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幾天，洛雲發現母親的脾氣變得愈來愈不好，就是從接手簽收聯絡簿的那晚開始。

有天母親回家，看了聯絡簿後，發現女兒要帶蓮藕做什麼「生物課的根莖纇剖面實驗」，但那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她家方圓兩百公尺以外，纔有一家超市，以前都是她爸爸開車去買回來交差，車禍時車毁人亡，車子被報廢，現在就只能走路去超市；如果上課的用具能在超市找到便罷，怕的是超市沒賣那些千奇百怪的東西，如果是生鮮蔬果倒還簡單，隔天早上六點早起上菜市場找就行了。

簽聯絡簿這碼子事，以前是爸爸負責簽名，現在變成由媽媽來做，讓她覺得苦不堪言；有次母親曾經在寒冬的深夜，拉著睡眼惺忪的女兒，跑去夜市找她上課要用的東西，只因簽聯絡簿時，赫然發現老師交代明天要帶一盆植物！

但在烏漆抹黑的街道上，根本就找不到園藝店或花店，媽媽急中生智，從路邊某戶人家的花盆偷摘了一朵不知名的花，然後回家翻出一只寶特瓶，把花插進去再加點水交差。

幾天之後，洛雲又拿了張紙，說是美勞課要畫「父親的臉」，然後淚眼模糊地告訴媽媽，說她畫不出來，於是母親又幫著畫了張圖，發覺自己頗有繪畫的天份，還因此讓女兒的美勞拿了九十五的高分。

想想這些老師刁難家長也罷，偏偏買了一堆家裡不需要的東西，上次買的一盒小黃瓜，除了洛雲上課用掉的那一條，其他的都在冰箱裡放到壞掉了呢！

女兒上課要交的東西，其實都不是要考驗小孩子的學習能力，而是考驗家長的反應和耐性，當個小學生的家長，還要擁有支援前線的應變能力。

看聯絡簿要早，多早？最好不要超過八點，偏偏她成天加班，麻煩吶！

聯絡簿這東西，一方面是要考驗父母臨危授命的能力，另一方面，就是要測試父母和孩子之間的互動，到底是每天晚上幾點鐘開始的。現在變成單親家庭，母親身為職業婦女，五點鐘時人在辦公室，到了九點鐘可能還離不開廚房，看聯絡簿？哪還有空！

過了兩天，母親在下班後看著聯絡簿，真是煩惱得要命：「三角板？這麼晚去哪找？書店會不會關門了？小雲，妳下課的時候怎麼不先去買呢？」

洛雲聳聳肩，告訴媽媽她不知道書店在哪裡；想想也對，一個只有七歲的小女孩，除了上學和回家的路，可能不會走第二條。

母親後來還在聯絡簿上面留言：「請老師幫個忙，如果要孩子帶什麼東西去學校，下次可否早幾天通知？」

隔了一天，班導沒有多作回應，連點意見也不寫，只在聯絡簿上簽名了事。 

母親覺得這些老師們可能以為家長每天都在家裡閒閒沒事做，其他林林總總不勝枚舉，如圖畫紙、色紙、粉臘筆、水彩、布娃娃等，不但要馬上有材料，還得會做出來！還好住家附近三百公尺內有一家營業到晚上十一點的文具店，隨時可以買到老師指定的文具，否則女兒隔天就沒辦法帶齊所有東西，可能會被老師責罵，甚至是在聯絡簿上留言：「請家長細心督導！」

就算這半年以來累積的應變成就令她覺得自豪，見到女兒精神抖擻地上學去，也能讓她擁有一股異乎尋常的力量去發揮，老師們每天出的課題還是讓她膽戰心驚；有時候，洛雲在學校來不及抄聯絡簿，回家就以口頭交代媽媽，只是這個交代幾點鐘說出來，沒個準頭，因此母親習慣多問幾句，就怕讓女兒在學校受到一點委屈。

她常常問女兒：「小雲，妳明天要帶什麼？」

「老師沒說。」

「真的？」

「嗯，老師只有叫我們好好準備月考，然後要練習吹笛子。」

「吹笛子？」

「音樂老師說的。妳會不會吹啊？」

母親搖搖頭，心裡想著：笛子要上哪兒買？多少錢？

看來還是得明天去問問有小孩的同事了。

孩子失去父親之後，媽媽憂慮的不只是經濟變得拮据，女兒的教育問題也很讓她心煩；橫在眼前的命運是如此乖舛，這位母親對於命運的嘆息日甚一日，不過身為小學生的家長，責任卻比她所想像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