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放了一個星期的喪假，那具蒼白、顯得有些陌生的屍體，在小雨紛飛的喪葬行列後化為骨灰，記憶中，只有全身濕淋淋卻不斷啜泣的母親那張臉，還有那冰冷的一場雨，總算媽媽以涙洗面的日子也很快地過去，父親變成一楨牆上的黑白照片，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眼前。

多少次，當悲傷緊叩家裡的門，原本是家庭主婦的母親忙著搜尋報紙分類廣告的工作，而且也不去應門；現在母女倆獨自閒居，哀戚的秋風一次又一次來臨，可是，她不知道怎麼去使那種讓母親掉淚的氣息拐向別處。

直到有一天下午，她們家的大門如往常一樣緊閉著，有個阿姨帶著惆悵的禮物來了，她一直按電鈴，洛雲覺得吵得要命，終於母親不得不打開閉鎖的門扉，讓那個美麗的女人進來。

「我打過電話給妳，怎麼都沒接？」

「這兩天忙著喪禮的事情。」

「噢。」

洛雲瞧著這個陌生女子，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位阿姨，只能愣愣聽著這人和母親交談著無法理解的話語。

「現在妳打算怎麼辦？」

「保險金可以撐上一陣子，我會去找工作。」

「要不要我幫忙介紹？」

「謝謝妳，我心領了。」

「我現在拿了不少贍養費，生活也還算順利，如果妳願意，我可以叫朋友在公司幫妳安插一個職位。」

「琇瑩姊，我說過不必了。」

這位叫做「琇瑩」的阿姨微笑著摸了摸洛雲的頭髮，然後對母親說：「如果妳改變心意，就打個電話給我吧。」

母親拒絕了，但是洛雲隱隱有種感覺，其實媽媽心裡很想答應，不知怎地，就是沒有再跟阿姨聯絡了。

又一陣子，喪假終於過去，洛雲沮喪地發現在經過一個星期之後，學校的課業變得更加繁瑣了，尤其是班導的數學課，情況更為嚴重；每個老師上課的內容都超過了她的想像，嚴重落後的進度又實在補不上，她總是茫然地瞪著黑板上那些匪夷所思的數學題，盼望著下課鈴聲趕快響起。

下午五點鐘剛到家，母親出去工作還沒有回來，洛雲把書包一扔，坐在沙發上看卡通；卡通播映完了，她繼續看連續劇，覺得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了，就去冰箱翻翻找找，看看有沒有食物可以填飽肚子。

八點了，她注視著空空如也的小冰箱，只有半滿的鮮乳和早上吃剩的一鍋稀飯，乾脆就拿鮮乳出來喝；那冰鎮的牛奶凍得牙齒也會疼，剛喝了兩杯，她就拉了兩回肚子，於是她看著那鍋稀飯，決定自己熱來吃。

瓦斯爐的位置還高過她小小的頭，洛雲拿著板凳過去，記得爸媽都是這麼熱飯菜的，乾脆也依樣畫葫蘆，自己煮東西吃，剛把沉重的鍋子端到流理檯上，她就忙著站上凳子去扭轉瓦斯開關；轉動開關之後，點火器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一股濃厚的瓦斯味冒了出來，但是火怎麼都點不著，她毫不氣餒地一試再試，最後索性把開關直接轉到底，又用力地按著它，想要讓火點起來。

「轟」的一聲，大火從瓦斯爐上爆了出來，燒著了她的頭髮和眉毛，洛雲又驚又駭地往後躲避那火，手忙腳亂之際抓到了鍋子，結果手一滑，人就和鍋子一起從凳子上摔了下來，滿鍋的冷稀飯還淋得她一身濕；那鍋子「乒乒乓乓」掉得很遠，四周瀰漫著毛髮燒焦的臭味，她吃痛地坐在地上，看著廚房裡滿地狼籍，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就在此時，母親從外面回來了，聽見她的哭聲，趕忙跑到廚房去看，結果眼前的景象把她嚇壞了；她把還在燃燒的火爐關掉，又問女兒身上有沒有受傷，但洛雲只是啜泣。　

幸好眉毛還在，母親心疼地問道：「連瀏海都燒著了，妳怎麼會弄成這樣呢？」

洛雲抽抽咽咽地說：「我肚子餓了，想要弄吃的……」

母親看著她，最後說：「媽媽會給妳零用錢，以後要是晚點回來，妳就在外面買東西吃，不要在家裡煮哦，這樣很危險的。」

洛雲點了點頭，止住了淚水。

幫女兒洗澡、修剪了她焦成一團的髮稍、清理完廚房那堆髒污，都晚上十點半了，結果一看到聯絡簿上洛雲隔天上課要準備的主題，母親的眼淚差一點掉下來。

「這是什麼？」

「老師說是自然課上課要用的東西，明天一定要帶去學校。」

母親瞪著聯絡簿，然後哄了女兒上床睡覺，連晚餐也沒吃，就又拿起外套和皮包出門去了。

剛剛走進快要打烊的超市，她就皺著眉頭巡視架子上陳列的物品，對照著手中那份小一學生上課要用的「三明治的材料單」，然後開始採買。

「『吐司兩片』？哪家店只賣兩片啊？」她從售貨架上拿了一條吐司，斤斤計較地嘀咕著：「『少許肉鬆』？只好買一罐了！『小黃瓜一條』？都幾點了，沒辦法去傳統市場買，不買一盒也不行。『一顆熟的蛋』？『少許沙拉醬』？超市裡面怎麼可能單單買一顆蛋？為了這顆蛋得買整整一盒廿粒，沙拉醬也得買一罐吧！」

手中拎著一大包東西回到家，疲倦的母親為了準備好一顆熟的蛋，燒了一大鍋水來煮，然後用衛生紙小心翼翼地包好，以防女兒不小心把好不容易煮熟的蛋打破了；弄好了蛋，她拿塑膠袋分別裝好兩片吐司、一罐肉鬆、一條小黃瓜、一罐沙拉醬，心裡還在納悶著：小學生拿這些東西去學校到底有什麼意義？嘆了口氣，她在聯絡簿上簽上大名，然後開始埋怨起那些沒事找事做的老師們。

為了一個早餐店隨便十塊、廿塊就可以買到的普通三明治，她大概花了四、五百元，還外加煮蛋和跑超市的時間！

望著丈夫在前幾頁聯絡簿上的簽名，無助的淚水，從她的臉上潸然滑下。

1. Ocea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