想參加，後來大家起哄要玩，她只有跟著學長學姊們一起玩起這匿名的送禮談心的遊戲。

遊戲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把參與者的名單全都做成一張張的小紙條，上面寫明自己的大名和科系，由參加者抽籤，抽到誰的名字，就要在遊戲期間當對方的小天使寫信或送禮給對方，被抽籤抽到的人則是小主人，小天使不可以讓小主人知道自己的身分，直到學期終了，遊戲也就結束，玩家可以自行決定要不要去尋找自己的小天使道謝，或者是找自己的小主人反過來要謝禮。

尼采都說過了：「只有友情纔能達到真愛的境界，並且跳脫慾望和貪念。」

她知道自己喜歡交朋友的感覺，表姊一向在這方面如魚得水，雖然覺得無聊透頂，為了滿足好奇心，她也跟著玩這匿名的遊戲。

抽籤結束，洛雲也沒看誰是自己的小主人，就把紙條偷偷扔掉了，因為她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沒有太多心思和金錢可以花在這上頭，只是期待著有人能成為她的小天使，反正對方也不會知道誰是誰，這種想法雖然有些自私，可是她就想要作弊一下。

有一天，洛雲收到了一株藍色的鬱金香，正巧是在她從視聽教室出來的時候。

到底是誰送花給她呢？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洪元坤。

那天下午，表姊上課去了，洛雲就拉著他進門，因為碰巧十八歲生日前收到花，洪元坤還買了條Ｋ金鏈送給她，心情一好，兩人就兌現了當年的約定。

她學著A片中的害羞模樣，在他湊近時欲拒還迎，根據調查，男人就喜歡這種調調，正巧這幾日是安全期，也是她實踐所知的時刻。

她半合眼眸凝睇著他，濕潤的紅唇微張，勾成惹人憐愛的嬌柔姿態，低語道：「坤哥哥，你喜歡我麼？」

洪元坤道：「那當然。」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秋老虎肆虐的季節，她穿得很清涼，綁成馬尾的長髮，意外露出雪白的頸項，無袖吊帶裙胸口開得很低，小巧渾圓的胸脯若隱若現，不知為何，室內的溫度一直升高，只覺心頭莫名悸動起來，鼻尖也淌著汗。

洛雲笑睨著他，柔荑撫上他的臉龐，眸子鎖住他的眼，柔聲道：「坤哥哥流汗了……是不是這裡太熱了啊？」

「很熱……」他的眼底流竄著欲望。

洛雲投給他一個誘惑的笑，更湊近他的身體，男人身上的熱度，幾乎可以灼燒起來。

本來打算問問他怎會想到如此貼心的追求手段，將花束送去教室，讓她在眾多女孩艷羨的目光下，感受一抹高人一等的虛榮，就沒想到，洪元坤急色似火，猛地摟抱住她，在她臉上胡亂親吻著。

洛雲半推半就，雙臂繞過他的肩頭，勾住他的脖子，挑逗地輕輕磨蹭，一邊嘴裡還在說：「不要啊……坤哥哥……」

心中的女神正攀在他身上，香暖的氣息吹拂在他的鬢邊，柔軟的身軀不斷在身上厮磨，洪元坤只覺得全身的血液滾燙，怎麼也無法控制自己，於是就在地上壓倒了她。

洛雲回想著以前看過的劇情，雙手在他身上遊走著，這是一個好玩的遊戲，在這裡按一下，他會發出呻吟，在那邊胡亂撥弄一下，他又會難耐地喘息……

沿著男人繃緊的身體一路往下，和孟青平那青澀的反應不同，洪元坤已經是個成熟的大男孩了，她在他脈搏瘋狂跳動之處烙下一個吻，就讓他差點扯破了自己的褲襠。

這是她第一次挑逗男人，還是一個成年的男人，心中沒有任何羞澀的感覺，只覺得很有趣，因此她頻頻作出大膽的舉動，撫弄著洪元坤，紅唇抵著他不斷晃動的喉結，很快讓彼此不著寸縷地開始進行下一步。

「慢一點……」

她未完的話語淹沒在他的嘴裡，洪元坤不太會接吻，可比較起來，似乎懂得比孟青平多了很多，手指向深處探索，直到她感覺到自己的渴求。

這次交媾不怎麼疼，甚至還有些享受，洛雲終於明白為何那些放蕩女人在影片中會發出那樣媚人的叫聲，只見洪元坤趴在她身上不停的喘著粗氣，赤裸的身體撞擊著她，傳來陣陣酥麻的感覺，時而吸吮她的胸，時而輕齧。

