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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8 01:30:18瀏覽395|回應1|推薦44 | |
唐朝時,建康(今南京市)人常夷,字叔通,博覽經典,為人高雅而且擅長寫作(註),性格剛強清廉正直,對世代相傳的家業感到相當的自豪。常夷的家在清溪附近,有一次(註)白天時常夷獨自一人坐在樓閣中,有一名身穿黃衫的小孩兒拿著一封書信(註)徑直來到樓閣前,對常夷說:
「朱秀才有封書信要給你(註)。」
常夷並不認識這位朱秀才,因此對於朱秀才送來書信這件事感到非常奇怪。但基於禮貌還是收下了書信,打開來一看,信的開頭寫道:
「吳郡秀才朱均白常高士。」(註x2)
而信中的遣詞用字都不像是普通活人所會使用的語言文字(簡言之就是「說的不是人話」…… ),內容大致說來就是朱均家住在西邊的山岡旁,有幸遇到了常夷這一位好鄰居,想要與常夷見上一面。信的末尾還附上一首五言律詩,內容是:
「平生遊城郭,殂沒委荒榛。自我辭人世,不知秋與春。牛羊久來牧,松柏幾成薪。分絕車馬好,甘隨狐兔群。何處清風至,君子幸為鄰。烈烈盛名德,依依佇良賓。千年何旦暮,一室動人神。喬木如在望,通衢良易遵。高門儻無隔,向與折龍津。」
這封書信的用紙與墨色看起來都非常陳舊,常夷則莫名的能從中感受到對方的懇切的誠意(註),為此驚訝而感嘆許久。然後提筆寫了一封回信,語詞懇切,殷勤的與朱均約訂了日期,恭候對方前來。黃衫小兒接過回信後告辭離去,常夷吩咐僕人悄悄的尾隨,看看那黃衫小兒去往哪裡。
僕人出了常宅,往西一路跟了約一里多遠,就見黃衫小兒進入一座古墓之中,確定了地點後便返回向主人報告。到了約定之日,常夷準備好了美酒、清茶、水果等物,等待著朱均到來。不久之後,聽見有人敲門,僕人開門查看,正是先前那名黃衫小兒,小兒說:
「朱秀才前來拜謁常公子。」
常夷整理衣裝、繫好腰帶,出門迎接。見朱均頭戴角巾(註),身穿葛布單衣,拖踏著鞋子,年約五十多歲,風采儀態閑雅溫和,氣質清雅且風致。雙方相互寒暄了一陣子之後,朱均說:
「我在南朝梁朝時是本州推舉的秀才第一名,只是當時正逢四方多難,也就沒了做官的念頭,就隱居起來以實現自己的志願(註)。到了陳朝、永定末年時我過世並安葬於在此地。在九泉之下住了許久,時常欽慕住在附近諸位高士們的風采,只因陰陽相隔難以互通,也就打消了與對方往來的念頭(註)。今有幸因能有此與您相見的機會,承蒙大君子不嫌棄,讓我得以抒發堆積在心中的鬱悶,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快樂的事呢!」
常夷回答說:
「都是我愚昧低劣,沒能注意到近在咫尺就有幽冥神靈(註),這才許久未能前去拜見聆聽教誨(註x2),有幸承蒙閣下特地大駕光臨,實在感到非常高興。」
賓主入座後,一邊吃著水果喝著酒,一邊就聊開了。常夷向朱均詢問一些關於梁、陳二朝之事,朱均都能一一說得清清楚楚。
朱均自稱是南朝梁朝的大臣朱异(或作朱異,字彥和)的侄子,又說當時朱异事奉梁武帝,受到無人能比的恩寵。梁武帝有一座以金縷織成的屏風、一個珊瑚鑲製成的鈿(花形飾物)、一支玉柄拂塵、一支林邑國(註)所獻七寶澡瓶、沉香鏤枕等,都是梁武帝珍藏的心愛之物。而這些寶物在梁武帝於承雲殿講經完畢後,就全都送給了朱异。
昭明太子蕭統(字德施)過世時,四周湧出漫天白霧。下葬時,有四對黑色的鵠(天鵝)繞著陵墓上空飛翔,徘徊悲鳴,直到葬禮完畢才離去。
梁元帝蕭繹(字世誠)早年因病導致有一隻眼睛失明,蕭繹對此事非常的忌諱。在他還是湘東王、出任荊州刺史鎮守荊州時,曾經要博士講解《論語》。《論語》中有「見瞽者必變色」之句,博士也沒有避諱的就講解了。蕭繹聞言大怒,就毒殺了那名博士。
