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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夢魘中魔域農曆年過年拜天公 山豬神出沒諸羅山打貓社
2012/01/03 05:41:46瀏覽1014|回應0|推薦20
一、1986~夢魘中的魔域~農曆年過年
西元1986年二月春,台灣台中海線,鎮平庄的深夜。鄉下的農家,每逢農曆年過年總是很忙。及至除夕的前夜,鎮平庄的深夜,家家戶戶的門口都已掛上大紅燈籠,而門口及窗戶也都剛貼上,嶄新的紅底金字的春聯。午夜時分的顏程泉家,只見門口對面的竹林,隨凜冽的北風而搖,而客廳朝著門口,則擺著一張大圓桌的供桌,而供桌上則擺滿祭神的牲禮及豐盛菜餚。客廳的日光燈大亮,不過冰冷的午夜,屋外更兼飄起細雨,卻讓這冬天冗長的黑夜,頓讓人更感詭譎與恐懼。"劈哩啪啦~~劈哩啪啦~"不過隨之而來,遠近的鞭炮聲不斷響起,頓時卻又驅走,人對黑夜的恐懼;而代之而起的,卻是年節的喜樂氣氛。因為這夜已經過年。農曆十二月二十九日,這天夜裡,家家戶戶總要「拜天公」;而拜天公的時間,則都是在午夜過後,凌晨之時。因此顏程泉記得,小的時候,每逢過年「拜天公」的這晚,家中的小孩,總是整夜不想睡,想要一直熬夜的等待「拜天公」。一則,這樣才有過年的氣氛。二則,在那台灣尚是物資缺乏,百姓貧窮的年代,對小孩子而言,也唯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有大魚大肉,及一堆的糖果零食可吃。不過,這些一整條的大魚,一整隻的雞,一整隻的鴨,及大一塊的豬肉,還有糖果零食和汽水,可主要都是要買來拜神的祭品。所以在「拜天公」前,縱使看見家裡有大魚大肉、有豐盛的菜餚,及有大堆的糖果零食汽水,就近在眼前;然而在拜拜之前,小孩子卻是碰都不能碰的,只能垂涎三尺的,等待凌晨的「拜天公」。因為也只有拜天公過後,嘴饞的小孩子,此時這才能去拽隻雞腿、或拽隻鴨腿來啃。而假如再配上汽水喝的話,那對小孩子而言,就是過年最大的滿足了。不過那都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因為,隨著顏程泉的年紀漸長,而台灣社會,正也有如隨著顏程泉的成長,而日漸富裕起來。尤其這幾年來,台灣的經濟發展,更有所謂「亞洲四小龍」之稱,頗受國際囑目;甚至還有台灣經濟奇蹟之說。只不過,縱是台灣的社會富裕了,可對顏程泉來說,每一年農曆年過年的年味,似乎卻也因此越來越淡。譬如這夜,儘管凌晨,要「拜天公」,可家裡的小孩,卻早已都去睡,再沒人想守歲到凌晨。乃至燈火通明的客廳裡,廚房內,也唯獨只剩媽媽一個人,還忙裡忙外的,準備著「拜天公」。

二樓的顏程泉房間,午夜的收音機,廣播電台,正播放著過年應景的歌曲;是一首叫「那一盆火」的民歌。而此時,雖說是大學聯考已將至,不過過年嘛,總得放自己幾天假,讓心情輕鬆一下;所以這晚,顏程泉並沒有在唸書,而是早早的就已去睡。何況睡到半夜時分,媽媽還會把小孩都叫起來,到客廳去「拜天公」。於是隨著年紀漸長,過年「拜天公」,對顏程泉而言,似乎變成了一件苦差事;而不再有像小孩子時的期待。現在對顏程泉而言,過年確實,已經變成一件苦差事。因為過年,不但要半夜起來「拜天公」,而且就在這晚「拜天公」之前,家裡還要大掃除,還要每扇門窗都貼春聯。而且隔天除夕,還要端個二、三十盤的菜,到舊家三合院的神明廳,去拜祖仙。另外庄裡的二間廟,一間「國姓公」,一間「土地公」,也都要準備祭品牲禮,去拜拜。倘若只是光拜拜,這也還好,可是拜拜之後,還要等著燒金紙;而燒金紙之前,又得擲茭。至於擲筊前,又還得在神明前的酒杯,倒過三巡酒才行。小時候,跟阿嬷或媽媽,到廟裡拜拜,還覺得有趣。因為擲筊,對小孩子而言,還蠻有趣的,得用竹頭剖半的兩個茭,擲得一正一反,算是一個"聖筊"。而若兩個筊杯,皆向下覆蓋,則叫"哭筊",表示神或祖先不高興。另外,若兩個皆筊杯,皆向上仰,則叫"笑筊"。總之,得連擲三個聖茭,這表示已得到神或祖先的允許,而後才可以拿著那一大疊一大疊的金紙,到金爐去一張一張的折起來燒。正也因為拜拜如此麻煩,所以長大後的顏程泉,更總認為拜拜,真是一件苦差事。每次拜拜,總是非得媽媽三催四催,否則顏程泉非不得已,根本都不想到廟裡。時而已聽到鞭炮聲四響的午夜時分,日光燈大亮的房間內,此時,躺在床上睡覺的顏程泉,因為鞭炮聲,總讓他似夢似醒,而寤寐間的耳畔,則隱約聽見收音機,正播放著「那一盆火」的應景歌曲:

「大年夜的歌聲在遠遠的唱,冷冷的北風緊緊地吹,我總是癡癡的看著那~輕輕的紙灰慢慢的飛。
曾經是爺爺點著的火,曾經是爹爹交給了我,分不清究竟為什麼~愛上這熊熊的一盆火。
熊熊的香火在狠狠的燒,層層的紙錢金黃的敲,敲響了我的相思調,甜甜的遠遠的相思調。
別問我唱得是什麼調,其實你心裡全知道,敲敲胸中鏽了的弦,輕輕的唱你的相思調....」。

「那一盆火」寫這首歌的民歌手,據說是隨國民黨,自大陸撤退到台灣的老兵的兒子,所以他還寫了很多類似懷念大陸河山的民歌。其中最有名一首歌,就叫做「龍的傳人」。「龍的傳人」這首歌,因為充滿了懷念大陸河山,及歌頌炎黃子孫是龍的傳人。正因這首「龍的傳人」很符合國民黨,現下在台灣的愛國教育。所以,以往總當國家有節慶之時,像是十月十日的國慶日,或是到海外宣慰橋胞,便總會大合唱「龍的傳人」這首歌。乃至這寫「龍的傳人」的這個民歌手,也因此家戶喻曉。「大年夜的歌聲在遠遠的唱,冷冷的北風緊緊地吹,我總是癡癡的看著那~輕輕的紙灰慢慢的飛...」耳畔隱約聽見收音機播放的歌曲,不過正當此時,廣播電台正播放著「那一盆火」這首歌之時。此時寤寐間,顏程泉的腦海,卻似掠過寒假之前,上課時,歷史老師,似曾講說『...記不記得,以前每當國慶日的時候,最後都會大合唱"龍的傳人"。但最近這幾年,都不再唱"龍的傳人"了。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寫"龍的傳人"那個民歌手,因為太懷念大陸河山了。所以幾年前,竟然投共,跑去大陸了。之前在台灣,因為他寫了很多懷念大陸河山的歌曲,所以國民黨那麼捧他。可是沒想到,他因為自認是龍的傳人,所以竟然背叛國民黨,就跑去共產黨的那邊。呵~~人家都是投奔自由,他卻因懷念大陸河山,跑去共產黨的鐵幕裡。這就像搧了國民黨一個大巴掌一樣,所以當然啦,這些消息,都會被國民黨壓下來,所以報紙不會刊登。不過現在國民黨也都已經,不再鼓勵唱"龍的傳人"了,以免又有更多人,都學那個民歌手,跑去投共。畢竟漢賊不兩立~』。

