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族意識─咱河洛人(咱:漢音"Zan")
大唐昭宗,天復二年(西元902年)。名存實亡的大唐國,當下的昭宗皇帝,早被宣武節度使朱全忠挾持,成了傀儡皇帝。於這一年,盤據江淮一帶的淮南節度使楊行密,在其多年征戰下來,勢力更形強大。亦不再甘於屈居於大唐之下。所以楊行密,索性在江淮的富庶之地,自立為吳國,自稱吳王。其野心昭然若揭,無非意欲想與盤據中原的朱全忠,分庭抗禮。與此同時,盤據江淮之東,八閩之北的藩鎮,鎮海節度使錢鏐,亦自立為吳越國。四方擁兵自重的藩鎮,眼中亦再無大唐,紛紛自立為國,稱王稱帝。
當此之時,福建八閩之地。經得王審邽,處心積慮,多年推行河洛化政策,大力整治之下。河洛人的勢力,亦不再僅止於閩南。「建學四門,以教閩士之秀者。鄉有私塾,縣有縣學,府有府學,教化黎民...」就這麼恩威並施,一手胡蘿蔔,一手棒子,甚至威脅恫嚇之下。八閩的河洛化政策,著然有成。透過興學,灌輸國族意識,清洗思想後。此時的八閩,舉凡閩西客籍人,江北的閩北人,及閩南的百越族人。幾無不人人開口,皆以河洛漢語,自稱─「咱河洛人」。恰如中國國民黨,藉著戒嚴與白色恐怖,威權統治下的台灣,人人無不以國語高唱─「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及至換成民進黨,奪權執政後,藉著教育改革,推行本土化與去中國化之後。兼之以集體暴力威脅恫嚇。於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初,台灣人個個噤若寒蟬,再無人敢說自己是中國人。而是人人開口,無不以台語,自稱─「爛台灣人」。
正是八閩,既人人自稱河洛人,上下一心。獨立建國的時機,儼然亦已然成熟。審度情勢後,於是王審邽再赴福州,力諫王審知。促王審知,傚仿楊行密,在八閩稱帝,建立河洛人的閩國。無奈的是,身為威武軍節度使的王審知,竟無建國,稱帝之意。王審知,反是對王審邽說:
『二哥啊。獨立建國好嗎?實話說,我是寧願做一個對四方開大門的節度使,也不想做一個在八閩閉門自守的天子啊。倘若我在八閩稱帝,就算建立閩國,那又如何?難道四方的藩鎮強粱,會因為我在八閩建立了閩國,他們就會與我交好,不會來侵犯於我八閩嗎?不~~恐怕事與願違。要是我在八閩稱帝,建閩國。到時,就怕這四方藩鎮強粱,反會以為我野心勃勃,想與他們爭天下。結果反為八閩,招來征戰與烽火。與其如此,不如我就安份的,當個臣服於大唐的節度使。稱臣納貢,開大門,與四方交好,亦不爭強,去威脅他人。如此一來,或許八閩,方能長治久安啊...』
諫請王審知稱帝者,亦不止王審珪。多有大臣,審度天下局勢,亦奏請王審知稱帝,並在八閩,獨立建國。因諫請稱帝者越來越多。王審知即再不假詞色,當廷疾言厲色,力排眾議說:
『稱帝。黃巢豈不稱帝。但百姓有因此過上好日子嗎?為了稱帝,人吃人啊!打仗沒軍糧了,就設立擣磨寨。男女老幼皆推入搗磨寨,用大錘搗成肉醬,充作軍糧啊。稱帝。秦宗權豈不稱帝。大軍為了糧食,擄人抵糧。把人用鹽巴醃了,一馬車一馬車,堆滿了人屍,跟著大軍走啊。別忘了。當初咱義軍,逃離光州,就是因為秦宗權,下令徵糧。拿不出糧,就要以人抵糧。要把咱們的家人抓擄去,用鹽巴醃漬了當糧食啊。稱帝,說穿了不過就是滿足一人之私慾,卻苦了百姓。所以你們給我聽清楚了。你們那些個高官厚祿,不知百姓疾苦。成天只想著獨立建國,不顧百姓死活的。往後再敢諫請我稱帝。我就一腳把你踢出去。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假如我稱帝建國,可以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那我就稱帝。但假如為了稱帝,在八閩獨立建國,而引來烽火戰亂。那我又何必為了滿足稱帝的一己之私,而害苦百姓。...置身這烽火亂世,讓八閩的百姓,可以安身立命,過上一點好日子,不好嗎?...』
