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開漳聖王陳元光」御駕親征
「仙遊之戰的夢魘:...泉州與福州交界的仙遊山,據聞曾有仙人在此羽化成仙,乘龍而去,故稱仙遊。凡人不食人間煙火而成仙,終只是傳說。世俗間的仙遊山,今卻只是凡人,為爭奪地盤,而成血腥的殺戮戰場。亦不只是凡人。山明水秀的仙遊山,當凡人來到仙遊山以前。就已經有人類的祖先─猴子,在此爭奪地盤。這一群數百隻的猴子,與那一群數百隻的猴子,為爭奪仙遊山一株結實累累的果樹;而在此發動了猴子的戰爭。兩群猴子,為爭奪食物與生存權,水火不容,漢賊不兩立。雙方壁壘分明,你呲牙裂嘴咆哮,我縱跳撲打廝咬。為爭我族的地盤,猴子戰得死傷慘重,毛茸茸的猴屍遍地。猴子的戰爭之後,是猴子的子孫─人類,來到了仙遊山。...成千上萬的人類,為爭我族之地盤,同樣分成不同的群,壁壘分明。而且猴子的子孫,有厲害的武器。或騎在馬背上,或身披鎧甲,或手持刀劍長矛,或以弓箭互射,奪人性命。戰爭的規模,動輒數萬、數十萬人,殺得驚天地而泣鬼神。這不,這日的仙遊山,靈秀的山林沒有神仙,只有鬼哭神號。金戈鐵馬,殺聲震天,滿天密佈的箭矢如下。我看見這群北方的福州兵,與那群南方的河洛兵,殺得血染山河...」
西元893年,大唐昭宗景福三年。泉州與福州交界的仙遊山。一上了戰場,人可都變成了呲牙裂嘴的猴群,彼此為我軍,為我族而戰。無論是福州兵,或是泉州河洛兵,亦是如此。仙人已成飛龍而去的仙遊山,老樹參天的古老森林,成了草木皆兵的戰場,禽鳥驚飛,走獸驚遁。蓊鬱的茂林深處,鳥叫蟲鳴皆驚恐而噤聲,唯聽見一棵棵的老樹被砍倒時,隱隱發出痛苦的低鳴哀號。因為據山勢而守的泉州河洛兵,佔地形險要,要需要砍倒這些千年老樹、百年老樹;並以其屍體軀幹,來橫阻於山道,築成禦敵的城牆。於是這一棵棵砸根於土地,盤根錯節,守護土地千年百年的老樹,就這麼被人砍倒,連根從土地上上鏟除;成了人們戰場上,用以爭奪地盤的工具。但兩軍交戰,形勢險峻,據山而守的泉州河洛兵,不過幾千人。若不砍木擋道,又如何能抵禦來自北方的上萬福州大軍。
仙遊山的北麓,但見福建觀察使范暉,率上萬兵馬,駐紮於閩江沖積的福州平原。前軍、中軍、後軍、左軍、右軍,整齊列陣,一片戰旗飄揚,軍容壯盛。金戈鐵馬,刀槍鎧甲,閃著耀耀金光。一旦擊起隆隆戰鼓聲,更是宛如漫天的雷鳴,震耳欲聾。直驚得仙遊山上的泉州河洛兵,嚇得心驚肉跳,不戰而腿軟。畢竟據仙遊山而守的泉州河洛兵,僅剩不及五千的潰散游勇,如何真能以一州之兵力,對抗福建觀察使范暉,與威勝節度使董昌,二藩鎮聯合的上萬雄兵。然仙遊山若敗,則范暉與董昌的聯軍,勢必長驅直入泉州城。是以在泉州刺史王審潮下令,就算戰到一兵一卒,也不準退守仙遊山的軍令之下。而泉州兵的主帥王彥復,與副帥王審知,亦果真與僅剩的數千河洛兵,拼死守住了仙遊山的關口。至今已然血戰數日之久。
由於交戰雙方,兵力相差懸殊。范暉與董昌的聯軍,雖說有恃無恐,然受限於山道狹窄,陡峭的山勢,又不利大軍挺進。所以福州軍,也只能日日以左右前後軍,輪翻攻打仙遊山,施以車輪戰。反觀據山而守的泉州河洛軍,雖說佔據地形險要,易守難攻。然原本的潰敗之兵,士氣已盡失,又日以繼夜,遭受福州軍的車輪戰攻打。當是兵疲馬困,人人疲於奔命,求勝已不可得,敗逃又將全軍覆沒。甚至連帶的,就算留在泉州的家眷,恐亦將受戰火迫害,而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兵盡益兵,將盡益將,將盡則吾往矣!」日前,雖說王審潮,對王審知,下了如此嚴厲的軍令。可在仙遊山陷入苦戰的王審知與王彥復,可謂日日望穿秋水。然數日以來,眼見已方兵士,傷亡越來越多,幾都要撐不住仙遊山的關口;可卻始終見不到增援的士兵或是將官前來。