「...曾經是爺爺點著的火,曾經是爹爹交給了我,分不清究竟為什麼~愛上這熊熊的一盆火...」收音機播放著過年應景的歌曲,寤寐間聽著聽著,頓時顏程泉意識模間,卻竟發現自己,似乎也正在家門口,站在一個火盆前燒金紙。「...貼著紅色春聯的大門口,門口外的地上擺了一個,缺了一角的黑色大鐵鍋,鍋裡正燒著金紙。門口邊擺著一大疊各式各樣、大小不同、花紋也不同的金紙。因為這晚,過年"拜天公",所以要燒很多不同的金紙。破鐵鍋裡的金紙熊熊的燃燒,我正站在鐵鍋旁,把一張張的金紙對折放進鐵鍋裡。燒金紙的熊熊火光,映照在圍著破鐵鍋的幾個人的臉龐,一個是我,一個是我哥哥,還有我弟弟及妹妹。不過我們的樣子,看起來,都還很小,好像還在唸小學。所以覺得燒金紙很有趣,有時候還會把金紙,折成紙飛機,或是紙船,再丟進去火裡燒。而且凜冽的北風吹過,在寒冷的冬天燒金紙還可以取暖,有的時候我們還會把凍僵的手,像在嘻戲般的放在火上烤暖。金紙在破鐵鍋裡熊熊的燃燒,陡然一陣強勁北風襲來,頓時,鐵鍋裡帶著火星的金紙,紙灰飛揚,時而帶著殘火的紙灰,更如龍捲風般,在風中的盤旋飛舞。我看見帶著火星的紙灰,直飛到門口對面的竹林,竹林裡停了幾隻雞;還有竹林掩蓋的後方,廢棄低矮豬舍的屋瓦上,還棲息著許多雞。這些棲息在竹林及豬舍屋頂上的雞,乍見火光飛來,似乎都受到驚嚇,咕咕的叫。隨後一條黑影向竹林衝了過去,原來是弟弟,想衝過去把金紙的殘火踩滅,頓時卻讓這些夜裡棲息的雞,嚇得猛拍翅膀的,開始四處遁逃。因為接近過年這幾天,為了拜天公及拜祖先,總要抓很多雞鴨來殺;而這也難怪,這些僥倖逃過一劫的雞,會驚恐的看見有人過來,便慌得四散逃命。門口對面的竹林及豬舍旁,有一條漆黑的泥濘窄巷,而這條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窄巷裡,便是通向舊家三合院的路。而那些四散奔逃的雞或鴨,通常被追捕便會逃入窄巷中逃難。這些驚慌的雞,還包括,原本蹲睡在竹林窄巷旁的鴨子,確實必須開始逃難了。因為隨著弟弟,衝到竹離那邊,去踩滅金紙殘火;而尾隨其後,亦衝過去的,是家裡養的叫"小黃"的,一條大黃狗。而且小黃,是一條凶殘異常,對雞鴨來說,有如惡魔般的殺手...」。

夢魘中的過年,客廳內燈火通明,正在"拜天公",而顏程泉則發現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小學的時候;且正與家中的兄弟妹,站在大門口外的一個破鐵鍋旁,燒金紙。「...黑夜裡,小黃一頭猛獸出柙似的,低吼著,直衝進了漆黑的暗巷中去追雞鴨。我與哥哥弟弟見狀,亦趕緊拔腿衝進暗巷中去追小黃。因為凶殘的小黃,追雞鴨,可不只是為了好玩,而是會咬死牠們。竹林旁的暗黑窄巷裡,當我與哥哥弟弟衝進去後,卻發現我們原來不是要去追小黃,而是要去舊家貼春聯。因為我們的手上都拿著大小不同的春聯。舊家三合院雖然已人居住,不過每當過年,門窗卻都還是會去貼上春聯。泥濘的窄巷裡已經很窄,卻還有一條排水溝,因此很難通行。有的時候,為了讓腳不被水溝的髒水弄濕,人都得像飛簷走壁一樣的,一腳踩著左邊的水泥牆,一腳踩著右邊牆的石砌牆;將兩腳跨於窄巷的兩邊牆上,離地約一公尺高的慢慢走過。哥哥走在前面,弟弟走在中間,我走在後面,有如三個飛簷走壁的武林高手,踩著牆經過暗黑的窄巷。暗黑的窄巷,一點燈燈光都沒有,只能摸著牆前進,到了轉彎處,右轉上一階梯後,便是舊家的三合院。有如廢棄空屋的舊家三合院,死氣沉沉的讓人感到恐懼,因為小孩子總是怕鬼,所以儘管只是在門口貼春聯,亦總有種讓人背脊發涼的感覺。三合院幽暗的稻埕,忽然我又看到了小黃,而且小黃正在稻埕東奔西跑的,追趕雞鴨。不過這個時候,"小黃"看起來很小,好像牠在路邊,剛被撿回家時,還只是一隻幾個月大的小狗。只是任誰也想不到,這毛茸茸的可愛小狗,長大後會變成一頭嗜血的野獸。小時候的小黃,為什麼喜歡追趕雞鴨?~幽暗的稻埕,這時我發現,我與哥哥弟弟,也都在追趕雞鴨。因為過年到了,所以媽媽要我們兄弟,去抓幾隻飼養的雞鴨來殺。而小時候的小黃,總是在我們身邊跟前跟後的。所以看見我們兄弟在追雞鴨,小黃便也興奮的到處奔跑,跟著我們追趕雞鴨。鄉下飼養的雞鴨,多半都沒關,任得牠們在路上,在竹林,在稻埕,到處跑,以覓食。因此這些雞鴨,多半都很會跑,有的還會飛到竹林,或飛到屋頂上,跟野生的差不多。因此想把牠們抓來殺,可也像在打獵一樣,得費般功夫。而小時候的小黃,或許便是常跟我們兄弟追趕雞鴨,激起了牠有如狼一般的原始狩獵野性。因此漸漸的,當小黃,由可愛的小狗長大後,竟真的變成了一頭凶猛的狼....」。

「...小黃,確實是一頭凶猛嗜血的狼。因為就在有一天夜裡,體格已經變得很粗壯的小黃,牠不知怎麼掙脫了綁在牠脖子的鐵鍊,逃出家去。而那一夜村庄裡,便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一夜之間,竹林屍骸遍地,有四、五十隻雞鴨還有鵝,死狀悽慘的,倒臥在血泊中。而小黃則一嘴雞毛,身上還帶著鮮血的,出現在竹林,見了人便興奮的猛搖尾巴,有如牠立下了輝煌的戰功。媽媽很生氣,因為小黃,不止把我們家養的雞鴨都咬死了,而且連左鄰右舍養的雞鴨,也在一夜間全都咬死了;而沒咬死的,有都奄奄一息。小黃若是肚子餓,咬死一隻雞來吃也就夠了。可是小黃,咬死了四、五十隻的雞鴨,根本卻連一隻都沒吃;似乎牠只是想把牠們咬死而已。因為小黃嚐過了血腥的滋味後,已然已變成一頭狼,原始的獸性的呼喚著牠,看見獵物就要把牠咬死;而或許牠自己,對牠想咬死獵物的那股衝動,卻也不知道為什麼。正如人類一樣。....臨港大道鐵軌旁的稻田,秋天收割後的稻田,陽光下又長滿了及膝的雜草。滿田的雜草叢中,只要人一走近,便會有成群的田雞、水鳥或黑色的八哥鳥,自草叢中飛起。像這樣的日子,正是狩獵的好日子,所以我跟弟弟,正一人拿著一具彈弓,準備到田裡獵捕這些田雞或八哥鳥。雖然我們並想吃這些田雞或水鳥,只是看見田裡有那麼多鳥,成群的自草叢飛起,心中就是會有一種慾望;就是很想把牠們抓回家,不管死活。"小黃"通常也都會跟我們到田裡,去狩獵這些田雞或八哥鳥。滿田荒蕪的草叢,只要有成群的鳥飛起,小黃便會有如一頭狼一樣的奔跑於田野,狂追那些鳥。或也是因為從小,在這樣嗜血的環境中長大,而這也難怪;長大後的小黃,會變成一頭凶狠嗜血的猛獸。乃至闖下大禍,竟把家裡及左鄰右舍養的雞鴨,一夜之間,全部咬死...」夢魘中的過年,遠近的鞭炮聲不斷,吵得顏程泉寤寐間,總似醒似睡的,滿腦海胡亂做著夢。輾轉的夢裡,顏程泉似夢見了,小的時候,家裡養的那條大黃狗。而且那條叫"小黃"的大黃狗,後來闖下的大禍,可不止是一夜,咬死幾十隻雞鴨而已。因為那條凶猛如狼的大黃狗,還會咬人。記得有一年同樣是過年,住外地的舅公到家裡來找爸爸,卻見門口綁著大黃狗狂吠,便不敢進門,只站在大門外叫人。不料凶猛的小黃,應是扯著鐵鍊衝了出去,咬住舅公的小腿,咬得舅公摔倒在地,嚇得當狗爬。可小黃卻還死住咬舅公的褲腳,硬把舅公新作的西裝褲給撕爛。這下脾氣原本就暴燥的舅公,這下可更氣壞了,便到親戚家四處去告狀─說是他在門口叫門都沒人理他,只聽見客廳裡面小孩子看電視,笑得嘻嘻哈哈,害他被狗咬的"當狗爬"。當然,闖下大禍後,小黃都免不了,又要被爸爸一陣毒打。只不過已經變成狼的小黃,卻總是越打,牠卻變得越凶狠。...輾轉雜亂的夢,仍在繼續。

