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閩國─河洛新中原
府衙公堂之中,吳國使臣張知遠,從錦盒中,取出了一卷黃色絲綢的卷軸後,即趾高氣揚,以上對下,下令的語氣,對王審知喝說:『聖旨到。威武軍節度使王審知聽令。還不下跪,接我皇上聖旨』。
「聖旨」是皇帝給臣子的令諭。但八閩與吳國,原本就不相從屬。況早先,身為威武軍節度使的王審知,向與淮南軍節度使的楊行密,亦是平輩相交。怎的,楊行密剛死。其子楊渭,僭號稱帝後,這個後生小輩,居然就要王審知,對其下跪稱臣。且其派來的使臣,更是態度倨傲狂妄。當然其敢如此狂妄,所仰仗的,無非是吳國的兵強馬壯,武功強盛。量區區八閩,絕不敢反抗吳國。正亦是如此。當張知遠,亮出了聖旨,要王審知下跪接旨。卻見府衙公堂中,八閩的眾臣,面對張知遠的猖狂,竟是個個臉帶驚恐,面面相覷。聽得「聖旨到」,一付惶然不知所措,也不知該不該下跪。畢竟八閩的眾臣也知道,吳國是八閩所得罪不起的。因此臣子們,無不人人翹首望向王審知。但就看王審知,是否會下跪接旨,向吳國稱臣。
王審知,對於張知遠,拿出了吳國皇上的聖旨,令其下跪接旨。對於這種吳國「霸王硬上弓」,硬要八閩對其臣服,為其籓屬。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審知,自然不可能接受。主因,王審知若心中亦有所考量。正是若是王審知,若是下跪接旨,自此甘為吳國藩屬。一來,吳國窮兵黷武,意欲逐鹿中原,爭雄天下。而八閩既為吳國籓屬,如此一來,則吳國必然對八閩,強行徵糧、徵稅、徵兵;以遂行其問鼎中原的野心。而這種情形,不恰如當年黃巢之亂時,汝南節度使秦宗權,假借勦黃巢之名。不斷對光州,強行徵糧徵稅。甚至徵不到糧與稅,還要光州以人抵糧,充當人糧。迫使得光州義軍,為求活命,不得不攜家帶眷,逃離中原。正是倘八閩,成了吳國藩屬,為供吳國需索,必然財糧枯竭,民不聊生。使得當年光州的悲劇,恐怕又要在八閩重演。
二來。王審知向奉中原的朝廷,為正朔。大唐在時,奉大唐朝廷為正朔。大唐亡後,則奉大粱朝廷,為正朔。而大粱與八閩之間,卻橫著吳國,使得雙方無法交通。但無法交通,卻也不是壞事。因為無法交通,所以就算八閩甘為大粱藩屬,但大粱也無法對八閩,徵糧徵稅。頂多八閩對大粱,就只是名義上的從屬國而已。且八閩,既為大粱藩屬,大粱自有保護八閩的道義責任。因此吳國,若想侵八閩。則吳國北方的大粱,勢必亦將會出兵,攻打吳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此環環相扣之下,反是對八閩更有保障。正是有此考量,所以王審知,自更不可能背叛大粱,而對吳國臣服,甘為吳國藩屬。 「粱、吳兩大國之間。八閩以小事大,更需要智慧」面對張知遠的猖狂,欲以"聖旨",強壓八閩為吳國藩屬。瞬息之間,王審知權衡輕重,心中已有決斷。為免八閩的眾臣,有所動搖,陡見王審知,勃然變色,怒而拍桌,直指張知遠怒罵:『聖旨?那來的聖旨。我王審知向與你吳國楊行密,平輩論交。楊行密死後,你吳國楊渭,算是我後生小輩。論天理倫常,豈有長輩向晚輩,下跪之理。就算要下跪,那也是你吳國的楊渭,得要來向我王審知下跪。姓張的,莫要在我八閩猖狂。你回去告訴楊渭。我王審知也不需他這個後生小輩,來向我下跪。但只願你吳國與我八閩,將來仍平輩論交,禮尚往來。則你吳國與我八閩,天下太平矣...』
