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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大度山王干仔轄濁水溪降龍 王者歸來故鄉土地人事全非
2011/12/10 07:21:47瀏覽513|回應0|推薦13
一、1613~王者歸來人事全非
西元1613年春,萬曆四十一年,大度山國5432年,大員島沿海的巴布薩族領域。"干仔轄‧阿蘇拉米"被貓眼紅毛人所擄,淪為奴隸,飄盪海外多年,終於回到了大員島的故土;只不過,此時阿蘇拉米,將面對的大度山國,卻已再不是當年和睦善良的大度山國。初春雨季的潮濕氣息,讓更平原與沼澤的叢草更氤氳,而驚蟄的雷聲,更讓沉睡了一個寒季的毒虫與蛇虺,紛紛鑽爬出樹洞及泥中。雨季的到來,讓枯樹又長出綠葉,而荒草及藤蔓則長得更快,猶如土地上面的人類惡行般,不過數日,草原已長草過肩,遍野更是帶刺的籐蔓攀爬。「笨港」在大員島的中南部沿海,位於笨港溪的出海口,而大員島中南部的沿海一帶,亦就是在大度山國聖山"大度山"的西南方,此地域,則是屬於巴布薩族的固有領域。巴布薩族的領域,約是在魍港以北,及至大度山南邊的大度溪以南,由於這一帶的狹長領域,地勢近海低窪,所以多是平原與大片的沼澤地。而這日,阿蘇拉米與族人,搭乘"唐山人"的巨大帆船,自波濤洶湧的海上,返回大員島的故土,正是在笨港登岸。巴布薩族的領域,雖是南北有數百里之遙,然而卻因多是沼澤與荒莽之地,其間出沒的蟒蛇,粗如老樹,毒虫更巨大如甕,兼之蠱毒瘴氣,所以並不適人居。因此笨港一帶,並無巴布薩族的村社,而最近的村社,是南邊與魍港間的「覺妻妻社」。至於笨港北邊,距離最近的村社,則是位於濁水溪南岸的西螺社,其間約有數十里路之遙。由於,阿蘇拉米及族人,登岸笨港後,急於返回大度山,所以登岸後,自是冒險穿越沼澤與莽原,逕往北行。

濁水溪南岸的西螺社,約住有上百戶人家,外圍竹林,茅草覆頂的屋舍錯落。而阿蘇拉米等人,冒險穿越沼澤及莽原,到了濁水溪南岸後,更非得求助於西螺社不可。因為濁水溪的溪谷寬闊,站在南岸,幾望不到北岸。況且正值雨季,由於可能內山下雨,大水流出溪谷匯流,至使原本濁水溪亂石磊磊的河床;此時更是濁流滔滔,波瀾壯闊的河水洶湧如海,難以用雙腳行走渡河。再則,雨季裡,巨蛇毒虫,剛被雷聲驚醒而出洞,無不饑腸轆轆的尋找食物;因此行走陌生的莽原沼澤,若無人帶路,更最是兇險,往往一個不小心便將淪入蛇虺之口。巴布薩族人、與阿蘇拉米等巴布拉族人,生活習性相似,建屋的形狀及服飾衣著,亦多所雷同。於此,當見到了於濁水南岸的錯落茅屋,阿蘇拉米等人,無不在心中昇起一股對故土熟悉的情感;頓時心血洶湧澎湃的,便直穿越竹林進入村社中,以求助巴布薩族人。由於阿蘇拉米等人,俯登岸回到大員島,所以身上穿的,舊仍是漢人的粗布衣褲。因此一干人,初入村社之中,一些頭上剔髮無毛的孩童,乍見之下,還以為是唐山人來了;便急慌得奔入村內,叫喊說『頭目~~頭目。有好多唐山人來了~~』。西螺社近笨港,而笨港,百年來,便一直都有彼岸的漢人漁民,及海商,或駕船前來避風;或帶大明國的磁器、琉球珠等貨物,前來與大員島的居民,換取鹿皮鹿脯等。但這些自稱唐山人的漢人,若是前來避風或是做買賣,這也還好。不過,另有一些唐山人,卻是蠻橫的海盜,登岸後,往往便是白吃白喝白拿。所以,西螺社的巴布薩族人,對彼岸來的唐山人並不陌生,不過卻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總懷戒慎恐懼之心。『頭目~~頭目。唐山人來了~』村社中的人,乍聽有唐山人來,不論男女老幼,多奔出屋外探視。此時阿蘇拉米等人,於眾人圍觀之下,一時亦百口莫辯。所幸一夥人的身上,除了身著唐山人的衣物外,並沒帶刀械之物,因此西螺社人,自知其一夥並非海盜,所以亦不刀箭相向。只不過當下,卻仍見有四、五個頭頂挽著雙髻,身穿達戈紋短衣的西螺社麻達(勇士或未婚男子),立時竄出人群,手執長茅;並吆喝著,將阿蘇拉米一夥人,押往村社中最大茅草屋的"議事公廨"。