自此,再無人,敢諫請王審知,稱帝建國。
大唐昭宗天祐元年(西元904年)夏四月。大唐朝廷派遣右拾遺翁承贊到福州,加封王審知為檢校太保,封琅琊郡王。當然,昭宗早成朱全忠的傀儡。所以加封王審知為封琅琊郡王,意欲拉攏王審知的,自是朱全忠,而非是昭宗皇帝。正是盤據江淮,自立吳王的楊行密,其勢力,儼然已威脅到朱全忠。或更可能揮軍北上,逐鹿中原,與朱全忠一決雌雄。因此朱全忠,自想拉攏吳國之南,擁八閩之地的王審知,藉以抗衡楊行密。
又隔一年,昭宗天祐二年(西元905年)。四處藩鎮割據,稱王稱帝。使得原本挾持昭宗皇帝的朱全忠,再無法挾天子,以號令天下。於是朱全忠,索性下藥毒死昭宗皇帝,又廢了昭宗之子。爾後朱全忠,自己竄位,登基為帝,建粱國。至此,大唐國亡,天下分崩離析。神州大地群雄併起,爾予我詐,互相攻伐,使得中國步入另一個戰國時代。史稱五代十國。也是這一年,企盼八閩建國的王審邽,因在八閩推動「河洛化政策」,勞瘁過度,而一病不起。且就算大唐國亡,王審知卻仍奉朱全忠所建的粱國,為正朔。寧為節度使,也不願稱帝。使得王審邽,終其一生,未能見到八閩建國,而含恨告終。...xxx
西元909年,五代十國,後粱開平三年。閩江畔的福州城。年近五旬的王審知,春耕於福州南門外,于山西麓的白塔附近田隴。聽聞吳國派使臣前來,王審知又在田隴間,耽擱了些時間。這才騎上他的白馬座騎,與隨行護衛,一路浩浩蕩蕩,反回福州城內。何以吳國派使臣前來,而一向與四鄰交好的王審知,卻似故意怠慢?這其中,當然有其緣故。主要是因,年前楊行密以過逝,其次子楊渭繼任為吳王。然楊渭年輕氣盛,狼子野心,居然立刻僭號稱帝。並要八閩,對其臣服。而這自讓王審知,對楊渭頗感不滿。是以刻意耽擱時間於田隴,遲遲才回城。
福州城內,威武軍節度使的府衙。府衙公堂內,就見吳國派來的使臣,一派趾高氣揚,來回踱步於公堂。時而等得不耐煩,即對府衙內的八閩官員,指天道地的斥罵。『節度使呢?王審知為什麼還不來。我是代表吳皇而來。難不成你區區八閩,是故意想跟我吳國做對不成...』原來楊渭派來的使臣,名叫張知遠。而這張知遠,可是輔佐楊渭稱帝的重臣。就算在吳國,稱帝的楊渭,也得對張知遠敬重三分。誰知,代表吳皇的身份,出使來到八閩,卻在府衙白等半日,還見不到王審知出面。這怎能讓張知遠,不由得怒由心生。就這麼氣急敗壞的白等了半日,都已日近黃昏。這才聽得公堂外的衙役,高喊:『王大人到』。
王審知是來到府衙公堂。卻見步入公堂中王審知,一身粗布衣服,腳上穿著草鞋。且衣服上不但有破舊縫補,一雙草鞋,還滿是在田隴間,沾滿的泥巴髒汙。乍看之下,那像是個位高權重的節度使,反是與一般的農民無異。吳國使臣張知遠,白等半日,早已滿肚子火。又見王審知來到府衙,居然是腳踩草鞋,身穿縫補髒汙的衣服,顯然態度輕蔑。自讓張知遠更是不悅,一見面,客套話都沒有,即語帶嘲諷不滿的,說:
『王大人啊。你可真是個大忙人啊。就連我皇上,要見你都不容易。今日我皇上,特派我來見王大人。沒想到王大人,卻只顧著耕田。倒也沒把我放在眼裡。呵呵,我也曾聽聞,王大人為人儉約,雖身為節度使,卻是府舍卑陋,顯有華麗裝修。而且只穿粗布衣服,踩草鞋。只不過王大人,明知我是上國派來的使臣,卻穿著一身髒污,沒有更衣來見。這未免也太失禮數,也太做作了些。』
