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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極限-6
2006/03/23 02:36:23瀏覽693|回應0|推薦6

洛雲的家裡變窮,是父親去世的那年,媽媽只給晚餐的零用錢,她買不起自動鉛筆,因此總是拿著把鈍鈍的五塊錢小刀來削鉛筆;她討厭只寫了卅個字就必須重新削一支,在全班同學都在使用自動鉛筆那細細的筆芯、寫下的字體都顯得清楚乾淨時,她所寫出的字體卻是模糊的、粗線條的、醜陋的,這種感覺讓她心裡有種怪異的疙瘩,讓她覺得作業成績不如別人,全都是那支討厭的鈍頭鉛筆惹的禍。

在厭惡的情緒之中,種種壓力已經超過她所能負荷的了,所以她去找蘇昉訴苦。

「表姊,我不會削鉛筆。」她可憐兮兮地問:「妳可不可以幫我削?」

蘇昉微笑道:「我有削鉛筆機,妳拿去用吧。」

過了幾天,這位小表妹又來找她:「表姊,削鉛筆機好重哦,我不想帶去上課。妳有沒有自動鉛筆啊?」

蘇昉想了想,然後掏出自己的零用錢,幫洛雲買了兩支全新的自動鉛筆。

洛雲非常想跟表姊每天都在一起,可是表姊念小三,她是一年級,只有下課後纔能見到面,實在很不方便。

到了春假前,天氣變得非常冷,洛雲天生體溫只有卅五度半,不僅比常人低了些,自己又怕冷,每當她覺得身體不舒服而去找保健室老師的時候,老師一量體溫,總是說她的身體沒有問題,認為她在騙人,然後趕著她回教室去上課。

洛雲不喜歡所有的老師,更是覺得和班長也不對頭,因為那個小女生每次寫的文章,都會被刊登在校內的國語日報上,好像國字也學得比自己快,因此她討厭這個出風頭的小女生,也連帶討厭起每次都會稱讚班長的級任導師;偏偏作文是她最厭惡的一堂課,她習慣寫注音,還被國文老師拿自己那前言不對後語的作業本朗讀給全班聽,同學們嘲弄她的笑聲,成為她怨恨全班、班長,以至於老師們的最主要原因,她總覺得每個人都對自己非常殘酷,並且為此感到極度自卑。

於是,洛雲又去找了蘇昉,問道:「表姊,我的作文每次都寫了很多錯字,妳說我該怎麼辦啊?」

她微笑著說:「妳試試看每天寫一篇日記,遇到不會寫的國字,就馬上查字典,這樣很快就會改善了。」

「真的嗎?」

「相信我,一定有用的。」

「那妳每天來教我認字?」

「當然好囉。」

洛雲還記得表姊那溫柔的微笑,她相信表姊,於是每天翻開字典,學習不認識的國字。

許多人認為字典裡面沒什麼好看的,但是胡洛雲最自豪的地方,就是她懂得自得其樂,以及把沉悶的文字與閱讀化為自己自娛的一部分;蘇昉是個盡責的表姊,每天來洛雲這裡寫功課,順便還教表妹認字,兩個女孩子窩在一起慣了,蘇昉就拿報紙給表妹閱讀,這種習慣讓洛雲的成績近來突飛猛進。

在保健室,洛雲認識了孟青平,他也是她在小一認識的唯一一個男性朋友,兩個人躺在保健室裡的時間,比起一同上課還來得多;孟青平較她還高一點點,個頭小小的,一雙眼睛總是瞇著瞧黑板,好像近視很嚴重,這也讓洛雲覺得,這小子看起來應該很好欺負。

有一天,她對他說:「小平,你要聽我的話。」

「爲什麼?」

「因為我說的就是對的。」

「還說呢,連老師都說妳最會騙人了。」

「你敢反抗我?」洛雲氣得要命,忿然道:「像你到現在還沒有割包皮,長大之後,小雞雞就會腐爛然後臭掉。」

「妳──」

「你去當人妖吧,笨蛋!」

孟青平不知道什麼是「割包皮」或「人妖」,他直覺地認為這兩個詞一定是罵人的意思,而洛雲其實也弄不清楚確切的意義,她只知道這是她從報紙的社會版上讀到的幾個字眼,當她詢問表姊時,蘇昉顯得有點猶豫,好像還有些羞赧,然後就正經八百地簡單解釋了一下。