泉州河洛兵的陣營,要不哀鴻遍地的的傷兵,倚在樹幹。要不鮮血淋漓的死屍,橫倒路邊,其淒慘萬狀,實令人不忍卒賭。"咚咚咚咚..."可戰之兵,已所剩無幾,耳邊又是戰鼓聲頻催。當王審知帶著滿身疲憊,視察營中的累累傷兵,正是環顧四周,舉目愁雲慘霧。"咚咚咚咚"只聽得那震耳的隆隆戰鼓聲,恰似陰霾天空下的悶雷陣陣作響。而更令人害怕的是,那陣陣悶雷之後,恐將更有成群嗜血猛獸,宛如滔滔洪水滾滾而來。
"咚咚咚咚..."令人膽顫心驚的戰鼓聲,不絕於耳之際。且見一名左臂帶著箭傷的兵士,連滾帶爬,急奔而來。即向王審知稟報:『將軍。福州兵又大舉攻來了。我仙遊山谷口的兵士,已守不住福州兵的攻勢。請問將軍,是否要下令後撤』。仙遊山最險要的谷口關,已守不住。王審知聞此噩耗,一臉驚噩,然想起大哥王審潮之令。見王審知,頓卻是神情炎肅然,斷然回說:『不。一步都不能撤。就算戰到一兵一卒,那我王審知就是守住谷口,最後的一兵一卒』。說罷,但見白馬三郎王審知,即手提長槍,跨騎上他的白馬。領了僅存的幾個,尚可戰之兵。即視死如歸,親往仙遊山的最前線。
「仙遊山守不住了。這可如何是好?范暉董昌聯軍,兵多將廣,對我施以車輪戰。這福州兵,就有如洪水猛獸一波一波而來。要是我泉州的援軍再不來,怕是這仙遊山,連神仙也守不住了。天公伯啊,我王審知向你祈求,請你救救我河洛人,救救我泉州啊...」面對無能為力的困境,百般無助之下,通常力量有限的人,也只有祈求上蒼與神的幫助;而王審知亦是如此。畢竟神的力量,神通廣大。而面對福州兵有如洪水猛獸,一波波襲來。除了求神助以外,若非有神助,否則憑傷兵累累的泉州兵,如何能抵擋。確實,面對眼前絕望的困境,王審知除了求神助外,亦已無能為力。然王審知不知道的是,他殷殷乞求「天公伯」相助,卻是求錯了神。因為在閩南,能在戰場上助泉州河洛人,擊退福州兵的,事實上是另一個神。即─「開漳聖王陳元光」。
「開漳聖王陳元光」已然御駕親征,正從漳州,日夜兼程,馳援泉州的仙遊山。漳州河洛人,口稱聖王公的「開漳聖王陳元光」,就坐在兩根竹竿搭成的竹轎上。只見其身穿黃金鎧甲,頭戴黃金戰盔,一身金光閃閃,右手持劍,左手持經。臉泛紅光,面容威嚴,鬚長及膝,腳踏玄龜。因為聖王公「開漳聖王陳元光」,是一尊僅有一尺高的神像。所以這兩根竹竿搭成的神轎,前後各有一人,把竹竿扛在肩膀上,也就足以把聖王公,抬著翻山越嶺四處走。正是泉州刺史王審潮,親赴漳州求援,並在聖公廟前長跪,祈求「開漳聖王陳元光」的相助;終激起了漳州百姓「河洛人挺河洛人」的我族意識。進而,原本拒王審潮於門外的漳州陳刺史,迫於民意,終不得不派漳州兵,馳援泉州河洛人。
前以有言。漳州河洛人,乃是唐初,隨陳元光到閩南,征伐百越之亂的光州府兵後裔。因閩南乃邊疆蠻荒,百越番人雜居。因而光州府兵,屯田閩南,為求自保,通常鄉里庄頭,習武風氣甚盛。而這府兵的軍事操練,無論拳腳刀劍,或行軍陣法;便都藉著鄉里間的廟會陣頭,代代傳承。是以,漳州河洛人,可謂藏兵於民,每一個鄉里庄頭,只要有廟,就有陣頭;有陣頭,就有練拳腳刀劍。一旦鄉里有難,庄頭陣頭互相召集,團練人馬集結,即成兵。恰如馳援泉州的這支漳州軍隊。事實上,這支漳州軍隊,領軍餉的官兵,不過約二千人。但卻有五六千人,是來自漳州各庄頭的團練與陣頭,就為了「河洛人挺河洛人」的大義之下,自願請纓上戰場。既是從漳州各庄頭,召集而來的義軍。而漳州府兵的後裔,各庄頭最大的共同信仰,無非是率領其先祖,征閩開漳的聖王公。正是聖王公,本是漳州人的守護神。這也無怪,當這幾千漳州義軍,馳援泉州,還要扛著「開漳聖王陳元光」的神像,御駕親征。