張愛玲曾經寫過，說美好的性愛「就像洗一場熱水澡」，別的女人覺得如何，洛雲並不知道，可是當洪元坤用濕熱的吻漫游她的全身時，撩弄的不只是熱情，還有難以滿足的慾望。

她陶醉愉悅地發出低吟，身體間的不斷摩擦，激起無限的快感，他像是受到了鼓勵般，更加賣力在她身上動作。

洪元坤將她壓在地上，控制不了內心澎湃的欲望，粗嘎地悶聲吼著，持續挺入，並加快了律動，但他卻沒有注意到，她臉上那詭異的笑，還有迎合時熟稔的姿態……

激情的狂濤逐漸平靜下來，洛雲無力地癱在他的身上微喘著，聽見了他如擂鼓般作響的心跳。

對於受到一個男人的崇拜，或者是發自內心的愛戀，洛雲感到非常歡喜，所以就把那盆鬱金香放在窗台上，靠近自己床頭的位置，這樣一來，陽光就會漫灑在花朵上面。

這只是一次酬庸，她心想，終於感到些許的滿足。

早上醒來看著那朵花的時候，她的唇間樣出了一抹謎般的微笑，就如同剛從一個美麗的夢境中醒來，但事實上她沒有做夢，也沒有被任何愉快或痛苦的情緒所騷擾，被人愛慕的微笑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青春的回憶也是讓人快活的，因為微笑是青春最動人之處。

洪元坤和蘇昉還是維持著平淡的友誼，他與洛雲交往，算來也有三年了。今天終於能得到她，讓他怎能不快樂呢？

於是他不厭其煩地說：「我喜歡妳……」

「喜歡我哪裡？」

「全部。」

「真的？你要怎麼保證喜歡上我的全部？」

「這個──」洪元坤想了想，然後說：「我會永遠守在身邊保護妳。」

洛雲笑了：「保護我？這誰都做得到啊。」

「那──」

「你回家去想一想，如果沒有別的答案，我就不想跟你交往下去了。」她心中一凜，忽然問道：「你知道藍色鬱金香嗎？」

「那是什麼？」

看到洪元坤一臉茫然的表情，洛雲只覺得萬分不悅，原來不是他，那就是玩遊戲的小天使送的禮了。

想到這兒，她厭煩地蹬著還光著身子的洪元坤，氣憤他竟然沒先把事情說清楚就上了她，陣陣忿恨襲上心頭。這不是佔了她便宜麼？

不過，她並不想探究送禮的是誰，是男是女都無所謂，只期待對方能夠繼續送些自己喜歡的禮物，這可比眼前這個索然無味的男人有意思得多了。

洪元坤又問她：「明天跟我一起去看夜景怎麼樣？我訂了餐廳，吃義大利料理。」

洛雲心裡卻思考著：交男朋友，要做的不外就是明天早上到學校跟他說聲「早安」，然後就跟他聊些自己還不知道的事情，看看還有什麼可以問的問題也可以拿來討論，到了哪天覺得無聊，就可以分手囉。難道還真的「天長地久」嗎？「曾經擁有」不也很好？

於是她對洪元坤說：「又去餐廳吃飯？我覺得你只想要跟我上床。」

洪元坤當然駁斥這種說法：「我不是那種人。」

「我覺得你是，」洛雲煩躁地說，「成天在我身邊晃來晃去，看了就讓人厭煩。」

「妳覺得厭了？」

自從在註冊那天看見那個人之後，洛雲也沒特別去尋找這個教她印象如此深刻的男子，只覺得自己並不喜歡目前交往中的洪元坤，又想著那個送她藍色鬱金香的陌生小天使，當洪元坤問起她原因，她的回答幾乎要把他氣炸。

「嗯。」她想了想：「因為我只喜歡我不瞭解的人。」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讓我感到好無聊，所以我想要分手。」

「就為了這個原因？」

「對啊，你這人太容易看穿了，講的話也很枯燥無味，我覺得我們個性不合。」

「妳──」

「這回要不是你強迫我，你以為我會跟你發生關係？」

「我以為妳也願意──」

「我不是說了不要嗎？」她鄙夷地冷哼了聲：「也罷，做都做了，我是個成熟的大人，不跟你一般見識。」

「妳明明說過──」洪元坤氣得幾忽說不出話來：「妳──」

「等你冷靜思考之後再說吧。」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狂躁的傲氣，還有著孩子般的任性，對即將讓人知曉自己身體的秘密，感到激狂的喜悅，又帶有一種強烈的輕視；因為這個可能會爲她帶來一切羞辱的男人，還以為自己能夠與她分擔平生所做罪惡的記憶，但她就是瞧不起這種男人，也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洛雲──」

當洛雲發覺洪元坤被她氣得七竅生煙，她並不以為忤，只覺得這個男孩子實在無趣，她已經失去了探索他的內在與生活的興趣。

喜新厭舊，是每個人的常態。

到台北讀高中那三年，小時候的玩伴孟青平還一天到晚寫信給她，她連看都懶得看了，每次收到信，就會直接扔到垃圾桶裡；剛開始，他每隔三天就寫一封信，過了一陣子，變成一星期一封，或者一個月一封信，最後到了高三那年，就完全沒有寫信到台北了，洛雲心裡犯嘀咕，就覺得這個傢伙沒有恆心和耐心，無聊的時候，還跟表姊數落他。

現在呢？

如果她發現那個送她藍色鬱金香的是個好男人，應該也會馬上見異思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