村社中的議事"公廨",是頭目及長老,解決村社中紛爭的地方。而當阿蘇拉米等人,被四、五個麻達,帶進公廨中後。此時公廨中,鋪於地面的鹿皮氈上,亦早已坐滿巴布薩族的長老,卻見這些巴布薩族的長老,人人頭頂四周頭法盡剔光,僅留頭頂長髮,編成一條大辮。原來,這周圍雉髮、頭頂留辮,正是巴布薩族,已婚男人的象徵。至於族中長老,乃是族中的年長且見多識廣之人,所以當阿蘇拉米,被帶入公廨,尚不待開口分辯;而此時,早在公廨中的長老,自也有曾見過阿蘇拉米的,當下自便也認出了阿蘇拉米。『啊~~干仔轄。你不是"干仔轄‧阿蘇拉米"嗎?~啊~~我的王啊。大員島的人,都說你已經死了,原來你沒死啊~』公廨中的長老及頭目,乍見原本傳聞已死的阿蘇拉米,竟突然出現在西螺社,個個無不驚的張口結舌,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珠子。而阿蘇拉米,正急於得到西螺社的相助,自也不隱藏自己的身份,便說『各位巴布薩族的長老,我巴布拉族人的土地,幾個雨季以前,不幸受到貓眼紅毛人的擄掠。而我與數百族人,更不幸被擄往海外為奴隸。及至今日,這才又逃出貓眼紅毛人的魔掌,急欲返回大度山。卻不知巴布薩族的頭目及各位長老,是否幫我及族人渡河過濁水溪。以讓我及族人能早日返回家園!』。聽了阿蘇拉米的一翻話,此時公廨中的巴布薩長老,這才確信,眼前之人,果然是大度山王"干仔轄‧丘莽"之子─"干仔轄‧阿蘇拉米"。乍見公廨中的巴布薩族人,紛紛起身,向阿蘇拉米致意。不過,此時卻也見得西螺社的頭目,忽而語重心長的,對阿蘇拉米說『干仔轄~我的王啊。別回大度山了。難道你不知道,現在聖山大度山,已被惡靈所盤據。自從貓眼紅毛人劫掠過後,你的父王及母后,都已過逝;而你又被擄往海外。所以中晝王之位懸虛。因為大度山國,無中晝王,失去了天神的保佑,所以惡靈已趁勢而起。而且惡靈,現已更已如黑夜遮蔽太陽一樣,佔據了大度山,想謀取中晝王之位啊~』。