「人妖就是有些男生想要變成女的,所以在外表上會打扮成女生的樣子。」

「那女生打扮成男生的樣子,叫作什麼?」

「我沒聽說過。」

「割包皮呢?」

「包皮是男生身上的一個部位,到了一定的年齡就要割掉。」

「會不會疼啊?」

「我不曉得。」

「女生有包皮嗎?」

「我不知道。」

「我們也有小雞雞嗎?」

「應該沒有吧。」

「小雞雞是做什麼用的?」

「這──」蘇昉張口結舌地脹紅了臉,沒有再說下去了。

洛雲很高興地發現了表姊和她一樣有許多不知道的東西,於是她很用心翻了字典,在得不到更多的解釋之後,只能望文生義,然後拿來當做罵人的專用語。

原本洛雲以為媽媽常常心情不好,可是搬進新家之後,這種情況很快就改變了。

媽媽和大阿姨的感情很特別,大姨是單親媽媽,和姨丈離婚又很久了,每次兩個女人都躲在房間裡吱吱喳喳聊著天,只留下表姊和她待在客廳裡看電視,她覺得無聊,或者母親覺得不開心,表姊和大姨就會來安慰兩人,因此有的時候,洛雲會看著父親的遺照,然後感謝爸爸死得早,纔能有兩個新的家人陪著聊天說話。

不過,蘇昉就不這麼想了。

自從多了小表妹,她的責任變得愈來愈多,可是她喜歡照顧和幫忙別人的感覺,助人為快樂之本嘛。

有一個禮拜天的晚上,明明全家都要上床睡覺了,小阿姨卻在大發脾氣;因為她看了聯絡簿纔知道,洛雲的生物老師要求,隔天的星期一要帶一隻寵物到學校,她氣急敗壞地咒罵著,後來又幾乎急得哭了出來。

在母親的安慰之下,小阿姨還是急得直跳腳:「現在該怎麼瓣啊?」

洛雲漫不在乎地說:「那乾脆,明天我把表姊帶到班上去算了。」

「我可不是寵物,」蘇昉指正表妹,「找不到就抓一隻嘛,很簡單的。」

結果她們四個人花了五分鐘,就在廚房的垃圾筒裡翻出一隻小蟑螂,然後拿一個空了的小底片盒裝起來,在蓋子上面戳幾個小針孔,再放一顆小砂糖,讓洛雲帶到學校去交差;後來聽洛雲說,班上同學都帶著小貓或小狗去上學,結果那些小動物在教室裡鬧了一整天,只有她的寵物最特殊也最小,還讓同學們和老師都瞪大了眼睛瞧。

後來洛雲對表姊的崇拜,也愈來愈深了。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蘇昉加入了學校的樂隊,因為她的成績好,人也長得高,被同學們推舉為樂隊指揮,每天早上的升旗典禮,她就會站在司令台上,舞動那雙優美的手,指揮全校所有的師生唱歌;每當洛雲看見表姊威風凜凜地站在校長和教務主任旁邊,她就覺得自己也與有榮焉,沒有人能像蘇昉那麼有本事,也沒有別人能這麼出風頭,許多頒獎典禮更是見到她上台領獎,表姊還連續當了幾年的班長呢,她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於是她告訴孟青平:「蘇昉是我的表姊,你知道嗎?」

孟青平道:「我覺得妳們長得一點也不像。」

洛雲頓時忿忿地說:「誰規定表姊妹一定要長得很像啊?」

但她心裡確實覺得自卑,明明表姊的身高都有一米六了,爲什麼她還是矮上卅多公分?只差了兩歲,何以她還是這麼矮小呢?對於沉浸在痛苦裡的自己來說,表姊實在太耀眼了。

好不容易到了小學五年級,在目睹表姊光榮拿到縣長獎的第一名畢業之後,洛雲也想加入樂隊,不過身高似乎不是太大的問題,音樂老師雖然沒有反對她的加入,卻對她的樂器表演相當有意見。

「胡洛雲,妳沒辦法當正式的樂隊成員。」

「爲什麼?」

「妳根本就沒有音感,連直笛也吹不好。」

「我可以努力練習。」

「就算這樣,妳還是個音癡,完全抓不對節拍。」

洛雲倍覺屈辱地死命瞪著音樂老師,憤怒和憎恨的情緒在她心底激烈地燃燒,她心想:樂隊規定一定要會吹笛子嗎?不會吹笛子的話,可以當指揮吧?反正指揮不必練習任何樂器,只要在司令台上隨便比幾個簡單的固定手勢,那不是很簡單嗎?

不過即使到了小六畢業典禮的那天,她還是沒有把心裡所想的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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