王審知的話,尚未講完。不料吳國使臣張知遠,已然暴跳如雷。即在公堂,對王審知,大聲咆哮怒罵:『王審知,你好個不知死活。敬酒不吃,吃罰酒。既不接我皇上聖旨。那我索性,直接跟你說了。我皇上初登大位,四方朝貢。現下我皇上,欲建吳國皇城,充實後宮。所以每年,要徵你十萬擔米糧,二十萬兩白銀。另要五千壯漢築城,及朝貢二百名美女,給我皇上。倘若你不從。那我吳國已備妥十萬大軍,隨時可征伐你八閩,將你八閩納入我吳國版圖。要死要活,你王審知可得拿捏輕重。別到時,見我吳國大軍壓境,悔不當初。』
「要糧,要錢,要人,要美女」果不出王審知所料。吳國要納八閩為藩屬,無非是要榨乾八閩的錢糧與百姓。而這吳國的無度需索,正亦觸及了王審知心中的最痛與惶恐。正是當年光州,被秦宗權征糧徵稅,徵得百姓枯竭。最後光州義軍,為求活命,迫不得以,只好攜家帶眷,流離失所的南逃。經得多少爭戰與死傷,好不容易,光州義軍終在閩南有了立足之地。且王審知更成了掌握八閩軍權與政權的威武軍節度使。而今王審知豈容舊事重演,任得吳國將八閩視做藩屬,徵糧徵稅,無度需索。聽得吳國使臣張知遠,猖狂需索之言。陡見王審知,豁然起身,兩手扶案一掀,竟是將自己身前,幾百斤重,以鐵杉木製的官桌,一把給掀翻。
眾八閩官員,跟隨王審知多年,從未見過王審知,如此勃然大怒;無不人人嚇得目瞪口呆。卻見王審知,一把掀翻官桌後,有如吃了秤鉈鐵了心,即兩眼圓瞪,指著張知遠怒斥『哼,好個猖狂的吳國使臣。來人啊。將這猖狂之徒,給我拖出去斬了。再將這些吳國使臣,全都給我驅逐出八閩。好讓他吳國知道,我八閩豈是可任他宰割的殂上肉』。府衙公堂中的衙役,聽令後,蜂擁上前,一舉將張知遠與吳國的使臣,全給擒綁。有八閩官員,見王審知盛怒下,要斬吳國的使臣。就怕因此觸怒吳國,即趕緊趨前,稟說:『大人。常言道,就算是兩國交戰,也不斬來使啊。大人若斬了吳國的使臣,就怕這會反而讓吳國,對我師出有名啊。請大人三思。』
事實上,王審知主政八閩以來,向以仁德聞名,對百姓更是量刑從寬,鮮用重典。之所以今日,竟要斬吳國使臣。除了這張知遠,著實猖狂,自以吳國為八閩上國,完全不將王審知放在眼裡外。更重要的是,王審知就是要藉著斬了吳國使臣張知遠,好讓吳國明白,八閩絕非是可任其宰割的殂上肉。一舉斷了吳國,想納八閩為其籓屬的居心。所以說,王審知雖是盛怒,心裡卻是明白的很。更藉此,讓八閩官員明白。絕不容八閩官員,與吳國茍且,動搖八閩軍心。因此縱是有八閩官員說項,王審知卻是斬丁截鐵,怒斥:『吳國與我八閩,本該互相敬重。今日吳國使臣,在我八閩如此猖狂,目中無人。話就不需再說了。來人啊。立刻把這吳國的猖狂之徒,拖出去斬了。』
吳國使臣張知遠,就這麼被衙役連拖帶拉的,給拖出了公堂,拖出了府衙。即就在午門外,斬首示眾。臨刑前,且見這張知遠非但不討饒,反是更加猖狂。時而仰天長嘯,時而心有不甘的,滿嘴顛狂叫嚷:『哈哈哈哈~~王審知啊。你今日斬我,斬得好啊,斬得好啊。這血海深仇,我吳國皇上,必然會為我報的。哈哈哈哈~~你今日斬我一人,明日我吳國大軍,必將你八閩斬盡殺絕。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這是你王審知,自掘墳墓啊。哈哈哈哈。』...