二、祖先?!~原來人那麼容易被遺忘
「...熊熊的香火在狠狠的燒,層層的紙錢金黃的敲,敲響了我的相思調,甜甜的遠遠的相思調...」輾轉反覆的夢中,意識矇矓的似睡似醒間,此時顏程泉的耳畔,似又聽到收音機播放的歌曲。寤寐間的顏程泉,頓時彷彿聞到一股香味,而這撲鼻的香味,似總會在過年的時候聞到。於是顏程泉的夢魂,便隨著香味的牽引,飄了起來,並循著那香味的來處飄去;而後顏程泉的眼前,似又看見了一盆火。不,並非是一盆火,而是那火,是在一個約人頭大的孔洞裡燃燒。且見那燃燒著火燄的孔洞,還有一扇小鐵門可以關上,竟像是個竈。「原來這裡是廚房~」頓時顏程泉想起來了,原來那濃烈撲鼻的香味,是過年"掯甜粿(台語的"甜粿",即年糕)"時,會加在"甜粿"裡的那一小瓶香油的味道。而此時顏程泉更發現,自己正拿著柴火,一根一根的扔入那眼前的孔洞中燃燒。因為那燃燒著火燄的孔洞,正是廚房靠著牆邊的竈。「...長方型的水泥竈,就緊貼在廚房的牆角,接著窗口這邊,竈頭的牆上掛著一幅"竈烘公"的神像;神像上,似寫著"有德能司火"幾個字。廚房裡煙霧漫漫,而且有很多人在廚房裡忙,因為過年到了,家家戶戶都得準備應景的年糕,還有做"紅龜粿""菜粿""搓湯圓",及蒸"發粿等。竈上前後有兩個大鑊,前方的大鍋,約是一個大人雙手張開那麼大,叫大鑊;而後面的大鍋,則約直徑一公尺,叫小鑊。爸爸跟一個堂叔,正站在竈上大鑊的兩邊,兩人手裡各拿著一根大竹棍;正滿頭汗水,兩手握著竹棍,賣力的在大鑊裡攪動。因為大鑊裡面,正在"掯甜粿"。"掯甜粿"是一件很吃力的事,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因為"掯甜粿",得先拿米去庄裡雜貨店,把米磨成米漿。米漿用白色的大麵粉袋裝起來,拿回家後,還得將它放在門口的太陽下瀝乾。光靠太陽瀝乾米漿,得花很長的時間,所以通常都是將那一、二袋的米漿,放在"長椅條"上;然後在以扁擔壓在米漿袋上,扁擔的兩端再以麻繩綁在椅條上,以加速把麵粉袋裡米漿的水瀝出來。米漿的水瀝乾後,從麵粉袋裡,倒出來一塊硬梆梆的,像麵粉團的東西,就是"粿粹"。而過年,無論要"掯甜粿""搓湯圓",做"紅龜粿""菜粿",還是"蒸發粿",都得用這"粿粹"。竈旁,廚房的地上,放著一個像圓桌那麼大、竹編的"甘蘿"。竈裡的火燒得正旺,而我轉頭望向左邊,只見此時媽媽、還有幾個出嫁的姑姑;正圍在"大甘籮"旁,一起揉著"粿粹"準備做粿。因為姑姑他們家都沒也竈,只有我們家還有竈,所以每當過年將臨,姑姑或堂叔們,都會來我們家, 一起擠在熱烘烘的廚房裡,"掯甜粿",及做"紅龜粿""菜粿"等...」。

夢魘中的過年。熱烘烘的廚房,竈上的大鑊正在"掯甜粿";而小鑊上,則疊著一層層的蒸籠,正在蒸"紅龜""菜粿"。此時顏程泉發現自己,似乎還是在唸國小的時候;而小的時候,過年總是很熱鬧,而且也很忙碌。拿著大竹棍在大鑊裡"掯甜粿",得花很大的力氣,因為"粿粹"在大鑊裡加熱後,會越變越黏;而且必須以那大竹棍,不斷的攪動"甜粿",不然它會黏在鍋裡燒焦。而且必須是幾個大男人,輪流掯,因為小孩子與女人也根本攪不動。此時竈旁,只見得堂叔已攪得汗流浹背,似雙手已酸得掯不動。正好爺爺走進廚房,便由爺爺接手,拿起大竹棍"掯甜粿"。爺爺,皮膚很黑,大手大腳的身材高大粗壯,一張臉的五官更長得粗曠;跟爸爸長得完全不像父子。事實上,一家子的人,也沒人長得像爺爺,包括姑姑叔叔也都不像。因為爸爸及姑姑們,似都長得像是阿嬤娘家,這邊的親戚,都是皮膚白皙,五官也較細緻。乃至到顏程泉這一代,個個小孩的外表,也都是皮膚白皙,長相斯文。所以爺爺在家裡,可說簡直就像是一個不同種族的異族人一樣。正當爺爺跟爸爸在竈上的大鑊"掯甜粿",此時只聽得,正地上的"大甘籮"揉"粿粹"的二姑,對阿嬤說『阿伊呀~妳咁也會記得。以前咱大家厝還"相合吃"的時候,有五十幾個人,過年時,都要"掯甜粿",掯十幾鍋。啊~蒸粿,也要蒸一、二十籠。喔~~那時候,過年時啊。才真的很熱鬧,很沒閒~』。「大家厝"相合吃"」的意思,即是幾十年前,鎮平庄的家族,還是個大家族,尚未沒分家的時候。媽媽也常常講起這段往事,因為據媽媽說,她剛嫁到鎮平庄,那個時候,"大家厝"還沒分家;而一家子居然有五十幾口人,都住在那舊家的三合院。因此,聽得二姑說起"大家厝"的事,媽媽便也立刻,滿腹心酸的說『對啊。那時大家厝,我才剛嫁過來。每天清晨,都要四點就起床煮飯。一餐飯,要用那著大鑊,煮幾斗米。啊~炒菜,也是用竈的大鑊炒。一家五十幾個人,都煮得來不及人吃。又怕被人家罵,只看見一家五十幾口人要吃,整天都快要嚇死。阮~在梧棲那邊,也沒看過這麼大的"大家厝",都還沒分家。那時剛嫁過來,才有甘苦!!』。