信仰的意識形態,形成的力量。由無數人的自我意識投射,構築成的神明。其力量之巨,可說無堅不摧,超越古今的任何武器。但「開漳聖王陳元光」不過就只是一尊一尺高的神像,那怕用一柄刀子,就能把祂劈成兩半。就算其被扛在神轎上,御駕親征,卻又那來其力無堅不摧。「神明不過就是一塊木頭,那裡真能有啥小路用!」當然,沒有信仰的人,才會做如是論。而對虔誠信仰聖王公的漳州百姓而言,聖王公可不只是神轎上,那一尺高的神像而已。據漳州義軍所言,他們看見「開漳聖王陳元光」,鼎天立地於天地間,巍峨如一座山。而且就跟隨漳州義軍,馳援泉州。且因聖王公的英靈魂魄,巨大宛如一座直入雲霄的大山。所以漳州義軍,馳援泉州,日夜兼程,走了二日二夜,這才到了仙遊山。但巍峨如山的聖王公,從漳州,過泉州,再到仙遊山。卻是僅僅只走了二步路,就到。
約八千漳州義軍,來到了仙遊山。連得「開漳聖王陳元光」也都御駕親征,來到仙遊山。「漳州河洛人,力挺泉州河洛人」如此大情大義,原本已陷絕望困境的泉州兵,怎能不軍心大振。此情此景,恰如當年,陳政陳元光父子,率光州固縣府兵,征伐閩南百越。結果因不擅閩南的叢林作戰,卻反被上萬的蠻獠,圍困於九龍山。其形勢之凶險,幾至讓光州府兵,全軍覆沒。幸而李伯瑤,殺出重圍求援。朝廷緊急二次徵召光州固縣府兵,兼程馳援。援軍拋器輜重,加速行軍,悄然到達閩南九龍山。且趁蠻獠之不備,兩軍會合後,裡應外合,對蠻獠夾擊。這才殺個百越蠻獠,措手不及,並奠定了征閩勝利的基礎。
「用兵,貴在出奇致勝」正如當年,固縣府兵,援軍馳援九龍山,就是趁敵不備,方能以寡擊眾,將上萬的百越蠻獠,打個潰不成軍。今日,「開漳聖王陳元光」率八千漳州義軍,來到仙遊山。而其固縣府兵的後代子孫,自當傚訪當年祖上所為,趁范暉的福州兵不備,予以迎頭痛擊。自古河洛祖先有云─「兵不厭詐」。是以,領漳州義軍到仙遊山的王審邽,即來自二十一紀的顏程泉,以其奸巧,趁福州兵之疏於防備。就在這夜,策畫了一場,有如「二十一世紀的民主台灣,太陽花學運的學生,趁夜爬牆攻佔立法院」的戲碼,準備夜襲敵營。
當夜。范暉福州兵駐紮的福州平原南方,橫亙綿延的仙遊山,恍若一個巨大的黑影,直入雲霄的聳立,遮天蔽月。因據山而守的泉州兵,早是窮途末路,敗象已露。正是量泉州兵,僅剩一群殘兵敗將,有如一群躲在山上藏頭縮尾的老鼠;更絕無可能再有餘力反擊。因而有恃無恐的福州兵,可謂警戒心全無,軍紀渙散。這不,俯入夜。福州兵駐紮的兵營,官兵吃飽喝足後,要不滿營喧嘩的歌舞,或群起玩起蹴踘,再不就倒頭呼呼大睡。就連負責看守軍營的衛兵,也是一上哨,就倚著長槍打盹。巡鑼的衛兵,更是個個喝得醉熏熏,一路東倒西歪,拿著手中的竹梆子與銅螺;兒戲般的胡亂的敲打,與報更。卻不知,黑壓壓的仙遊山,荒煙漫草的山道上,正有一支漳州義軍,藉著夜色掩護,銜枚疾走,悄然下山。
準備夜襲敵營的漳州義軍,自是由「開漳聖王陳元光」這河洛人的守護神,所帶頭領軍打頭陣。樹林宛如鬼魅張牙舞爪,暗無天日的荒漫山道,只見草叢晃動,卻不見人影。因為準備夜襲的漳州義軍,人人身穿暗紫色的夜行裝。因而在遮天蔽月的山的陰影下,根本無法發覺其存在。甚且這些漳州義軍,由於本是從庄頭的廟會陣頭,召集而來。既是扛著聖王公出征,為彰彰顯王公的神力,與借助聖王公的庇佑。所以這些漳州義軍,無不個個在自己的臉上,以油墨油彩,畫上鬼臉鬼面。藉此彰顯自己,是專在陰曹地府或人間,為聖王公辦事的鬼使鬼差。而今夜,這些聖王公麾下,鬼使鬼差與家將,。
