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國小的老師都喜歡蘇昉，她長相好看、人緣佳、成績優秀，同學們也總是跟她在一起，低年級的則視她為偶像。

胡洛雲無法瞭解為何小學六年蘇昉都可以年年擔任班長，到了中學，新的老師和同學也都圍攏在表姊的身邊，好像她是太陽系中唯一的發光體；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也沒有一個老師或同學接近自己，這種想法讓洛雲覺得非常不悅，因為表姊的存在，簡直就是她人生的一堵高牆、一片烏雲。

蘇昉常常在回家的路上聊著白天上課的趣事：「洛雲，今天中午啊，我跟某某剛好聊到了妳。」

「我？有什麼好聊的？」

「大家都覺得妳很神秘。」

對於表姊那燦爛的笑容感到些許厭惡，洛雲噘著嘴說：「都跟妳說過多少次了，別把人家的私事，當成妳們午餐閒聊的配菜！」

「洛雲，我不是這個意思──」

洛雲看著蘇昉，責罵表姊的感覺，總會讓她感到有種補償的快意；她忍了好幾天不跟蘇昉說話，最後還是表姊跟她道歉，她纔回復歡顏。

表姊妹念同一所國中，洛雲覺得最方便的，就是可以直接接收蘇昉用過的教材與參考書，平時有不懂的功課，還可以找表姊幫忙，打定主意之後，她還想要跟表姊念同一所高中；就連升上國中之後要剪掉長髮，配合國中的髮禁政策，這位小表妹也要求蘇昉幫她修剪，豈料表姊有意推辭，這也讓洛雲感到有些不悅。

「洛雲，我不會剪頭髮，妳還是給專業理髮師弄吧。」

「我就喜歡表姊幫我剪。」

拿定主意，蘇昉狠下心，「喀嚓」兩下就剪掉表妹留了整整六年的長辨子，那兩條長辮子像兩隻黑色的大麻花捲兒，很快地落了下來，洛雲那白皙修長的頸項如天鵝般優雅地露了出來，蘇昉還幫著表妹仔細修了點瀏海和鬢角，琢磨了好一陣子，看來無論是短髮或者長髮，都非常適合洛雲。

但她還是不滿意地瞪著鏡子裡面的自己。「真醜。」

「每個國中生都要剪成西瓜皮的髮型，難得妳還能這麼好看。」

「我看起來就像一根發霉的香菇。」

蘇昉微笑道：「我不也是嗎？」

洛雲惡意地咧咧嘴：「那我們就扯平了。」

不過，學校的生活還是無聊得要命，因為表姊正在國三拼聯考的重要時刻，不能常常跟她在一起，總是鼓勵她和班上的同學們多加親近，所以洛雲聽到女孩子們週末要一起去中壢市區逛街，不由分說地，也跟著去湊熱鬧了；這些有如泛泛之交的女孩們走進一間小小的咖啡屋，然後就點了些蛋糕果汁什麼的，她們三三兩兩聊起天來，說的也儘是些沒有意義的話題，因此洛雲只是聽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剛開始的時候，她們暫時還談論著如何在嚴格的校規下剪出好看的髮型，不然就是詢問新買的衣服和耳環如何如何，過了一會兒，話題就轉到男孩子的身上，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其中一個女孩說：「昨天啊，我跟我的男朋友接吻了。」

另外幾個女孩則嘻笑著叫道：「恭喜妳，妳是第三個呢！」

洛雲看著她們，心裡覺得納悶：這有什麼好慶祝的？

女孩們繼續吱吱喳喳地聊著，雖然年僅十三、四歲，可心裡都想著交男朋友那碼子事，表面上一派成熟，內心卻期待著談戀愛。

「妳們都去哪裡約會？」

「還不是ＫＴＶ。」

「我覺得去看電影太老套了，逛街男生又不喜歡，要找個能夠單獨相處的地方還真難。」

「說得也是。」

扯了一個小時，洛雲實在對這些女生感到不耐煩，於是說道：「不管怎樣，我就是不喜歡聊這種低級的話題。妳們能不能聊點別的啊？」

這話甫一說出口，女同學們都難堪地瞪著她瞧，因此吃完蛋糕之後，沒有人要跟她說話，後來的課餘時間，也再沒有人想要邀請洛雲出去玩了。

在同性的同儕團體不受歡迎，洛雲左思右想，覺得同年齡的男孩子還比較好相處，就像孟青平，兩人從小學到國中都念同班，平時隨便說上幾句話，也不會一言不合。就爲什麼，那些女同學和她沒有辦法和睦談笑呢？

升上國中，本來該好好享受這個天高氣爽馬兒肥的美好秋天，洛雲卻感到無限煩悶，情緒異常低落；過了幾天，坐在她座位隔壁的男同學冷不防就湊上來攀談，他叫做陳台生，人看起來俗氣，名字更俗，洛雲總覺得見到他就討厭，但這傢伙成天在她身邊打轉，煩得要命。

