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從沒見過老回的正面，但我不止一次地看到過他。 

我常在停好車返家的路上看到他的背影，他總在轉角的舊衣回收箱東翻西找，一個頭埋在箱子裡，從肩部以下判斷，這個男子應該有點年紀了。哪有人會在凌晨三四點回收舊衣的，他不會是工作人員吧！ 

每一次遇到，我總是在掙扎著，要不要制止這個偷衣的老賊？那天，我見對面大樓警衛沒睡，頓時有了抓賊的勇氣，在距離回收箱幾步的地方喝斥著，「你在幹什麼？」老回似乎嚇了一跳，一頭撞上箱子頂端，應該很痛吧！ 

街角路燈昏黃，但我終於見到了老回的長相。一臉鬍碴，約莫五十開外，他靠偷衣服維持生計，應該最有條件穿得體面些，但卻衣著襤褸。老回的第一個反應，應該是想逃，但出口被我擋著，他低著頭，似乎仍隨時尋求逃跑的機會。 

我問他，「你為什麼要偷衣服？」他仍然不說話，我逼著他，「再不講，就叫警察了。」我作勢拿起手機，老回終於開口了，「拿去賣啊！」我繼續問著，「這些衣服是要拿去救助人的…」老回打斷我的話，「我就是可憐人啊！誰來救助我？」說著說著，老回低下頭撿起一支煙屁股。我從口袋拿出一支煙給他，他望了望我，就點起來抽了。 

老回似乎感受到我的善意，打開了話匣子，「少年仔，我嘛做過老闆，做衣服批發生意。」也許吧！偷舊衣服去賣，這算是回到本行嗎？老回繼續說著他的輝煌歷史，他那濃厚的下港腔，加上掉了一顆門牙，有許多話，我其實聽不大懂。 

三年前，老回的店倒了，他的理由是景氣太差，下游廠商一家一家的關，他被跳了幾張票子，只好跟著跑路了。我問他住哪，他說龍山寺附近，我質疑他為什麼跑這麼遠來偷衣服，舊衣回收箱不是隨處都有嗎？他說，「你們這裡有錢人多，丟出來的衣服品質也比較好，價錢比較好啦！前一陣子，過年的時候，一天可以賣個五六百元。」他愈說愈多，像在跟個老朋友敘舊，他早就忘了，我剛才是要打電話報警抓他的。 

老回在與我對話的過程中，我糾正了他兩個錯誤，一個是，我已經不是「少年仔」了；其次，這附近有錢人並不多，至少我一定不是。雖然如此，我仍然從口袋拿出一張千元鈔給他，「找個頭路，以後麥擱偷啊！」 

我原本是鼓起勇氣要抓賊的，最後竟然變成對方訴苦的對象，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遇到老回，回到家，我還在想，應該拿錢給他嗎？管它的，就算是掉了吧！反正有這一千元，我也不會是有錢人。幾年來，自己的薪水愈來愈少，物價愈來愈貴，誰知道，有一天自己會不會成為另一個老回？到時，誰會給我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