媽媽,每當一說起"大家厝"的時代,總似有滿腹說不完的苦水。此時三姑,聽了,便也應和著說『對啊。古早時的人,怎麼都生那麼多的"囝仔"。啊~只有阿嬤一個人,就生了六個"查甫(男人)"、四個"查某(女人)",啊~不就生了十個。啊~阿伊呀,也生了六個。啊~莫怪"大家厝"有五十幾個人。啊~那時,我們還是"囝仔"。啊~"囝仔"都不能上桌,去跟大人吃飯。都要等大人吃完飯,囝仔才能去吃。所以做囝仔的時候,連一塊肉可吃,都沒有。都要等到過年,如果能有一個"紅龜"、還是一個"菜包"吃,囝仔就真的很高興了。那能像現在的小孩子!!』。媽媽聽了,接口,便又吐苦水般的說『人家我們梧棲那邊,也沒這個規矩。只有你們鎮平庄這邊的大家厝,才這樣,只有男人可以上桌吃飯。啊~查甫人跟囝仔,都只能等查甫人吃完,才能去吃。啊~阮梧棲那邊,都是"查甫""查某",一起到桌上吃!!』。講至此,媽媽忽想起什麼的,又說『啊~那時阮阿嬤,還"綁小腳"咧,不太能走路。都要我們去房間扶她出來吃飯~』。媽媽和姑姑,邊圍在大甘籮邊揉著"粿粹",邊說起古早時候的事。此時顏程泉,坐在竈頭添柴看火,聽在耳裡,只覺那似乎是很遙遠的事。尤其是這女人要「綁小腳」的事,小時候媽媽,也常說這樣的故事,給小孩聽。媽媽都說,那是因為「妲己敗紂王」。因為妲己是隻狐狸精變成女人,來誘惑紂王,而妲己因為是狐狸精變得,所以腳很小。乃至為了不讓人懷疑她是狐狸精,所以妲己,便要紂王下令,讓全國的女嬰都在出生後,便要把腳板折斷,再用布纏起來,把腳纏得跟她一樣小。因此河洛人的女人,自古以來都是"綁小腳",而且是把腳綁得越小,則這樣的女人會被認為越美。至於不綁小腳的女人,則會被嘲笑是"大腳蹄";而且"大腳蹄"的女人,跟本不會有男人喜歡,也嫁不出去。媽媽說她的阿嬤,有"綁小腳",因為媽媽的阿嬤,是生於清朝的人,所以理當也"綁小腳"。至於河洛人的女人,"綁小腳"的習慣,似到了日本統治台灣的時代,便與當時,男人頭頂雉髮及綁辮子的習慣,都被日本政府一併禁止。

煙霧漫漫的廚房裡,媽媽說起她的阿嬤綁小腳。此時二姑,忽想起什麼似的,便帶著疑問,問阿嬷說『阿伊呀。嗯~~古早的查某人,都有"綁腳"。啊~咱這邊鎮平庄的阿嬤,甘有綁腳。咦~~我怎麼沒印象啊。好像沒有咧!!』。二姑的阿嬷,就是顏程泉的曾祖母,而曾祖母活到八十幾歲,似是在顏程泉唸國小二年級之時,過逝的。換句話說,顏程泉的曾祖母,其實也是生在清朝年代的人,所以理當也該"綁小腳"才對。然而,卻見阿嬷,正把一個紅龜粿,印貼上那木製的"粿模"上,想都沒想,便回說『沒啊。你們這裡的阿嬤,沒"綁腳"啦。阮也不知你們鎮平庄的阿嬤,怎會沒"綁腳"。人家卡早我老母,也有"綁腳"!!』。此時,話多的三姑,聽說曾祖母沒綁腳,頓時便開玩笑的,笑說『哈哈哈~~阿伊啊。啊~人家古早時的查某,若是沒綁腳,不是會被笑"大腳啼",也沒人要娶。啊~咱阿公,怎會娶咱阿嬤啦。甘是咱阿公,窮得沒飯吃,才會不計較,娶"大腳蹄"的。嘻嘻嘻~』。三姑所說的阿公,自便是顏程泉的曾祖父,就是阿祖。不過曾祖父,似在顏程泉出生以前,便死了,所以顏程泉的腦海裡,對曾祖父,半點印象也沒也。事實上,在顏程泉的記憶中,好像爺爺從未也沒談過半句,關於曾祖父的事;更別說是爸爸,當然也從未提起過曾祖父。所以顏程泉,既不知道曾祖父的名字,更不知道曾祖父的長相;再別說曾祖的一生,曾做過什麼事,以及是個什麼個性的人,當然顏程泉都沒一絲的記憶。只不過是三代之間,竟好似曾祖父這個人,根本從來都沒存在過似的;所有關於他曾經活在世上的事,都已被忘得一乾二淨。原來一個人,這麼容易被遺忘,只是三代之間,所有一切便會被這個世界完全抹去;而且不止是顏程泉對曾祖父,沒有記憶,竟好似連姑姑他們,對她們的阿公,也不是很熟悉。因為姑姑他們,似乎連以前,來到鎮平庄以前,曾祖父及曾祖母,原本是住在什麼地方的人,而她們也都不知道。因為此時,只見三姑,忽而抬頭,向正在竈邊"掯甜粿"的爺爺,笑著問說『ㄟ阿爸。阮阿公,跟阮阿嬤。在來到鎮平庄以前,他們是那裡的人,怎麼都沒聽你講過?』。

爺爺,乍聽三姑,問起曾祖父母,搬來到鎮平庄以前,是什麼地方的人。頓時只見爺爺,一張黝黑粗曠的臉,邊使勁的"掯甜粿",邊卻似滿臉的猶豫;幾翻欲言又止,最後卻只開口,不耐煩的說『啊~不知啦!!』。曾祖父,莫非生前曾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或是他是個逃犯;以致讓爺爺,談起他的爸爸,竟那麼難以啟齒。不過,三姑的個性活潑,也最不怕爺爺,因此即使爺爺不耐煩的;而三姑,卻便轉而問阿嬤。只不過阿嬤,卻也只是表情無奈的說『阮嘛不知。也不曾聽他們說過!』。此時爺爺,掯著甜粿,忽而卻回說『啊~你阿嬤,伊是"大肚"那裡的人啦。你們舅公,現在也還住在大肚啦。啊~阮老爸說,在"王田"那裡有祖墳啦!!』。曾祖母的娘家,原來是住在「大肚」,而「王田」則有曾祖父說的祖墳。「大肚」「王田」這地名,對顏程泉來講,似乎是在很遙遠的地方,至少應是在山的另一邊。不過,小小年紀的顏程泉,這也才隱約知道,自己的祖先,以前約是住在什麼地方。卻聽三姑,又問爺爺說『阿爸~~你說咱的祖墳在"王田"。啊~在王田的那裡?』。這時,爺爺真的有點火氣了,語氣不耐的,便只回說『啊~我那會知。我也沒有去過。問那麼多做什麼!!』。廚房的煙霧越來越濃,顏程泉坐在竈頭邊燒著柴火,邊聽著家中長輩的對話,只覺腦海昏沉沉;而後廚房便是一片煙霧瀰漫,而顏程泉的眼前,漸漸的也什麼都看不見,恍若又似進入睡夢中。只是耳畔仍似聽見歌聲,又似似聽見了"喀喀喀"的敲門聲響。...


「別問我唱得是什麼調,其實你心裡全知道,敲敲胸中鏽了的弦,輕輕的唱你的相思調....」收音機仍舊還播放著同樣的那首歌,寤寐間顏程泉,猶似回憶起了小時候過年的情景。"喀喀喀~"似睡似醒間,忽而顏程泉,似聽到有人敲房門。後便聽見媽媽的聲音,叫說『阿泉啊~~起來拜天公了哦。快起來哦~』。原來,已是除夕的凌晨時分,所以媽媽上樓來,叫醒小孩下樓去拜天公。由於滿腦子的夢,並沒真的的睡著,所以顏程泉很快的醒來,便回說『好啦。馬上下去啦~』。半夢半醒之際,腦袋昏沉沉的想睡,意識朦朧的叫醒之時,最是讓顏程泉,感到難受。尤其剛剛,顏程泉似在夢中,回憶起小時候過年的情景;而光陰一去不返的虛無,頓時更是他感到心中空虛。「美麗和悲傷的故事,原來都留不住...」不知不覺的,顏程泉的腦海,似浮現了最近很流行的一首歌,叫「留不住的故事」的一句歌詞。事實上,何止是小時候的情景,小時候的故事,留不住。現在顏程泉已經高三了,只剩下一個學期,便也要從高中畢業;而屆時,便也將離開現在充滿歡笑的高中生活、離開這些好同學,離開這些死黨。每每想及此,顏程泉的心中總更感空虛,也很害怕會失去這一切。畢竟半夜被叫醒,心情總特別的低落,只見得顏程泉,意興闌珊的起床後,揉揉惺忪的眼睛;懶散的戴上眼鏡,開了房門便下樓。雖同樣是過年,不過此時在顏程泉的心中,卻再感受不到小時候的心情。「一個人或在世上,死了已後。過了三代,便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就好像他從沒存在過一樣。就像阿祖一樣,到我們這一代,根本就沒人記得他。拜祖先?!!~只過三代,阿祖都沒人記得了。再更遠的,拜那個神祖牌位,根本都不知道在拜誰?~~什麼慎終追遠?拜神、拜鬼都不知到了?~拜拜~何必這麼認真~~」或因半夜被叫醒的心情低落,加之剛剛空虛的夢,因此當邊走下樓,而顏程泉的腦海,隨這晃下樓的腳步,便產生這樣的念頭。待得顏程泉下樓到客聽後,見媽媽早已點了一大把香。而顏程泉的心中,既有了這樣的想法,當媽媽拿香,要顏程泉拜拜。於是,顏程泉便也一付莫可奈何的模樣,把香拿在手裡,隨便揮了揮幾下,應付了事;而心中更毫無虔誠可言。且不止於這夜的拜天公,而是自此以後,每當拜拜,顏程泉便也總是如此。