「侯景之亂」時,蕭繹並未積極出兵解救被困京城建康的台城的父皇梁武帝,任其被侯景活活餓死。之後發兵攻滅侄兒、河東王蕭譽與哥哥邵陵王蕭綸,並擊退雍州刺史、岳陽王蕭詧並迫使蕭詧投靠西魏。待侯景死後又自行於江陵即位為梁元帝。後來梁元帝要求與北方的西魏重新劃定國界,因言詞傲慢導致兩國翻臉,西魏的權臣宇文泰派遣常山公于謹(註)等人率領五萬大軍南下。梁元帝領軍與西魏對戰時,曾親手斬殺了一名裨將(副將)。于謹攻破江陵,梁元帝戰敗,由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隨後率太子等人到西魏軍營投降。不久梁元帝就被處死了,當時負責執刀行刑的劊子手正是那名裨將的兒子(史書中說梁元帝是被蕭詧以土袋悶死)。
梁武帝登基後,封開國功臣之一的沈約(字休文)為建昌縣侯,其母為建昌太夫人時,梁武帝派遣散騎侍郎攜帶詔書前往沈家宣讀策書(註)、頒授印綬(印信和繫在印信上的絲帶),從僕射(尚書令)何敬容(字國禮)以下多達數百名朝官們上門拜賀,這是自從南朝宋、梁二朝以來,領受封號的婦女從未有過的榮耀。
庾肩吾(字子慎,一字慎之,南朝梁朝的文學家、書法理論家)年少時曾經跟隨一位姓陶的先生學習,這位陶先生多才多藝,由其擅長法術。有一回在盛夏之日宴請賓客時,陶先生朝著空中大口吹氣,頓時滿天雪花緩緩飄落,眾人皆感涼快許多。陶先生還施術讓許多器物都飄浮起來並停留在半空中。
梁簡文帝蕭綱,在他還是晉安郡王、出任荊州刺史時,曾下令在襄陽建造鳳林寺,用於佛寺柱子的木料還差一根還沒有送達(註),管理渡口橋梁的官吏在長江中撈獲一根樟木,長短粗細正與其他已經送到的木頭尺寸相同。蕭綱生性非常孝順,梁武帝、普通七年,蕭綱的生母丁貴嬪(註)過世,蕭綱為亡母守孝,整日都跪伏在丁貴嬪的靈柩前哭聲不斷,因傷心過度導致健康狀況變得極差,躺下便感到疼痛,身體多處潰爛,臉上也生出許多瘡。
侯景攻陷臺城,導致城中的飲水、米糧斷絕,梁武帝也同意喝粥,但宮中無米,親信太監勉強用布囊裝了四升的米送到梁武帝處,吃完後就真的斷糧了,梁武帝再要求米糧,侯景卻再也不提供任何丁點糧食,梁武帝就這樣活活餓死了。侯景自立為帝、國號為漢後,所俘獲的梁軍或梁朝人都讓他們戴上了長枷,又都砍下他們的頭,還要手下的軍士用「三股矢」亂箭射殺他們,就算俘虜是衣冠楚楚的貴族也無法倖免。
後來成為陳武帝的陳霸先與王僧辯合力誅殺了侯景之後,因王僧辯懾於北齊軍勢而屈事北齊,意圖迎立北齊扶植的貞陽侯蕭淵明為梁帝、以蕭方智為太子,陳霸先在苦勸無效後襲殺了王僧辯,當時老天便下起大雨,一連下了一百多日。又說陳霸先在尚未發跡以前,家境非常貧窮,受人僱用充當雜役才能過日子。有一次,陳霸先盜取長城縣中一個姓包的豪富家庭院池子中的魚,被包家人逮到綁在扁擔上加以毆打羞辱。陳霸先當上皇帝後,就滅了包氏一家。
這些都是史書上所遺漏的事蹟,類似這樣的還有很多,無法一一詳細記載。
後來,常夷與朱均經常相互拜訪,飲宴、談論或是吟詩作對,二人的才學都非常的清俊超逸,因此成為非常親密的朋友。常夷家將有什麼吉凶之事,朱均都會預先通知常夷。後來常夷病重時,朱均對他說:
「主管生命的神明要找你去擔任長史一職,我也是先來作巡察的工作。這個職務非常重要,人選很難決定,在冥界中的地位非常高貴顯赫。再說活人一定會死,就算是勉強維持也只能多活幾年,既然如此,為何不爽快的前往冥界接受這個職務呢!你還是不要推辭為好。」
常夷聽完後也欣然同意朱均的說法,就不再服用藥物治療,數日後就過世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文藝」,文學和藝術,此處也指寫作技巧。
註:原文此處的「常」通「嘗」,曾經。
註:「齎書」,或作「賫書」,「齎」、「賫」均音「基」,攜帶書信。
註:「相聞」,彼此都能聽到。極言距離之近。互通信息、互相通報。
註x2:「白」,陳述、告知; 「高士」,志趣、品行高尚的人。
註:「感契」,原意指感激銘記。
註:「角巾」,有棱角的頭巾。爲古代隱士冠飾。
註:「屏居求志」,同「隱居求志」,隱居不仕,以實現自己的志願。
