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開始進行了，這是子明回國以來第一次進開刀房，吸引了大批｢觀眾｣，他們都是外科部的同仁。

院長也過來打氣，住院醫生前來見習，要親賭一下這位從美國回來的名醫刀法；國慶呢？心情則較複雜，他也想見識一下這個｢絆腳石｣實際的功力，但也幸災樂禍地期盼手術過程中出一點意外，讓這個留美名醫現場出糗；如芳也夾在人群當中，她對這個｢神經大夫｣老實講有點不放心，這個病人是由她的經神科轉診過來的，她可是費了半天勁兒才說服病人，萬一中途有個三長兩短，｢呸呸呸！｣如芳輕輕地掌了一下嘴，當醫生的怎麼能有這個念頭。可是，也由不得她不往這方面想，不是有很多笑話說，粗心的大夫將剪刀或呼叫器縫到病人的肚子裡，等到ＢＢＣall響起才被發現。

想到這裡，如芳不由得笑了起來。

手術進行得極為順利，畢竟是喝過洋墨水的名醫，子明的刀法乾淨俐落，圍觀的群眾雖然隔著玻璃窗和監視器，但也看得十分真切，讚嘆聲此起彼落，院長的臉上尤其顯得驕傲和得意；站在一旁的國慶則暗自咬牙。

手術持續地進行著，子明操作極為專注。

突然，病人的血管破裂，鮮血疾射而出，噴了子明和工作人員一身一臉，手術室內頓時一陣慌亂，玻璃窗外也是一陣驚呼。

｢不得了啦！孫大夫昏倒了！｣

大家七手八腳的過來攙扶，國慶撥開眾人，一個人將如芳抱了起來，大踏步地衝出開刀房。

          ＊                     ＊                     ＊

｢如芳！如芳…..｣

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的如芳在老父呼喚聲中悠悠地睜開眼睛，朦朧中看見老爸慈祥的臉。

｢她死了？｣如方倏地從床上坐起。

｢誰死了？｣老父一頭霧水：｢妳別嚇我好不好？｣

｢那個開刀的病人哪，我親眼看見她流好多血，噴得人家一臉都是。｣回憶起剛才那一幕，如芳仍心有餘悸。

｢放心啦，手術已經圓滿結束了，醫院說這是正常現象，不礙事，我就知道那小子行，什麼都難不倒他。｣老人家讚嘆地說，表示他沒有看走眼。

｢那….｣如芳環顧了一下四周，疑惑地問：｢我怎麼會在這裡？｣

｢妳呀，還虧自己是當醫生的，一看見血就昏過去了，是于國慶把妳抱到這來的，還為妳做了急診，我看妳呀，比老爸還沒用。｣

孫父邊說邊把女兒身上的棉被拉了拉：｢妳了姨爹還真會用人，我看了這麼多醫生，就屬這兩個人最好。｣

｢老伯又在說誰啊？誰有這個榮幸值得老伯誇讚？｣

國慶突然出現在門口，手裡還捧著一籃水果。

｢瞧！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們正在談論你呢，說你反應靈敏，及時給小女急救。｣

孫父喜孜孜地把將國慶拉了過來：

｢來來來！你再幫如芳看看，還有其他毛病沒有？｣

國慶順勢往病床上一坐，並在如芳的額頭上摸了摸：

｢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應該沒事了。｣

孫父想起什麼似的，對著兩人說：

｢既然醫生都說沒事，我也就放心了，對了，我還有事要到你姨爹那去一趟，國慶，你在這代我陪陪如芳，有你在我比較放心。｣

｢爸～～｣

如芳當然能夠會意，老爸在為他們製造機會。

｢伯父放心，這裡一切有我，不會讓令千金傷到一根汗毛。｣國慶討好地說。

｢明兒個我作東，讓你們同事到家裡面聚一聚，我要好好謝謝你們。｣

｢恭敬不如從命！｣國慶向孫父敬了個禮。

孫父轉身離去，臨走順勢將門帶上。

國慶從水果盤中取出一個蘋果，拿起桌上的小刀仔細地削著皮。

｢真沒想到，堂堂大醫生居然會怕血，這在心裡學上作何解釋？｣

如芳躲開他的視線，不願多做說明，故意把話岔開：｢據你看，今天的手術成不成功？｣

｢馬馬虎虎，現在台灣做這種手術極為普遍，實在用不著請外來的和尚….｣

｢你是在吃馮大夫的醋？｣如芳打斷他的話。

｢我？哈哈哈哈哈….｣國慶的心思被拆穿，故意用笑聲來遮掩：｢別以為只有外來的和尚會唸經，外科講求的是臨床經驗，我的技術不見得比他差啊，像今天，如果是我操刀的話一定不會讓病人流哪麼多血…..。｣

｢好了好了，別提血了，我害怕….｣如芳緊緊地將眼睛閉上，這個字的確令她心悸。

｢行！咱們約法三章，以後絕對不提“血“這個字了…..啊！我怎麼又提了….。｣國慶連忙搖了搖頭，如芳見了，也被逗笑了。

這時候國慶腰間的BBＣall響了，國慶拿起來看了看，歉然地對如芳說：｢我病房裡有事，先行告退，請轉告令尊，明晚我一定準時到。｣

說完，深深地看了如芳一眼，然後打開房門，匆匆離去

               ＊                    ＊                    ＊ 

 加護病房裡女病人昏昏沈睡，子明佇立病榻前注視著病人，良久…..良久…..