三、夢魘中的魔域~~夢魂飄到諸羅山
除夕凌晨的拜天公,門口對面的竹林隨北風而飄搖,半夜裡下著斜灑的雨絲,凜然竟一種寒意侵骨入隨髓之感。雖是大過年的,不該有不吉利的想法,然而此時,顏程泉拿香拜拜後,到門口插香,心下卻不禁有種淒風苦雨的感覺。由於拜天公,總要要燒很多金紙,而且擺在供桌上幾十盤疏果菜餚及牲禮,若要媽媽一個人,那也不知要收到什麼時候。因此拜拜過後,顏程泉及兄弟妹,也都未在立刻去睡,而是在客廳裡等著。等著,媽媽在供桌上酒杯,倒過三次酒。而敬酒過三巡後,還要擲出三個聖筊,如此這才可以開始燒金紙;而後待燒完金紙,才可以收供桌上那一盤盤的供品。事實上,每次過年,拜天公,客廳的門口,總不止擺一張供桌。因為媽媽,對拜拜很虔誠,所以除了一張供桌外,通常媽媽都還會在大圓桌旁,再擺上幾張圓凳;而後圓凳上再鋪上一張床板,床板上再擺滿菜餚、罐頭或整箱泡麵之類的供品。總之,不管拜神或拜祖先,對媽媽來說,似乎都是竭盡所能的準備豐盛;然後那些拜過神明,神明吃剩的肉與菜,便成了往後好幾日,餐桌上吃的菜。除夕的拜天公,尚有個習俗,就是得在供桌下,擺個盛著清水的新臉盆,再放條新毛巾。或是代表去舊佈新之故,所以拜完天公後,總得以供桌下的新毛巾,洗把臉。此時,正因拜天公,尚未酒過三巡,亦不能再上樓去睡覺。所以,用擺在供桌下的新臉盆新毛巾,洗了把臉後;索性,顏程泉便坐在沙發上,打盹,以等著燒金紙。客廳明晃晃的日光燈下,只是顏程泉就這麼坐在沙發上,打了個盹,忽而似睡似醒間;而他竟覺,自己猶似靈魂出竅般的,好似飄出了門外。

出了門外,竹林淒風苦雨的隨風而搖,頓時顏程泉,更只覺自己,似隨風越飛越高。隨著地上的景物漸漸的越變越小,漸漸的,顏程泉發現自己,竟似飛到了鰲峰山上;而且是從很高的半空中,向下俯視鰲峰山。黑夜的鰲峰山連著大度山,宛如一隻背上滿佈山巒與樹林的巨龜,伏於黑色大地;而顏程泉則發現,自己似順著鰲峰山的山巒與樹林,不斷的往南飛行。因為此時的夢,似似接續了顏程泉,剛剛所做的夢。而剛剛夢中的回憶,顏程泉似想起了爺爺說,曾祖母是"大肚"人,且在"王田",則還有家族的祖墳在那裡。正因夢中所想,而顏程泉也隱約知道,"大肚"及"王田",似乎就是在螯峰山的南邊。於是夢中,顏程泉便不斷的往南飛行,似想去尋找自己祖先的蹤跡,還有祖墳。而隨著越往南,顏程泉在黑暗中,似看見了一條蜿蜒的溪流。事實上,顏程泉並不確定,大肚及王田在那裡,只是猶似飛過了大度山,過了溪後;而他,卻仍繼續不斷的往南飛,又看見了另一座山。....

「...黑天暗地的大地,飛過大度山後,我又繼續往南飛,看見了另一座山。而且我好像看見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很遙遠以前的古老世界。山巒樹林間,我看見一片山坡上有許多的墳墓。不~~並不是墳墓。當我把那些墳墓的視野,拉到眼前看清楚了,這才發現,原來那是一間一間低矮的茅草屋。這些茅草屋像是一個古老的村落,突然我想起來,我是要去尋找我祖先的祖墳。一念之間,忽而我發現,我飄到了一片四周竹林合圍的空地上。空地上有一間小茅屋,茅屋搭得像狗屋那麼小,不像是給人住的;而且小茅屋上面,還插著根夾雜多雜毛的白布。不知為何,當我看見這間小茅屋,就覺渾身毛骨悚然;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小茅草屋,應是個給亡魂居住的墳墓。一種好奇心,使我彎下腰去,往小茅屋裡看,卻見小茅屋裡面,用繩子綁著,懸掛著許多東西;有像是弓箭的,有幾個竹環鐵環,還有像是人的牙齒,及竹片編的物品。正當我低頭望向小茅草屋,陡然狗屋大的小茅屋中,竟飄出一團白霧;霎時間,讓我有如撞鬼的心悸驚悚。更嚇人的是,那團白霧,居然飄到我的面前,慢慢的變成了一個人的形狀。"鬼~~"出現在眼前的是個鬼魂,我想逃,但兩腿卻腿軟的不聽使喚,而我想再飛起來逃離;但我卻也飛不高,只能面對著眼前的那個鬼..」。

「...眼前鬼魂,模樣很奇怪,只見他頭髮上插著一根像是骨頭的髮簪,身上像是披著鹿皮;而下身,除了掛著一條到小腿的黑布外,則似什麼都沒穿。最怪異的是,他的兩個耳朵,分別掛著一個大鐵環,讓耳垂幾被拉垂到肩膀上。而且眼前這個鬼,更似個惡鬼,渾身似充滿著仇恨的怒火。因為,這模樣古怪的惡鬼,一看見我,忽而便對我怒斥,說:"滾回去~~你這個唐山人,到這裡來做什麼?~"。四周的竹林忽而隨著狂風飄搖,頓時我嚇得只覺天旋地轉,腦子裡忽想起,學校牆上的標語,便忙回說:"我~我不是唐山人。~~我~~我~~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惡鬼聽了我的回話,神色卻更為憤怒,不知何時,手中竟多了柄長茅,直抵住我胸口。罵說:"唐山人也好,中國人也好。你們這些凶狠的野獸,你們這些貪婪的惡靈。是你們搶奪佔據我們祖先的土地,是你們爛砍我們的樹林,是你們觸怒了土地的神,讓憤怒的土地帶來了天災人禍。是你們害得我們的祖靈,不再庇佑我們。是你們害得我們,變成死於非命的惡靈。所以縱然我死了,變成了惡靈,我也要咀咒你們唐山人。永生永世在我們的土地上,別想住得安穩。大山的土石將在土地憤怒的震動中崩落,滾滾的洪水將從溪流氾濫成災,而你們唐山人將在這塊土地上,一次又一次的輪迴,承受你們曾經帶給我們的痛苦..."。正當眼前的惡鬼,渾身著起了怒火般,對我漫罵著。此時竹林合圍的空地,我看見了更多的小茅屋,且有更多的鬼魂,自小茅屋中飄出;層層的將我包圍...」。