註:「將迎」,送往迎來,迎接,逢迎、迎合。
註:「冥靈」,傳說中的神木名。此處則按字面解,指幽冥界的鬼神靈物。
註x2:「闕」,此處通缺。 「承稟」,稟告、奉命。
註:「林邑國」,占族人於今越南中部地區建立的古國。文中的七寶澡瓶、沉香鏤枕應是在林邑國第三王朝時,由林邑王范陽邁一世的孫子范文款之子范天凱、范天凱之子范弼毳跋摩向南梁入貢之物。
註:網路版原文此處的「『於』謹」應是「『于』謹」,應是文本掃描轉換簡體中文導致的錯誤。
註:「策」,策書。古代君主對臣下封土、授爵、免官或發佈其他敕令的文件。
註:原文此處的「少剎」一詞詞意待查。
註:「丁貴嬪」,丁令光,梁武帝蕭衍的妃子,宣城太守丁道遷的女兒,生有三子,昭明太子蕭統為梁武帝長子,梁簡文帝蕭綱為梁武帝三子,廬陵威王蕭續為梁武帝五子。
改編自 《廣異記》
原文:
《廣異記》.卷五.常夷
唐建康常夷,字叔通,博覽經典,雅有文藝。性耿正清直,以世業自尚。家近清溪,常晝日獨坐,有黃衫小兒齎書直至閣前,曰: 「朱秀才相聞。」 夷未嘗識也,甚怪之。始發其書云: 「吳郡秀才朱均白常高士。」 書中悉非生人語,大抵家近在西岡,幸為善鄰,思奉顏色。末有一詩云: 「具陳: 平生遊城郭,殂沒委荒榛。自我辭人世,不知秋與春。牛羊久來牧,松柏幾成薪。分絕車馬好,甘隨狐兔群。何處清風至,君子幸為鄰。烈烈盛名德,依依佇良賓。千年何旦暮,一室動人神。喬木如在望,通衢良易遵。高門儻無隔,向與折龍津。」 其紙墨皆故弊,常夷以感契殊深,歎異久之。乃為答書,慇懃切至,仍直克期,請與相見。既去,令隨視之,至舍西一里許,入古墳中。 至期,夷為具酒果。須臾,聞扣門,見前小兒云: 「朱秀才來謁。」 夷束帶出迎。秀才著角巾,葛單衣,曳履,可年五十許。風度閑和,雅有清致。與相勞苦,秀才曰: 「僕梁朝時本州舉秀才高第,屬四方多難,遂無宦情,屏居求志。陳永定末終此地。久處泉壤,常欽風味,幽明路絕,遂廢將迎。幸因良會,大君子不見嫌棄,得申鬱積,何樂如之!」 夷答曰: 「僕以暗劣,不意冥靈所在咫尺,久闕承稟,幸蒙殊顧,欣感實多。」 因就坐,啖果飲酒。問其梁、陳間事,歷歷分明。 自云朱異(朱异)從子,說異事武帝,恩幸無匹。帝有織成金縷屏風、珊瑚鈿玉柄塵尾、林邑所獻七寶澡瓶、沉香鏤枕,皆帝所秘惜,常於承雲殿講竟,悉將以賜異。 昭明太子薨時,有白霧四塞,葬時,玄鵠四雙,翔繞陵上,徘徊悲鳴,葬畢乃去。 元帝一目失明,深忌諱之,為湘東鎮荊州,王嘗使博士講《論語》,至於「見瞽者必變色」,語不為隱。帝大怒,乃鴆殺之。又嘗破北虜,手斬一裨將。於(于)謹破江陵,帝見害,時行刀者乃其子也。 沈約母拜建昌太夫人時,帝使散騎侍郎就家讀策受印綬,自僕射何敬容已下數百人就門拜賀,宋、梁已來,命婦未有其榮。 庾肩吾少事陶先生,頗多藝術,嘗盛夏會客,向空大噓氣,盡成雪,又禁諸器物悉住空中。 簡文帝詔襄陽造鳳林寺,少剎柱木未至,津吏於江中獲一樟木,正與諸柱相符。帝性至孝,居丁貴嬪柩,涕泣不絕,臥痛潰爛,面盡生瘡。 侯景陷臺城,城中水米隔絕,武帝既敕進粥,宮中無米,於黃門布囊中齎得四升,食盡遂絕,所求不給而崩。景所得梁人,為長枷,悉納其頭,命軍士以三股矢亂射殺之,雖衣冠貴人亦無異也 。陳武帝既殺王僧辯,天下大雨百餘日。又說陳武微時,家甚貧,為人庸保以自給。常盜取長城豪富包氏池中魚,擒得,以擔竿繫,甚困。即祚後,滅包氏。 此皆史所脫遺,事類甚多,不可悉載。 後數相來往,談宴賦詩,才甚清舉,甚成密交。夷家有吉凶,皆預報之。後夷病甚,秀才謂曰: 「司命追君為長史,吾亦預巡察。此職甚重,尤難其選,冥中貴盛無比。生人會當有死,縱復強延數年,何似居此地!君當勿辭也。」 夷遂欣然,不加藥療,數日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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