人的生命何其脆弱，但是憑現代的醫學技術尚能補救，然而若是心理出了問題，病人本身不想活，那麼一切的醫學也都枉然，就拿床前這個病人來說，他固然順利地切除癌細胞，但是上午病人尋死尋活的那一幕記憶猶新，幸虧心理醫生孫如芳極力開導，說服病人接受治療才及時撿回一條命，想想，這應該是孫醫生的功勞啊，她的確比自己這個動刀動剪的醫生偉大的多。

他回想起剛回國時與孫如芳在停車場｢邂逅｣的事，又想起那天晚上將她看成安安，還跟于國慶打架的事，不禁對如芳感到有些歉疚。

如芳的確有很多地方跟安安相似，正直、勇敢、熱誠….只不過如芳看起來比較剛強，敢面對現實，敢頂撞不合理的事物；相對的，安安則顯得過於柔弱，她總是逆來順受，不敢說出心裡的想法，這些年來他以為他很了解安安，直到事情發生他才發現，他一點也不了解安安，否則也不會忽略她的想法，最後終於鑄成大錯，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馮大夫，馮大夫，您在想什麼？時間不早了，可以回去休息了，這裡晚上會有住院醫生照顧。｣

子明從冥想中醒來，看見小護士邵薇站在跟前，她已經脫下護士服，換上輕便的外出服。

子明低下頭看看腕表，的確已經不早了，工作了一天，他倒是真的有點累了。

｢今天多謝你們了，幫我那麼多忙，否則我一個人絕對忙不過來。｣他由衷地說。

｢哪的話？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邵薇臉上帶著崇仰的表情說：｢馮大夫，今天大家都說您的手術很成功，做得很好，尤其是院長，對您一直讚不絕口。｣

｢喔，是嗎？｣他自己倒不覺得，對他而言，今天的手術只是小Case，在美國，他不知動過多少類似的手術，只可惜國內開刀房的條件比較差，否則今天他可以做得更好。｣

｢只不過啊，精神科的孫大夫卻嚇得昏倒了，被于大夫送到急診室去了。｣邵薇說。

｢為什麼？｣子明詫異地問。

只顧專心工作，他對開刀房外的事一點也不知道，如芳怎會昏倒呢？那麼堅強的一個女孩。

｢孫大夫一看到病人大量出血立刻就昏過去了。奇怪，你們做醫生的也會怕出血啊？｣邵薇好奇地問。

這倒是挺新鮮的事，原以為這個女孩天不怕、地不怕，誰知道她也有罩門，子明不覺的暗自好笑。

｢現在呢？｣子明問：｢孫大夫現在怎樣了？｣

｢在302號病房休息，聽說已經沒事了，明天孫大夫的父親要請于大夫到他家吃飯，他還邀了您呢，聽說您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別胡扯，什麼救命恩人，只不過飛機上遇見了，幫他按摩按摩，他老喜歡把事情誇大。｣

｢馮大夫，｣邵薇盯著子明的臉，調侃地說：｢我覺得您跟孫大夫挺相配的，你們可以交個朋友啊！｣

｢我…..｣

子明正待答話，電話鈴突然響了，邵薇急忙跑過去接。

｢喂….嗯，這麼近？過來接我？….好啊，去哪？討厭啦！見面再說….好…好…老地方見，拜拜！｣

邵薇掛上電話，臉上堆著甜蜜。

｢男朋友打來的？｣

｢不告訴你！｣

邵薇嫣然一笑，踏著輕快的步子轉身離去。

屋內又是一片靜寂，子明落寞地站在窗口，別人下了班都有約會，自己呢？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嚐過孤獨的滋味了，人在福中不知福，失去了伴侶，才知道伴侶的可貴….。

突然間，他看見樓下大廳的門口，駛過來一部深色的轎車，他清楚地看到國慶坐在裡面，他點著煙，似乎在等什麼人。

一會兒，從大廳中出來的邵薇三步併兩步地走了出來，不時還伸長脖子四處張望，好像怕被別人看見似的。

邵薇鑽進車子，國慶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然後一踩油門，車子朝夜色中飛馳而去，一會兒就消失了蹤影。

子明目送他們離去，心中若有所悟：｢原來邵薇的男朋友是國慶。

    （待續）

 ＊這是16年前的舊作，為了忠於當時的時空環境，很多不合時宜的地方亦不便更改，請大家多多擔待。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