夢魘中的魔域。四周竹林合圍的空地,頓時顏程泉竟發現,遍佈著狗屋般大的小茅屋,且見小茅屋上帶著雜毛的白布旗隨風飄;周遭彷彿散發著腐屍味,充滿了讓人悚然的詭異。而且竹林中,模樣有如古代番仔的惡鬼,紛紛自小茅屋飄出,越來越多。此時顏程泉且見,這些看似充滿怨恨的鬼魂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且多半肢體殘缺不全,皆像是死於非命。再看那女鬼,多以青布包著頭,把頭包得像是斗笠般大;而男鬼,則是耳上掛著大鐵環,把耳垂幾拉到肩膀。男鬼女鬼,老鬼小鬼,漸漸的從四面八方,將顏程泉層層的包圍。眼見這些鬼,個個身上似都是散發著青綠色的鬼火,或是駭人紅色怒火,眼中更竟似充滿仇恨敵意;頓時,讓顏程泉身處其間,更是驚恐已極。於是顏程泉,忙又解釋說『各位~~不要誤會。我不是來佔你們的土地的,或是來砍你們的樹的。其實,我只是想來找我的祖先的祖墳而已。要是不小心,打擾到各位的安息的話,那我這就離開。請各位不要生氣~~』。原本,拿著長茅抵著顏程泉的惡鬼,聽了顏程泉話後,仍是怒火中燒的,回罵說『哼~唐山人,你想找你唐山人祖先的祖墳嗎?~既然你唐山人會慎終追遠,祭拜祖先。難道就不知道,我們也敬重我們的祖先與祖靈嗎?~~可你們唐山人,為了造你們祖先的墳墓,卻把我們祖先的屍骨,從土地裡挖出來,讓我們祖先的骨骸四散於荒野。要斷我們的根,要讓我們遺忘自己的祖先。因為你們唐山人,就只自認你們講唐山話的是人,而我們便不是人,只是蠻夷鴃舌的番仔。土地的神,森林的神,山裡的神,溪流的神,已經生氣了。猛獸將離開森林,洪水將氾濫成災,疾病將在塊土地上漫延。屆時,無法節制的慾望與貪婪,將讓你們唐山人沉溺其中,及至墮入這塊土地的地獄。屆時,仇恨的暴力與血腥的衝突,更將讓唐山人在這塊土地,自建一個地獄。而就是你想找的~~你們唐山人祖先的祖墳~~』。

惡鬼兩眼發出駭人的紅光,正罵著,陡然間,整個竹林,居然突然天搖地動的搖晃起來;且大地更發出"咚咚咚"的震動之聲。此時,層層圍住顏程泉的鬼魂,忽然個個顯得驚慌失措,只聽得周遭漫天的驚叫聲。『快逃啊~~山豬神來了。山豬神從森林出來了。大家快逃命啊~~』驚惶的鬼魂,驚叫著,紛又躲入小茅屋內。"咚咚咚咚~"大地仍不斷的震動,竹林劇烈搖晃的,竹梢的竹葉紛飛似雨下,當眾鬼魂都驚嚇的,各自躲入小茅屋內;不過顏程泉,卻並未見到有何怪物出現。只是整個竹林合圍的空地,多得像一個村落的小茅屋,忽然間茅屋居然都著了火;且隨之火燄如星火獠原的漫延,頓讓整個村落的小茅屋,都在陷入熊熊的火中燃燒了起來。"劈啪劈啪~~"眼前的村落,熊熊的火燄在燃燒,而此時顏程泉,望向那火光;卻竟似從火光中,看見一些影像。『放火~快放火!』熊熊火光映出的影像中,顏程泉看見了,似出現一大群拿著長槍、或拿著大刀的唐山人;只見其個個手持火把,衝進村落之中後,便四處的點燃茅草屋放火。『砰砰砰~~砰砰~』熊熊火光的影像中,火焚的茅屋裡面番仔逃出,隨即唐山人手中的槍聲大作;霎時,只見番仔個個倒地,死於非命。『殺~~殺~~殺~~』熊熊火光映出的影像中,顏程泉看見了,一場驚駭的血腥屠殺。茅屋焚燒的熊熊火燄漫延,瞬間從四面八方包圍,一陣火舌襲捲,頓時便將顏程泉,整個捲入了熊熊的火光中。

「怎麼回事?~~原本大年夜,祭拜祖先,慎終追遠,燒金紙的熊熊那盆火。現在怎麼突然會變成,燒殺擄掠的烽火,還有亡魂的怒火?」霎見眼前的巨變,頓時讓顏程泉,有點茫然,腦海有點混沌。熊熊火燄襲捲而來,原本顏程泉,驚惶失措的以為,自己死定了。不過火燄襲捲過後,顏程泉卻發現自己,並未被火燒死,而且四周亦無火。因為顏程泉發現自己,似正躺在一塊四周青翠竹林包圍的土地上;而且天空燦爛的陽光,正溫暖的灑在他的臉龐。隱約間,顏程泉發現自己,好似進入了剛剛那惡鬼的夢中;且似正身處在一個青山綠水環繞,宛如仙鏡的夢裡。

「...四周的竹林隨輕風而搖,竹梢搖曳的陰影掠過我的臉龐,隱約我還能聽見竹林間的輕脆鳥叫聲。我正躺在竹林中的空地上,我全身赤裸只披著鹿皮;而我的手腳,已僵硬的動彈不得。因為我知道我已經死了,而且我知道,我是被唐山人所殺,因而死於非命的惡死。竹林周圍,隱約我感覺得到,有許多身披黑布的人,正圍在我身邊嚎哭;因而我知道,他們正在為我舉辦葬禮,因為他們是我的家屬及族人。我的家屬及族人哭得非常的悲傷,因為我是死於非命的"惡死",所以我死後,將不得葬於家中,亦無法跟善良的祖靈一起;而是將,成為飄蕩在山野溪流間的惡靈。因而我的心中,對唐山人充滿了怨恨。"唐山人來了~"隱約我能感覺得到,我的家屬及族人,在他們的心中充滿了憤怒與恐懼。於是,生生世世就算化為惡鬼,我也將咀咒唐山人...。竹林的輕風彿過我的臉上,在我的心中充滿了怨恨與傷悲。~~~~這是我的葬禮~~我是洪雅族打貓社的麻達.....」。....X X X


四、1613~諸羅山的山豬神出沒打貓社
西元1613年春,大度山國5432年,台灣島諸羅山,打貓社領域的森林。與異族和平共存,向來不是唐山人的天性。唐山人來到諸羅山了,所以洪雅族的打貓社族人,感到相當的恐懼。成群的唐山人,還在打貓社山神及祖靈居住的森林,大舉砍伐樹木;而這更令打貓社的洪雅族人,感到驚恐憤怒。白日裡,背靠蓊鬱青山的打貓社,遠望青山一重山後又是一重山,而雲霧裊繞的遠山,高幾與天齊。如此千年來,青山綠水環繞與世無爭的打貓社,近日來原本寧靜的村社,卻有如天降暮色般,被一層陰霾的驚恐、憤怒與悲傷所籠罩,村民亦再不得平靜。茅草屋錯落的村社外,一片竹林合圍的空地上,這日,只見有許多的打貓社族人,不論男女,皆穿上了黑色織染的衣物。女人的頭髮,以黑布包成像斗笠般大,男人則身披黑布;因為這黑布所製的衣物,正是洪雅族人的喪服。竹林內的空地上,且見這些穿了黑衣喪服的打貓社族人,男女交錯圍成了圈;人人皆踩著一前一後的腳步,猶似在跳舞。只不過,竹林內的這些打貓社族人,並非是在跳舞。因為只見其人人將雙手抵掌合於胸前,且個個臉上充滿哀傷,有人淚流滿面,有人更嚎聲痛哭。再見其,男女合圍的空地上,於其環繞成圈的中央,竟似已鹿皮包覆,平躺著一個人;且見這平躺於空地之人,臉無血色,儼然是具屍體。原來,這平躺於地,以鹿皮包覆的這人,正是昨日在森林中,被唐山人所殺的打貓社族人。而此時,竹林的空地上,身穿黑色喪服的男女,合圍成圈,抵掌而哭的打貓社族人;正也是這人的家屬,正在為其辦喪事。