一個月後。誠如吳國使臣張知遠,被斬首以前所言。吳國,剛僭號稱帝的楊渭,正是雄心勃勃,意欲兼併天下。卻怎容得,自己派出的使臣,居然在八閩,被王審知所斬。楊渭欲立吳國的霸主之威,自是重兵壓境,欲藉口使臣被斬之名;一舉揮兵南下,將八閩掃平。然而,王審知斬吳國使臣之事,卻也已輾轉,傳到大粱國朝廷朱全忠的耳裡。眼見吳國,欲揮兵南下,蕩平八閩。粱國朱全忠,即也調動十萬大軍,佈陣粱吳邊境。但只要吳國揮兵南下,粱國十萬大軍,適必亦將渡江,攻入吳國。如此一來,吳國適必就得一方面與八閩作戰,一方面又得對抗北方的粱國。兩面作戰,乃是兵家大忌,搞個不好,恐成兩面包夾。屆時就怕被滅的不是八閩,反是吳國。就在粱國的重兵壓陣下,楊渭審度情勢,這也不得不抽腿,暫停揮軍八閩。
又隔一個月,大粱皇帝朱全忠,亦派遣了使臣,遠道從海路,來到了福州。且粱國使臣,同樣帶來了朱全忠的聖旨。王審知,原本就奉大粱為正朔。理當跪地接旨。出乎王審知意料之外的是,朱全忠的聖旨,卻是直接敕封王審知為─「閩王」。自此八閩,順理成章,亦獨立成了「閩國」。正是大粱皇帝朱全忠,初竄大唐帝位,亦需有藩屬的支持承認,以鞏固其帝位。而敕封王審知為閩王,正亦是想借王審知之力,來牽制吳國。使吳國不致太過猖狂。「大國─小國─大國」彼此牽制,就這麼環環相扣之下。原本這有如流民般,從光州南逃的義軍,竟在大唐亡後,就這麼在八閩,建立了「閩國」。時為大粱開平三年(西元909年)王審知,被策封為閩王,加中書令,升福州為大都督府,正式建立「閩國」。
「閩國」河洛人在天下分崩離析的亂世中,終於在邊疆八閩,建立了國家。對於當初黃巢之亂中,流離失所,逃離中原,有如喪家之犬的光州義軍來說。這二三十年的時間,從逃難沿途,一路打家劫舍,處處被追勦的土匪。直至王審潮、王審邽及王審知兄弟,於南安「竹林兵變」,接掌義軍。進而將光州義軍,整頓成一支軍紀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的軍隊。這才使得這支光州義軍,受到泉州百姓信賴。進而更使得泉州百姓,在光州義軍北返途中,主動攔道犒軍;並央求義軍回師泉州,斬除泉州刺史,為泉州除害。圍城泉州,十月而下泉州城,斬殺貪官廖若彥。進而福州之戰,八閩歸附。從王審潮,被大唐朝廷,敕封為威武軍節度使。及至大唐亡,王審知被大粱朝廷,敕封為閩王。
六、開閩三祖─歷史考証:
「十國春秋」對王審潮、王審邽、王審知三兄弟,評云:「太祖昆弟英姿傑出,號稱三龍。據有閩疆,賓賢禮士,衣冠懷之。抑亦可謂開國之雄歟?廼卒之,臣服中原,息兵養民,大指與吳越略同,豈非度量有過人者遠哉!」
值天下戰亂的亂世,各國窮兵犢武,互相爭伐,中原遍地烽火,百姓民不聊生。反觀邊疆「閩國」。集八閩之力闢建的泉州港,海外十洲番商聚集,港口盡是滿載貨物的高檣大舶;且見滿城商旅絡繹,富庶不言可喻。為免百姓澇旱之苦,興建福清、長樂沿海大堤。泉州六里陂、九溪十八壩,連江東湖,晉江四十里灌渠等。大興水利之下,使得「閩國」更成物產豐饒的天府之國,與沃土千里的魚米之鄉。大興四門義學,推行「河洛化政策」,從鄉有私塾,縣有縣學,到府有府學。更使得閩國,文風鼎盛,超越河洛中原。尤其王審知,為招募賢良,更在福州泉州,設立「招賢院」,禮賢下士,不遺餘力。名宿大儒投奔閩國而來,無不驚訝的發現─當此亂世之中,文化昌明,儒學大盛的閩國,居然有若避秦時亂的世外桃源。可謂就像是偏僻的邊疆,發現了一個河洛新中原。
