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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3/23 02:33:50瀏覽749|回應0|推薦7 | |
每次回到家,看見隔壁鄰居大門口堆著亂七八糟的樹葉,就覺得如果主人不勤勞一點,門檻很快就會埋在被狂風掃過來的髒東西裡;如果沒有送往迎來的客人,這兩階水泥灰蹼蹼簡單糊成的階梯,就像被人遺忘的、曾經無比鮮明的回憶,臨到頭來,所有的感動就會寂寞得沾起灰塵來。 自從蘇昉有記憶以來,這一排房子坐北朝南,每家每戶都長得一個樣,一樣的紅色大門,一樣的灰色牆壁,連牆面上所貼的裝飾用瓷磚都完全相同,真的沒有什麼特色。 在這條路上,這種熟悉的景象一年年變得褪色,似乎時時刻刻都在沾染印象的暗沉;學校是新的,是一切智慧與歡樂的動力來源,在本質陌生但形式熟悉的人群和事物之中,環境變成司空見慣的,生活成為單調重複的,人與人的交往逐漸定形為說早道好的固定寒喧。 蘇昉總是覺得這種感覺就是一個人們熱愛掛在嘴邊的詞:麻木。 她發現自己習慣等待陌生的人、陌生的感動、陌生的事物,只有第一次遇見的景象,纔能擁有明亮與新穎的特質,因此每次寫「我的家庭」這種作文,就會讓她覺得好煩惱,偏偏這是小學生必然會書寫的無聊題目;也不是說她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只是覺得寫的東西都是套好招似的,怎麼讀來就怎麼平淡無味,好像少了一點有趣的感覺,彷彿她是在排除麻木與追尋陌生的疲憊中逐漸成長。 嚴格說起來,蘇昉喜歡學校,爸媽都是中壢的小學老師,她是獨生女,在學校見到雙親,回家繼續被他們督促功課,生活平淡得要命;她家的情況算是小康,獨棟三層樓四房三廳,從大門口出來,還有個用磚頭簡單搭成的小花圃,裡面種了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但她平時也不怎麼注意開了什麼花,只記得下課一回家,就要拿著水管噴著澆花,因為爸爸認定這是她每天該做的家務。 從她有記憶以來,日子就是這麼過的,直到有一天父親不見了人影,母親說是兩人離了婚,她們的家成為了最新的流行名詞「單親家庭」之後,似乎纔有所改觀;父母都辭了教職,爸爸拿走他在家裡的所有家當,和一個陌生的女子遠走高飛,剩下的全都變成了媽媽和她的東西,母親嘴裡不說,但是作為女兒的,發覺母親離婚後卻變得愈來愈漂亮,穿著打扮愈來愈光鮮,也愈來愈晚回家。 母親對她很放任,母女倆很少對話,平時只會聽到這樣的交代:「媽媽現在到一家貿易公司上班,妳要學著自己做飯哦。」 「好。」 「妳真是個乖女兒。」 母親像是對待一個朋友一樣對著她微笑,然後就出門工作去了,有時還會到三更半夜纔回家。 於是她努力念書,燙衣服洗碗筷樣樣自己來,平時還幫忙家務,在校也拿到好成績,想要讓母親稱讚自己;期中考的那一個星期,她都會默不作聲地把成績單放在家裡或母親房裡最明顯的地方,但是母親總是沒有發現。 蘇昉毫不氣餒,等到母親從外頭酒氣醺醺地回來,纔一進門,她就走過去說:「媽媽,我又考了第一名。」 母親笑了笑,跌跌撞撞地摸到客廳,然後就歪七扭八地倒在沙發上睡著了,臉上的殘妝也忘了卸;蘇昉幫母親脫下高跟鞋和絲襪,把棉被拿出來時還發覺母親張著嘴打酣,在日光燈的照射下,看起來有點可笑。 到了週末,蘇昉好不容易見到母親沒有化妝的素顏,她破天荒地穿起圍裙,打掃了房子,又待在廚房裡煮了豐盛的午餐,滿桌子大魚大肉的,這是父親和她離婚之後再也沒有見過的景象。 母親微笑著說:「阿昉,今天妳的小阿姨會搬進來。」 她詫異地張大了嘴:「小阿姨?」 「嗯,還有她的女兒。」 「我沒有見過吧?」 「沒有,」母親彎彎嘴角,露出一種歡快的表情:「小阿姨的丈夫半年前過世了,我們家樓上還有房間,二樓就給她們母女住。」 蘇昉看著她,覺得那臉上浮現的笑容有些詭異。姨丈死了,為何媽媽還這麼高興? 母親狀似隨意地說:「哼,以前我就不喜歡他,沒想到是個短命鬼,還害得妻小跟著受累。」 蘇昉無法明白她所說的,只是應個聲,幫著擦桌子擺碗筷去了。 過了沒多久,小阿姨和她的女兒到了她們家,手邊竟然連一件大行李也沒帶,只推著個生鏽的菜籃車,裡面裝了些衣服和雜物,母女倆的衣著看起來都頗為寒酸。 小阿姨剪了個赫本頭,身材纖瘦,看起來很像年輕時的Audrey Hepburn(奧黛莉赫本),雖然不施脂粉,臉色也有些憔悴,但五官細緻、肌膚白皙,還有著滿臉的倦容,不過她給人一種平靜的感覺,顯得非常清秀;小表妹則梳著兩條油亮的粗辮子,黑黑的眼睛眨呀眨的,長相非常可愛,最出色的,就是那充滿驚喜的眼神,彷彿隨時要告訴人家一個俏皮的故事似的,以致於蘇昉從第一眼見到,就立刻喜歡上這多出來的兩個家人了。 在小阿姨的催促之下,小表妹怯怯地喊了聲:「琇瑩阿姨!」看得出來母親很是受用,連忙熱情地拉了兩人進來屋子。 「洛雲真是愈來愈懂事了,」母親笑著幫兩人介紹,然後對蘇昉說:「阿昉,她小妳兩歲,妳以後要好好照顧這個表妹哦。」 蘇昉點點頭,然後對小表妹微微一笑。 吃完午餐,蘇昉踏著敏捷輕快的腳步,拉著洛雲悠閒自在地到她三樓的房間去,然後打開衣櫃,打算撿幾件自己以前的衣服給表妹穿;表妹身上的衣服都洗得破舊泛白了,看來小阿姨的家境並不好,這應該與姨丈的去世有關,強烈的同情心和保護欲,使得她想要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她善意地說:「洛雲,我有幾件衣裳穿不下了,以後就送給妳吧。」 洛雲走到衣櫃旁邊,然後指著裡面吊著最漂亮的一套連身裙,說道:「表姊,我想要這件。」 蘇昉記得,那是外婆今年買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但她還是秉持作表姊的風範:「妳拿去好了。」 「妳對我真好。」 「我是表姊,當然要對妳好啊。」 洛雲看著她,然後猶豫著說:「我媽媽把以前的房子和家具都賣掉了,她說我們沒錢了,所以要到大姨的家裡來住,又叫我要守規矩,因為我們是客人,要是我拿了表姊的東西,她說不定會罵我的!」 蘇昉覺得有些訝異,還是笑著說:「不會的,我們是一家人,幾件衣服不算什麼,阿姨不會罵妳啦。」 洛雲緩緩綻出一絲笑容,她明白自己在父親死去那天所感受到的煩惱已經獲得紓解,離開了老家之後,更得痊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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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