竹林之中的空地,還建有一間一間的小茅屋,然而這些茅屋搭得既低又矮,就算是一個人居住,也無法進出。原來這些小茅屋,也並非是搭給活人住人,而是洪雅族人,通常將死者埋入土後,便會在其上面蓋一間小茅屋;並將亡者生前之物,懸掛於小茅屋中,且在茅屋上插上一根帶有雜毛的小布旗。換句話說,這便竹林合圍的空地,正是打貓社族人,埋葬死亡親人的墓地。由於,根據洪雅族人的習俗,洪雅族人對一個人的死亡,最怕的就是所謂的「惡死」。而所謂的「惡死」,就是一個人死於非命,像是自殺、在溪中溺死、暴斃野外、出草戰死、被敵人所殺;或是被斬頭、屍體不全等,都算是惡死。據古老的傳說,因為"惡死"之人,據說死後都會因心懷怨恨或憤怒,而變成惡靈。「惡靈」是會讓族人感到恐懼的。因此之故,洪雅族人,對於惡死之人,都會請尪姨,為其在喪事中做法驅邪。至於這日,喪事中的橫死之人,正是在森林,被唐山人所殺;於此死後,自亦將成惡靈。於是,鹿皮包覆的屍首之旁,正見一個打貓社的尪姨,正手拿著綁著黑布的竹條,邊不斷的撫過屍身;且嘴裡邊哭嚎著,喃喃自語的唱說『嗚嗚嗚~~打貓社的麻達呀~。那些唐山人真是可惡,到森林驚擾我們的祖靈,還殺了你啊。可憐啊~~現在你被唐山人殺死,變成了惡靈,再也無法跟我們善良的祖靈在一起。所以我們沒辦法把你葬在屋內,只能把你埋在這竹林的空地。嗚嗚嗚~~打貓社的麻達啊。假如你死後,變成了飄蕩在樹林溪谷的惡靈,無法回家,也無法跟祖靈在一起。那你得去找那些唐山人,因為這都是他們害你的啊。嗚嗚~打貓社的麻達呀。就算變成惡靈,你也要保護我們打貓社,去把那些唐山人趕出我們的森林啊。嗚嗚嗚~』。白日的青山綠水間,正當打貓社的洪雅族人,正在悲傷的,為其死於唐山人手中的麻達,辦喪事。可打貓社族人,卻尚不知道,此時,沿著笨港溪到海口那邊,已經有一隊上百名的唐山人;正一路沿著笨港溪,欲往諸羅山來剿番。這些上百唐山人,個個手持厲害的火繩槍,背上揹著明晃晃的鋒利大刀,已經經過了巴布薩族人的領域,進入了洪雅族人的領域。到這日,日正當中之時,而這批有如凶神惡煞的唐山人,更已進入了諸羅山的森林,為昨日被打貓社族人,所殺而死在森林中的唐山人收屍。且見這些唐山人,人人臉上更無不充滿憤慨,個個咬牙切齒的漫罵,似非得把這些東番島的野番,趕盡殺絕,否則不能洩其心頭之恨。而正就此時,森林的另一邊,尚沉浸於悲傷的打貓社族人,卻尚不知危險已將至。夜幕已將臨,只是打貓社族人的心中,卻仍有一種恐懼感,不禁油然而生。


唐山人來到了諸羅山,在森林裡大舉伐木,對打貓社族人而言,這些唐山人,不僅殺了打貓社的人。而且那一棵棵的百年杉樹,被砍倒之際,發出的哀嚎聲,更是已觸怒了森林中的山神。乃至,原本棲息於森林中的猛獸,受到驚擾後亦開始離開森林;而這,更也是讓打貓社的族人,感到驚恐的事。尤其近日來,每當黃昏夜幕將臨前,恐懼便有如夜暮般的垂下,使得打貓社族人,每當看見夜幕將臨;而舉村社的男女老少,便都躲進家中,家家戶戶將門戶緊閉,再不敢出門。打貓社族人,為何對夜晚的到來如此恐懼。只見這日,正當打貓社族人,在村社外的竹林墓地,為惡死的麻達,舉行葬禮;而葬禮之後,一輪暈紅的落日,亦已偏西。夜幕將臨,於是只見打貓社族人,頓時便又陷入恐慌之中;因為夜幕將臨,正亦代表著,森林裡的猛獸,恐又將出現在村社中,或吃人或傷人。這因有猛獸夜晚出沒村社,所以幾日前,打貓社族人,便在村社的南北兩個出入口,各以竹竿搭了個瞭望台;並派勇敢的麻達守望,以警示族人。只不過,就在前天前的夜晚,半夜之時,有人說,當他躲在茅屋內,似有聽到野獸沉重的喘息聲;然而,他不敢出門查看,只從門縫裡,看見黑暗有兩個閃亮的眼珠,發出鬼火般的綠光。及至,隔日天亮,便有人發現,搭在村社的兩個瞭望台,竹竿都已被扯得稀爛。至於瞭望台的麻達,更早已不見蹤影。至到,日前,日正當中之時,這才有人在森林中,找到一個麻達的屍體;且那麻達的屍體,死狀極慘,不但肚破腸流,甚至頭顱及手腳更四處散落,屍首不全。於此,驚恐的打貓社族人,眼見那麻達的悽慘死狀,幾都更嚇白了臉,滿村社人人紛紛奔向走告,都說是『森林裡的山神,發怒了,才會讓野獸到我們的村社中吃人!!』。只不過,到底,這是什麼野獸,可以把竹搭的瞭望台扯爛?居然還把人,撕咬得肢離破碎?~而這卻才是打貓社族人,最感害怕的。起初,有人說,這可能是原本住在森林裡,站起來有兩個人高的大黑熊,到村社中來傷人。確實,森林中大黑熊,亦是打貓社族人,所敬畏的森林之神。因為,站起來有兩人高大黑熊,孔武有力的利爪,及滿嘴的利牙,確也能輕易的將竹竿扯爛,並把人撕咬的肢離破碎。只不過,後來,卻又有人在森林的邊緣,發現了大黑熊;而那大黑熊,卻已成一具屍體,且同樣肚破腸流,死狀悽慘。消息傳回村社,更讓打貓社族人,是感到驚惶不已。畢竟,打貓社族人知道,就算一、二十個勇敢的麻達,手拿長茅弓箭,恐怕死傷多人,也無法戰勝大黑熊。然而,到底卻又是什麼猛獸,居然能將森林之神的大黑熊殺死?~~是的,關於一個古老的傳說,也是打貓社族人,心中最深的恐懼。儘管打貓社族人,眼神充滿恐懼,卻沒人敢將那傳說說出口。因為據古老的傳說,打貓社的長老,一代傳過一代;都說森林裡,住著一頭巨大的「山豬神」。

「山豬神」據說牠的身體,大概像一條黃牛那麼巨大,嘴上兩根白森森的獠牙、更有如一個大人的手臂那麼長。據打貓社裡,年紀最老的長老說,那山豬神,既不怕長茅、更不怕弓箭。因為那山豬神,天天在泥漿裡打滾,身上的泥漿裹了一層又層;而待身上的泥漿乾了後,山諸神的皮便如比諸羅山的岩石還硬。『山豬神~~既不是惡靈,也不是善靈。山豬神生氣了,一頭可以撞倒一棵百年的大杉木。但森林裡的侯子,卻也可以和山豬神嬉戲,甚至騎到牠的背上。換句話說,山豬神只是守護在那片森林裡,只要我們不去打擾牠,牠也就不會來傷害我們。所以,我們打貓社的祖先,一直以來也都與山豬神,在這塊土地和平共存。至於最近,山豬神會什麼會離開森林,到我們的村社中來傷人。這應該就是那些唐山人,到森林砍樹,觸怒了山豬神的緣故!!~山豬神是沒辦法獵捕的,我們只能躲在屋子裡,把門給關緊。唉~~所以要是山豬神,真的離開森林,來到我們村社,那我們可就糟了!!~』全身赤裸,只披著鹿皮的長老,說著說著,瘦骨嶙嶙的身體,都不禁顫抖了起來;而打貓社族人,聽到年逾古稀的長老這麼說後,更是人人惶恐驚懼不已。夜幕已將臨,夕陽西下,茅草屋錯落的村社,正當打貓社族人,紛紛恐懼的躲進屋子裡;且將門戶緊閉,門戶後更以木棍底住。然而,於落日西照中的森林,此時上百唐山人,卻正個個手持火槍,凶神惡煞般的,撥開蕨類漫生的叢草;一路披荊斬棘的,朝著打貓社的村社而來。