半夜三更過後,朦朧的弦月掛在中天。陰氣凝聚的仙遊山,透出陣陣逼人寒氣,陰森森的山影下,正是陰魂與鬼神出沒與顯現的時刻。幢幢樹影羅列的山道,宛如亡魂與陰靈列陣。隱翳的月光時而透出濃厚的烏雲,淒然的微光映照山道林間。卻見漆黑的草叢林間,竟偶有點點光茫飄浮晃動。且見這點點飄浮晃動於山林間的光茫,竟似從仙遊山,一路往山下的平原而來。駐紮於仙遊山下,福州兵的前峰營。原本瞌睡打盹的守哨衛兵,惺忪的眼,偶見有山野林間,有飄浮的點點微光,自仙遊山直朝軍營而來。一時,衛兵的瞌睡蟲被嚇醒了,趕緊彼此喚醒。因不知這異象究竟為何?幾個衛兵,即朝著那點點晃動的光點,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起來。
『哎呦,不要自己嚇自己了。那只是火金姑(螢火蟲)而已。就是一群火金姑,從山上飛過來罷了。有什麼好驚嚇的!』『胡說,怎麼可能是火金姑。火金姑,不過就是指尖的大小。但你看那些從山上飄來的光點,那麼大。倘若那是火金姑。那那些火金姑,不就像是畚箕那麼大隻?而且火金姑,要熱天才有。現在才初春,那來的火金姑啊...』。『不是火金姑。不然那是什麼?會不會是山裡的猛獸下山。老虎的眼睛,聽說在夜裡是會發亮的。難不成那是一群老虎,從山上下來了?』說到老虎,幾個衛兵背脊發涼,可真都感到有點膽寒了。畢竟老虎可是會吃人的,而且還是一群老虎。但老虎怎麼可能會一次出現一大群。即有衛兵,駁說:『別嚇人了好不好。一山難容二虎,難道你們沒聽說過嗎?一座山都不可能出現兩隻老虎。現在怎麼可能會從仙遊山下來那麼多隻老虎。不可能是老虎啦』。
「既不是火金姑,也不是猛虎下山。那荒野叢林間,那飄浮晃動的光點會是什麼?」老實說,這三更半夜的,幾個衛兵的腦子裡,自然而然浮起一個念頭。即是─「鬼火」。「鬼火」從仙遊山直朝軍營而飄浮而來,但想及此,怎能讓人不全身毫毛豎起,渾身發軟,腿腳無力。果就有衛兵,顫聲而言:『不是火金姑,也不是老虎。難不成那是鬼~~~火~~嗎?怎~~麼辦?那我們要不要趕緊~~上報去啊』。卻有衛兵,即回:『報什麼啊?怎麼報啊?要說有鬼,敲鑼打鼓,把整營的兵都叫醒嗎?這不會被打死才怪...』。『是呀。不就是鬼火嗎?晚上出現,白日也就沒了。咱不管它就是了。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正是山野的鬼火,雖人讓人害怕,卻不會傷人。因此縱是鬼火從仙遊山,直往軍營飄來,幾個衛兵,終是決定不上報。
荒野叢林的「鬼火」就這麼在衛兵的疏忽下,從仙遊山的,一路晃盪,直飄到了福州兵的前鋒營。但讓福州兵的衛兵,料想不到的是─這些看似「鬼火」的東西,其實並非真的「鬼火」。而是「開漳聖王陳元光」的金身。正是聖王公的神像金身,一身閃亮的黃金鎧甲與頭盔,映照著月光;使其在暗夜中的荒野叢林,散發出縷縷金光。且聖王公的神像,本是坐在兩根竹竿搭的神轎上,前後再由兩個漳州義軍,扛著走。
竹竿本是細長容易晃動之物。因此當漳州義軍,扛著神轎從仙遊山,直朝福州兵軍營而來。而這竹竿一下一下的晃動,遠遠看去,恰就像是那映照著月光發亮的聖王公金身,有如鬼火在荒野飄浮晃動。兼之,漳州義軍,夜襲敵營,本都身穿暗紫色的夜行裝,黑暗中根本看不見。於是,幾十個漳州義軍的陣頭,扛著幾十頂聖王公的神轎,直朝福州兵的前鋒營而來。而把守的幾衛兵,居然誤以為自己看見的,是荒野的鬼火熒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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