張知遠的嘲諷之言,王審知聽了,也不生氣。就府衙主位而坐後,王審知,一派不慍不火,卻是回說『張大人,遠道而來,又是吳國重臣。我王審知區區一節度使,本當冠帶盛裝,率我八閩官員,出城相迎。然聖賢有云: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本固而邦寧。因正值農忙春耕,本官為風調雨順,以利百姓春耕。所以至于山的慈恩寺,祈求國泰民安。又與農民一起耕作,難免耽擱了些時間。但張大人也是知書達禮之人,當也明白。本官自任威武軍節度使,領八閩政務以來,始終都是心繫百姓。更將八閩百姓的福祉,置於家國個人之上。所以在本官心中,百姓自然重於張大人,更重於我。若是因此怠慢,還請張大人見諒。』
張知遠聽得王審知之言後,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即又皮笑肉不笑的說:『呵呵,王大人。好個"民為本,本固邦寧"啊。照我說,王大人若想八閩安穩,恐怕是求錯了神明,拜錯了樹頭。我吳國,武功強盛,雄兵百萬,擁江淮富庶之地,物阜民豐。而我皇上,更是盛壯英明,指戈中原,更是指日可待。倘若王大人,真是心繫八閩百姓,為八閩百姓著想。那王大人,就早該親自率眾臣,到我吳國,去向我皇上朝貢。倘王大人,真心誠意,向我吳國順服。想我皇上,亦是有德的仁君,當也不會太為難王大人,還有八閩的百姓。哼~~就怕王大人,不識時務,選錯了邊。偏偏去與那梁國,眉來眼去。還以為那遠在千里之外的逆賊朱全忠,能保得了八閩。倘若王大人,真有這樣的想法。那恐怕大禍,遲早要臨門了。到時,別說王大人,恐怕連自己的頂戴冠帽,都要保不住。更別說要保八閩的百姓,國泰民安了。王大人是聰明人,當知我話中之意。』
唐亡後,天下群雄併起。其中又以盤據中原,竄唐帝位,建立粱國的朱全忠;以及盤據江淮的吳國。二國最強。而此粱吳二國,又互相敵對,無不想兼併對方,以一統天下。而八閩在吳國之南,緊鄰吳國。偏偏年前,楊行密的次子,楊渭稱帝之時,王審知非但沒親自前往朝貢,以示臣服。甚至連派一個使臣,前去祝賀也沒。這自是讓楊渭感到生氣。但讓楊渭更生氣的是。儘管八閩與中原,遠隔千里。而且大唐國亦已亡國。然王審知,卻是仍奉中原的粱國,為正朔。且是年年朝貢。就算吳國橫於江淮,讓八閩,無法從陸路,前往中原朝貢。而王審知,卻是繞行海路,北上至山東,再由山東到中原,遠道去朝貢。這看在楊渭的眼裡,更是如何能忍。難怪楊渭要派張知遠,前來福州,示之以利害。
王審知從張知遠的話中,亦已聞嗅到,吳國的威脅恫嚇之意。聽其言,無非是楊渭,要八閩改奉吳國為正朔,對吳國朝貢。而疏遠與粱國的從屬關係。王審知,不禁嘆了口氣,語氣平淡,對張知遠說:
『唉~張大人。我八閩,從不與人爭強。是以我的臣子,也曾力諫我稱帝,但我卻都一口拒絕。因為我不想與四鄰為敵。我心中懸念的,也只是我八閩的百姓,身處於這亂世,能遠離烽火,過上好日子。張大人說我與百姓一起耕種,是做作。但我出身田隴,黃巢之亂,從中原飄泊到八閩,更是受盡妻離子散,流離之苦。有幸,昨日的流民軍,今日能在八閩,坐上這威武軍節度使之位,也全憑上天保佑。因我王審知,深知戰亂烽火之苦。而最苦的,當然還是家破人亡的百姓。因此我王審知,絕不會為了滿足一我之私,而稱帝,與人爭強。卻讓百姓,因我而受盡戰火流離之苦。這是不仁,亦是上天所不容啊。希望張大人明白我的意思。莫因你吳國強盛,就以兵威脅迫於我。但只希望你吳國與我八閩,能禮尚往來,和平共處。我能對張大人說的,也就是這樣了。』