五代十國之後,到有宋朝。福建已是文風昌盛之地,狀元亞魁、進士及第,皆無不超於中原。名臣賢相更是倍出。且在福建更有一奇特現象。即八閩之人,尤其閩南之人,無不自稱「河洛人」。甚至是人人皆稱,祖先是從光州固始縣而來。「閩人至今言氏族者,皆曰固始」南宋文史學家鄭樵,見此怪現象,著實大感疑惑。畢竟閩人何其多,怎可能皆從光州固始而來?仔細推敲下,大致認為,應是王審知,大興義學,而來自固始的河洛人,又在福建有較高的地位。使得後世爭相攀附托偽,以至於直到宋朝,閩人皆自稱是「來自固始的河洛人」。
宋代理學大師朱熹,在泉州時,曾有過這樣的感慨─「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同是宋朝的詩人謝泌,在福州則吟出這樣的詩句:「湖田種稻重收谷,路上逢人半是僧。城里三山千簇寺,夜間七塔萬支燈」。正是亂世之中,為安撫民心,閩國在王審知的主政下,可謂佛教大興。於閩國五州三十四縣,共建了五百餘座的廟宇與佛寺。藉此佛教從中原南渡,並在閩國的叢山峻嶺間,開創了一片禪宗的淨土。其影響後世更是深遠。
王審知亦虔誠禮佛,卻無意爭雄天下。這使得亂世中的閩國,較之周鄰的各國,雖是文治鼎盛,卻是武功相對衰弱。然王審知,卻有其過人的智慧與外交手腕。貞明二年(西元916年),閩王王審知,將女兒嫁給東北方的吳越國王錢鏐之子─錢傳珦。翌年,王審知再命次子王延鈞,娶南方的南漢國君主劉龑之女。透過姻親和婚的關係,王審知借此交好四鄰。年年,又遠道從海路,向中原的大梁國,稱臣進貢。更交好吳國之西的楚國。藉此大國之間的利害關係,制衡野心勃勃的吳國。使得王審知斬了吳國使臣後,雙方雖是關係不睦。然兩國之間,卻亦不至有戰事發生。亦得讓閩國,遠離戰亂,有如亂世中的一片淨土。
舊五代史云:「審知起自隴畝,以至富貴。每以節儉自處,選任良吏,省刑惜費,輕徭薄斂,與民休息。三十年間,一境晏然。」「王雖據有一方,府舍卑陋,未常葺。居,恆常躡麻屢。寬刑薄賦,公私富實,境內以安」。雖貴為一國之尊─閩王。但王審知卻仍有如一個農民般,節儉度日,腳下踩著草鞋,身穿粗布的麻衣。居住在鮮少修葺的老舊官宅。卻是兢兢業業,勤政忘我。其大興四門義學,大興佛教與農田水利。更於亂世之中,將衰頹的河洛中原文明,完整的復興於閩國。使得原本蠻荒邊疆的閩國,頓成了河洛新中原。宋朝以後,閩南的河洛子孫,邁向海洋,展開大航海的時代;又將河洛文明,帶往海外。千年之後,那怕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發動文化大革命。而瘋狂打砸的紅衛兵,秉持「無神論」「批孔揚秦」及「破四舊立四新」,更幾將河洛文明,盡從中國的土地鏟除殆盡。然而河洛文明,卻早已隨著閩南河洛人,而遠播海外,並在台灣開枝散葉;又成了一個保留千年河洛文明的河洛新中原。
史書記載,王審知死後,全閩哀痛,家家縞素,處處悲號。其墓銘,不單稱閩王,而稱為「唐故威武軍節度使守中書令閩王墓誌」。閩人為了追念王審知功德,將其生前宅邸改為閩王祠。因其千秋功業而被宋太祖尊封為「八閩人祖」世代祭祀不斷。閩南河洛子孫後裔,尊稱王審知為「開閩尊王」、「開閩聖王」或「忠惠尊王」。尊其長兄王潮為「威武尊王」。次兄王審邽為「泉安尊王」。將王審潮、王審邽與王審知三兄弟,尊為「開閩三祖」。因王審知開閩國,又慣騎白馬。因此又尊王審知為「開閩聖王」或「白馬尊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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