百多剿番的唐山人,寸步難行的行於森林中。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中,一棵棵的參天古樹聳立,林蔭遮天蔽日;而森林的下方,則蘿藤蕨類直比人高,腳下幾無地可踩。森林中的老樹巨木間,只見得上百唐山人,此時換把長槍揹於背後,換成手持大刀,一路蜿蜒如蛇的劈荊斬棘前行。其中隊伍中,有一牽著馬者,年紀雖輕,卻神色飛揚跋扈,正是此次率唐山人,到諸羅山勦番林獻采。由於森林中,舉目所見盡是巨圍大木,叢草直比人高,難辨東西方向;加之眾人,原本也不知野番的巢穴究在何方。因此繞行於直如迷宮的森林,直走了半日,眼見天色已將晚,而眾人卻仍走不出森林;於此年少氣盛的林獻采,亦不禁有些毛燥上火。森林中的巨木樹幹上,不時有猿猴跳耀於樹梢,時而見樹下有人經過,野猿更發出像是老人般的笑聲;而這些猿猴的叫聲,乍聽之下更是有如在嘲笑這些唐山人。"砰"的一聲槍響,樹梢一隻猿猴應聲從樹上掉落;其他的猴見狀,紛驚叫,飛也似的四散奔逃。此時,卻見得林獻采的火繩槍,槍口仍冒著白煙,而嘴裡,更是直破口大罵『操他奶奶的~~這些猴真是找死。爺的火氣正大,這些猴居然還在樹上叫個不停。現在可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叫你們這些猴,認得誰是爺。往後看見爺,就給我閃得遠遠的!!』。鐘斌,亦牽了匹馬,跟在林獻采之後,乍見林獻采,開槍射殺了一隻猿猴。此時鐘斌,忙諂媚附和著說『林哥~你槍法真準啊。一槍就打死一隻猴。這下咱們晚上,可有猴肉吃了。大夥兒~可都要謝謝林哥囉~』。伐木工頭的陳沖紀,此時亦在勦番的行伍中,聽了鐘斌的話後,便冷笑回說『呵~猴肉有什麼好吃的。要是咱們今晚,能活抓個野番來烤了吃。這才能洩我心頭之恨呢!!~~看那些不長眼的野番,以後還敢惹咱唐山人!!』。眾唐山人,聽了陳沖紀的話後,紛紛大表讚同,更有人大聲應喝著說『呵呵呵~沖紀哥說的對。我們都恨不得,扒那些野番的皮,吃那些野番的肉。再拆那些野番的骨來打鼓吶...』。

原始且叢草茂密的森林,原本充滿了危險。尤其入夜後,森林中的毒蛇猛獸出來覓食,若仍走不出森林,則將更加凶險;而這也難怪林獻采,心中著急。正當眾人一路劈開草叢前行,此時茂密的森林中,隱約總似有什麼東西,始終跟隨在行伍的左近。因為不止林獻采察覺到,其他人亦常發現行伍周遭,茂密的叢草間,總見其草尖會簌簌的抖動。只不過森林荒莽,誰又知荒莽之下,藏有何物?~而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正也是林獻采, 一心急於想離開森林的原因。"嗖嗖嗖~"這不,正當眾人劈草前行,忽而林獻采又發現,左邊約三丈遠的地方,一棵老樟樹的下的草叢,草尖又是一陣猛烈的抖動。『誰?誰?~~出來。不然我開槍了~』只見林獻采,朝著抖動的草叢,連喊了幾聲;而此時眾人,亦都停下腳步。鐘斌,亦瞧見了那叢草中的異狀,便悄聲,對林獻采說『林哥~~我看定是有野番藏在那裡。想跟蹤我們,好趁我們不注意,對我們下手。不必問啦,開槍就是!!』。草叢仍在猛烈的抖動,林獻采高聲喊話之後,卻不見有人回應;且又聽了鐘斌的提醒。頓時,林獻采亦心生警惕,便左右做了個開槍手勢,悄悄傳令,讓眾人取火繩槍裝填彈藥。眾人會意,紛從背上取下火繩槍,通槍管裝彈。"嗖嗖嗖~"草叢仍在抖動,且似直往眾人這邊過來。於是不待眾人裝填好彈藥,林獻采,便自取起自己的槍,"砰"的一聲開槍。"砰~砰~"隨之又有兩聲槍響,原來是鐘斌、林沖紀,亦各開了一槍。"哞~吼~"陡然劇烈搖晃的草叢,忽而傳出像是豬叫聲。眾人尚來不及反應,亦來不及舉槍,霎見有一隻大山豬,自草叢竄出,迅雷不及掩耳的,一頭撞向林獻采。大山豬的衝撞速度驚神,且嘴上獠牙鋒利無比,若是常人,被這山豬一撞,恐怕不死也要重傷。但林獻采不愧自小習武,武藝高強。眼見山豬竄出草叢衝來,卻見林獻采,雙腳一蹬,竟跳起三丈高。腳踩馬背,再翻身而下,陡然林獻采,手中已多了柄大刀。大山豬,似怒氣沖沖,一撞未能撞到林獻采,轉過身,便往鐘斌又衝撞過去。這下鐘斌,可嚇得手足無措,手中的槍已擊發過,再無法使用。而一柄大刀揹在背後,鐘斌一時驚恐,緊握刀柄,卻又拔不出刀。眼見大山豬衝來,鐘斌,頓兩眼圓睜,嚇得張嘴大叫,跌坐在地,以為自己命將歸西。

眾人見凶猛的大山豬,衝向鐘斌,一時人人張嘴大喊,卻亦相救不及。倏忽間一條黑影,如大鵬般飛身而過,隨即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刀光一閃,便朝著大山豬的背上砍了一刀。大山豬吃痛,頓時停下腳步,發出一聲哀號。這時眾人這才看清楚,原來正是林獻采,出手搭救了鐘斌。不過,這凶猛的大山豬,雖硬生生被林獻采砍了一刀,卻是毫無退意,反更凶性大發。『吼吼~~』抬腿踢著土,只見那大山豬,目露凶光的吼著,竟便朝著眾人,橫衝直撞。行伍中為免傷人,無法用槍,於是眾人,便也人人手持大刀,與大山豬展開博鬥。這上山勦番的上百唐山人,亦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壯漢,人人都是有功夫底子,身手矯建。縱是如此,經過凶猛的大山豬,幾番衝撞後,卻仍有不少人受傷掛彩。森林裡,不過百多人圍著山豬猛攻,混戰一陣後,這大山豬卻也被砍了十多刀。縱是滿身鮮血淋漓,卻見這大山豬,仍是毫無畏懼。眼見這山豬如此凶猛,居然能與百人的勦番隊伍,勢均力敵,頓讓眾人都不禁,心有同感的想─「這野獸真是猛。沒想到東番島的豬,直比老虎還凶猛!!」。"砰~"轟然又一聲槍響,原來是林獻采,趁隙,又對山豬開了一槍。而這一槍,似正中了大山豬要害,只見大山豬頹然走了幾步,忽而倒地。只不過當眾人,以為凶猛的大山豬已死之時,卻見大山豬,忽又喘著氣的掙扎起身;且起身後,便直往茂密的草叢竄了進去。林獻采見狀,忙得喊『別讓那禽獸逃了。牠傷了我們那麼多人。我們一定得得逮住牠。今晚就吃牠的肉!!』。眾人聽得林獻采的叫喊,人人不敢怠慢,便也手提大刀,直竄森林草叢間,去追捕那頭大山豬。...

諸羅山叢草茂密的森林,眾人於巨木林間,追捕著凶猛的大山豬。直追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雖未追到大山豬,不過眾人卻因此,意料之外的,竟追出了森林外。原始荒莽的森林外,草原上夜幕已低垂,且見遠處似有裊裊炊煙。率隊勦番的林獻采,拿起單筒望遠鏡瞭望後,猜想,那應便是東番島野番的村落。於是為免打草驚蛇,林獻采便命眾人,暫紮營於森林邊,藉著森林掩護,以免暴露行蹤;且剛剛亦有被山豬所傷之人,亦需療傷重整隊伍。『鐘斌、陳沖紀。你們各帶幾人,先悄悄往那野番的巢穴,去探哨。其餘的人,就暫在森林邊搭營、療傷。為免夜長夢多,假如情況可以,咱們今晚,就趁夜偷襲,去燒了那野番的村莊,把那些野番給一舉鏟除。現在大家就先歇息一下,吃點東西裹腹,好好的養精蓄銳吧!!』別看林獻采年紀輕,恐還是勦番隊中,年紀最輕的一個。不過因其自小跟隨在林亨萬身邊,倒也讓他學得霸氣十足;無論講起話,或下起令來,皆有板有眼,讓人不敢小覷,亦不敢不從。於是鐘斌與陳沖紀,便各帶領了幾個人,由草原潛行往野番的部落,前去打探需實,及熟悉地形。以備當晚,勦番隊,將趁夜前往偷襲,勦滅其村落。....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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