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仔就這樣無聲的走了，他選擇了與廖風德同樣的方式向大家道別。這一天，電視播的是中國時報裁員的消息，沒人會知道，有一個人被上帝裁掉了。他有妻、有子，卻一輩子孤獨寂寞，甚至在他走的時候，也沒幾個人為他掉淚。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幫他寄信的故事，那是卅多年前的事了吧！我拿著三封信惦著腳丟進郵筒時好奇的看了一下，三個不一樣的名字，都是女生，我強烈懷疑三封信的內容是一樣的。那年，阿山仔還是單身，我雖記不得那三位女士的名字，但我確定，並不是她現在的妻子。阿山仔皮膚黝黑，個子不高，嗓門又大，少了細心、溫柔、體貼，絕不是女生喜歡的那種，能有這段從一而終的婚姻，也算對人生有了一部分交待。 

說他是宅男，並不十分貼切，但他每天出門的時間，絕對不會比他上廁所的時間長。阿山仔節儉成性，早幾年他還愛看看報紙，但總是騎個腳踏車到附近圖書館翻閱，連十元都捨不得花，但他卻總愛把「我很有錢」掛在嘴邊。退休後，靠著一百多萬優惠存款的利息，夠他用了，一直到他走的那一天，阿山仔的老婆才知道，他另外還有兩百萬私房錢。說來荒唐，這幾年他幾乎足不出戶，私房錢對他的意義又是什麼？ 

人生有許多事真是巧合，或是說總會顯現出一點跡象，就在前幾天，住高雄的阿山仔突然打個電話給台北的姊姊，長途電話裡，他們高興地聊了許多，阿山仔像是講別人故事般說著他的病情，「我心不好、腎不好，肺又積水，反正全身都壞得差不多了！」他說，醫生要他開刀，「保證可以多活十年好日子。」但阿山仔仍然只選擇吃藥，他吃心臟的藥，必須要多喝水；他因為腎臟不好，不能多喝水；病情，就像他的人生，充滿矛盾。 

在我記憶裡，他從不曾主動打電話給他的姊妹，我說過，「他節儉成性」，阿山仔總捨不得花上些許的電話錢，一通長途電話，難道就是他與姊妹們道別的方式？ 

或許我因為工作關係導致文字上的挑剔吧！我一直在想，67歲到底是得年，還是享年？我實在看不出以他的人生，可以用得上「享年」這個名詞。兩個兒子，一個已成家也住高雄，在阿山仔臨終時還可以陪在他身邊，而新竹工作的小兒子，當接到電話「召回」時，進門對他娘說的第一句話，「為什麼現在就叫我回來，妳不知道我很難請假嗎？」在他老子過世的第一天，沒看到他流一滴淚，沒聽到他問過一句「爸是怎麼死的？」天啊！真是夠了。 

私房錢是阿山仔的秘密，但小兒子的身世之謎，可能更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或許阿山仔從頭到尾也根本沒有懷疑過。人走了，即使有什麼，就讓秘密帶進土裡吧！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小兒子在他父親過世的那一天，還躲在廚房偷偷地問他媽，「爸還有多少錢？」 

註：關於阿山仔前傳，請參見拙作「身世的謎──阿山仔的故事」，兩年前，他還可以在七樓拉開窗子直接叫對門送瓦斯過來。http://blog.udn.com/richjangli/514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