而且他還會不時來問一些蠢問題：「喂，妳昨天的筆記有沒有抄？」

「你管我有沒有抄？」洛雲回嘴道：「去借別人的啦！」

陳台生惱火起來，隨口就罵道：「F__k you！（去妳的！）」

每一種語言的學習，都是從那種語言的髒話開始學習。

國中的時候，胡洛雲發現許多男同學都喜歡拿著英文字典猛查單字，隨口就來幾個「f--k」、「damn」之類的字眼當作口頭禪，也不是說他們喜歡語文課程，要不就是心懷惡意，而是英文字典裡面總是有著極為有趣、希奇古怪的秘密；就如同小學的時候，男孩子們特別喜歡從國語辭典或《辭海》翻出一些看似極為猥褻又無法完全理解的詞句，例如「淫蕩」、「性病」、「姘頭」或諸如此類等等，也不是說他們的心態有問題，或者是小學生就有著惡質或下流的幻想，小男生成天把這些字眼掛在嘴邊，只不過是好玩罷了，其實他們的內心是幼稚又純真的。

後來她覺得自己也有必要如法炮製來加以反擊：「F__k you back！（我也去你的！）」

「妳──」

見到陳台生氣得脹紅臉的樣子，洛雲就覺得心情很爽快。

後來她的童年玩伴孟青平跑來告訴她：「小雲，女生不可以講話那麼粗的。」

「還好吧？」她漫不在乎地回道：「他罵我，我當然可以罵回去啊！」

「那是髒話。」

「男生可以講髒話，爲什麼女孩子就不能講？」

「可是──」孟青平頓了一下，然後道：「我聽說陳台生喜歡妳。」

「哼，喜歡我就可以罵我嗎？」

眼見孟青平張口結舌的樣子，洛雲覺得自己更加無法理解這種「喜歡」的定義了。

過了幾天，她在表姊的房間裡晃悠，發現書桌上有封寫給蘇昉的信，那人叫做「趙志豪」，名字看起來相當陌生，好奇之下，她就偷偷拆來看；內容是手寫的，筆跡看起來很端正，洛雲本想細看寫了些什麼，結果聽見表姊叫喚的聲音，馬上就把信放回原位。

蘇昉剛從學校回來，一進門，就見到表妹坐在她房裡的地毯上，不禁問道：「原來妳在這裡啊？我從巷口買了珍珠奶茶回來，剛剛去二樓找妳下來喝，結果撲了個空呢！」

洛雲表情沉穩地說：「我有問題要問妳，所以就來妳房裡等著囉！」

蘇昉不疑有它，笑問：「妳想知道什麼事？」

「我好像戀愛了。」

「戀愛？」蘇昉訝異地看著表妹：「妳今年纔國一啊。」

洛雲故弄玄虛地說：「誰說十三歲就不可以談戀愛？」

「妳還真早熟。」

「表姊，有個學長成天打從我們一年級的教室的門前經過，我怎麼能有心上課呢？他還說要約我出去玩，妳說，我該如何梳理我的頭髮？又該穿上哪一件衣服？」

「喜歡妳的學長是哪一個？」

「幹嘛要問？」

「因為我很想知道，愛慕洛雲的男同學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纔不告訴妳。」

「吶，我幫妳去告白吧？」

「少雞婆了，」她拋給表姊一個自得的笑容：「他叫趙志豪，妳認識嗎？」

蘇昉的表情變了，但那只是一剎那之間的事，然後很快又恢復過來，不過洛雲並沒有忽略那個奇妙的瞬間。

「我不認識，他不是我同班的同學。」

洛雲彎了彎嘴角，又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表姊，妳接過吻嗎？」

蘇昉看著這個天真的表妹，很快地搖了搖頭：「當然沒有。問這個幹嘛？」

洛雲微笑道：「要是出去約會了，有人想要親我，總不能不會吧？所以囉，我想先練習一下，以防萬一。」

「跟誰練習？」

「跟妳啊。不然還能跟誰？」

蘇昉震驚地看著她，這個小表妹接著墊起了腳尖，摟住她的腰，柔軟的身體靠近，那體溫顯得有些熾熱，然後是她的嘴唇，潮濕而溫暖地貼了上來；那小小的唇瓣湊近，跟著微微張開了，起初有如蜻蜓點水似地輕輕啄了幾下，調皮地摩挲著她的嘴，粉紅色的舌頭輕舔緩移，描繪著她的唇線，好像天生就知道該如何取悅對方。
 在蘇昉還沒有發現的時候，這個意猶未盡的初次接觸就結束了。

「現在要不要試試看French Kiss（法式熱吻）？聽說嚐過那種滋味，其他人的吻一定都不夠看。」洛雲竟然還有些興奮的樣子：「法國人都是怎麼親吻的？」

蘇昉臉紅了。「我想……大概就是這樣了，我也沒真正見過。」

洛雲抱怨地說：「電視裡面都演得非常陶醉的樣子，好像吻功都很高明，為什麼我跟妳吻不出那種感覺？」

「妳可以找個喜歡的男生試試看。」

「我纔不要。」

「為什麼？」

「我還不確定自己喜不喜歡趙志豪。」

「是嗎？」

「我現在只喜歡表姊。」

蘇昉看著她，忽然發現她們兩個小女生都把初吻給了對方，感到有些好笑，也有種窩心的感覺。

「以後妳會有喜歡的人的。」

「真的？」洛雲微笑道：「我寧願要別人都喜歡我。」

「這是不可能的事。」

「怎麼不可能？不喜歡我的人，我纔不會喜歡上對方呢！」

蘇昉看著表妹，不曉得該怎麼接口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