王審知口口聲聲,以天下蒼生為念,以民為本,倒也並非虛言。自王審知繼任威武軍節度使,執掌八閩政務以來。其勤政愛民,早已有口皆碑。雖說王審知,生活甚為簡約,總如庶民百姓一樣,身穿粗布衣服,踩草鞋。官衙府第,亦是樸實簡陋,既沒什麼名貴擺設;甚至破舊,也不常整修。或許有人會認為,王審知不講門面,或是因太過疏懶怠惰。然事實卻不然。事實上王審知,主政八閩十幾年來,不但勤於政務,大力興學,對百姓寬刑薄賦。且對八閩的建設,更是前所未有。有感於八閩,山多田少,溪流縱橫,一臨雨季,河水便常氾濫,淹沒良田。所以農家出身的王審知,親自主持,大興水利建設。於八閩,修建福清、長樂沿海大堤、泉州六里陂、九溪十八壩,連江東湖,晉江四十里灌渠等,大興水利工程。
梁開平四年(西元910年),王審知更疏浚侯官縣西湖,將其擴大為四十里。福州平原,頓成天府之國。「天時早旱,則發其所聚,高田無干涸之憂,時雨泛漲,則瀉而歸蒲,卑田無淹浸之患」。自此八閩沃土千里,王審知不但大力在平原地區,推廣雙季稻,更在武夷山區,開墾茶園。當然,泉州是光州義軍屯兵所在,亦是王審知的根基所在。所以王審知對泉州的建設,更是不遺餘力。有感閩南漳州泉州,皆耕田極少。不像福州有閩江的充積平原,可大量種稻。萬一人口一多,漳泉的糧食,恐無以為繼。但漳州與泉州,卻有很好的港口,若能以海為田,讓百姓出海謀生,卻不枉是一條好的出路。因此王審知,集八閩之力,開闢泉州甘棠港。
適值泉州之南的廣州,因黃巢之亂時,為奪取財寶。海外二十萬番商,被黃巢所屠殺。因而自王審知大力闢建泉州港,鼓勵通商。泉州港,頓取代了廣州,成為海外十洲人,前來中國通商的聚居地。使得泉州不但成為中國的第一大港,更能造長二十丈,載六七百人的大船,為中國之最。從泉州港口開出的貨船,裝載著絲帛、瓷器、茶葉、金屬製品,乘著季風,由東洋而往西洋。翌年,乘季風返航,再將東西洋的香料、象牙、琥珀、犀角、珍珠等物品運回國內。此即後世所說的「香料之路」。而由泉州為起點,經過安南,婆羅國,爪哇國。經蘇門達喇與滿喇加的海峽,再到西洋、從天竺國,一直到達大食國與波斯國。此更是閩南河洛人,自唐末以後,邁向海洋,開啟的「海上絲綢之路」。
至於在福州,王審知亦完整的規劃的福州城。城內百姓按規定地段修建住宅,分段圍以高牆,稱之為坊。此便是“三坊七巷”的雛形。建好的福州城略呈圓形,屏山、於山、 烏石山均被圈入城中。白塔、烏塔兩塔以峙。閩江橫貫城區,構成「三山兩塔一條江」的獨特城市格局。因此福州,因而別稱「三山」。再別說,為推動「河洛化政策」,王審知更是在八閩,大力興學。鄉有私塾,縣有縣學,府有府學,以"講漢語運動"教化黎民百姓。更在泉州、福州設立了著名的「招賢院」,禮遇賢良學子。一時天下大亂的中原,名宿大儒,口耳相傳,紛紛南下,投奔八閩。原本地處邊疆的八閩,頓是文風鼎盛,物阜民豐,成為亂世之中的新中原。且是整個八閩,無論客籍人,閩北人,甚或百越族人,更是人人自稱「咱河洛人」。乃至是眾口同聲,皆稱「咱都是從光州固縣來的河洛人」。
簡言之,當此天下分崩離析,群雄併起的亂世。各國無不大力招兵買馬,窮兵黷武,以圖謀逐鹿中原。反觀王審知,主政八閩,卻是大力興學,大興水利與建設,以利益八閩百姓。而己身,卻是節衣縮食,府第破舊亦未修葺。說是勤政而忘我,不為過。無怪乎,王審知會對吳國的使臣,說─「為政者,當以天下蒼生為念。而非為滿足一己之私,而稱帝」。只不過王審知,說者無心。吳國使臣張知遠,卻是聽者有意。陡見張知遠,忽憤而拍桌而起,怒目以視,指著王審知,即厲聲斥罵:『王審知。你未免太不知好歹。居然指桑罵槐。說我吳國皇上,稱帝,是為了一己知私,不顧百姓死活。你好大的狗膽』。隨即,見張知遠把手伸向身邊,隨同而來的使節,說了句:『把皇上的聖旨給我』。見一旁的吳國使節,即將手中一個包裹著錦繡的木匣錦盒,遞給了張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