阿蘇拉米,乍聽西螺社頭目之言,頓時心中不禁大驚、且悲慟難忍。因為阿蘇拉米,實在沒料想到,他被擄往海外這幾年,而他的父王及母后,居然都已過逝;且原本與世無爭,善良和睦的大度山國,更居然已人事全非。正當阿蘇拉米,忍不住的熱淚盈眶,正想再問起自己的牽手阿得柳絲,是否仍安然。此時,卻見得一個西螺社的長老,已開口先對他說『干仔轄~我的王啊。是啊~~現在的大度山,早已成了惡靈之地。巴宰族的頭目魯狗六,已強行奪佔王后阿得柳絲為牽手,並想藉著自己巴宰族的勢力,自立為中晝王。所以各族的評議長老,現在也多已離開大度山。唉~~大度山國,現在早已分崩離析,名存實亡了~』。「阿得柳絲,已被巴仔族的頭目魯狗六所強佔,變成了魯狗六的牽手~」乍聽此言,阿蘇拉米,頓時一陣心痛如絞。牽手被奪,兼之又知父王母后皆已過逝,驚聞此巨變,誰人能忍受這心頭有如被箭射中的痛。霎時只見阿蘇拉米,雙膝跪地,淚水直如濁水溪奔湧而出,仰天嚎哭的,放聲喊說『父王~~母后。阿瑪~阿伊啊。我阿蘇拉米回來了。嗚~~你們怎忍心,讓我飄盪海外多年,回家卻見不到你們的面呢!!~~我的阿瑪~阿伊啊。嗚~嗚嗚~~』。阿蘇拉米,多年飄盪海外,淪為紅毛人的奴隸,雖然常感無助與無奈;但阿蘇拉米,其實並不軟弱。至少這麼幾年來,縱使九死一生,面對多少困難,但阿蘇拉米卻始終未曾放棄,想要帶著他的族人,重回故鄉土地。只不過經過多少顛沛流離,回到了故鄉土地後,面對的卻是鳩佔鵲巢;而這回到了故鄉,故鄉卻已異鄉,更讓人情何以堪。大度山的祖先之地,已被惡人及惡靈所佔,然而,縱是阿蘇拉米與阿得柳絲共築的愛巢;甚至連中晝王之位,已被魯狗六所佔。不過就像鱖魚迴游大海,最終還是逆流而上,就算竭盡力氣,拼死也想死在自己出生的故鄉;而流落海外多年的阿蘇拉米,飽受艱難後終於才回到大員,卻怎能不渴望回到自己的故鄉土地。於是傷心過一陣,只見阿蘇拉米,淚水盈眶的眼眸,忽轉為堅毅;且口氣亦更堅決的央求西螺社,盼能相助渡河,以讓他返回巴布拉族領域的大度山。

阿蘇拉米,原本即是大度山國"干仔轄"王族,縱使流落海外,而失去王位。可此時阿蘇拉米既已返回大員島,且央求西螺社相助,而原本就對魯狗六充滿不滿的西螺社,卻又怎有不相助之理。於是公廨中,西螺社的頭目及頭目,略商議過後,便決定派遣四個西螺社英勇的麻達,一路護送阿蘇拉等人,返回大度山。

四個西螺社的麻達,只見其頭頂的頭髮盡分成兩邊挽成雙髻,上身穿著苧麻達戈紋布製成的露肩短胴衣;而下身前後的遮陰布,則圍以兩片長條黑布,長及小腿的束腓。更見其精瘦矯建的腰腹間,盡圍綁著竹條編的束腹,耳掛銅錫墜飾;而臂腕上,則或套著十數個鐵釧,或綁以長草長拖及地。此時,只見西螺社的頭目,將社中四個最英勇的麻達,召到了公廨前後,便囑託以助阿蘇拉米渡河,及護送到大度山之事。四個麻達,手持長茅,無不高聲呼應。『來啊~~取生豬肝,還有米酒來。我要敬我們西螺社四個英勇的麻達喝一杯~』隨後只見西螺社頭目,便命人取來帶血的生豬肝,及一甕的糯米酒,與四個麻達,共食生豬肝及共飲糯米酒,以為踐行。至於阿蘇拉米等人,由於回到了大員島,若再穿著唐山人的衣褲,未免會引人側目。所以當下,阿蘇拉米等人,便以其所穿的唐山人衣物,與西螺社人換取達戈紋短胴衣,以做回大員島人的裝扮。唐山人的衣褲及,所使用的器物,最是受大員島人的喜愛,往往一套衣褲便可換取一頭鹿的鹿皮及鹿脯。因此以唐山人的衣物,來換取達戈紋短胴衣,這對西螺社的居民來講,無疑是種饋贈,自人人無不皆大歡喜。只不過阿蘇拉米等巴布拉族人,穿衣的習慣,並不似巴布薩族人,下身圍以長條狀的黑色遮陰布;而是其下身,仍以達戈紋布圍成桶裙,再繫以腰帶。待得眾人更衣完畢,而西螺社的頭目,便又命來取來長茅、短刀及弓箭,贈與阿蘇拉米等人,以做為護身之用。手持長茅,當阿蘇拉米,穿上了達戈紋短胴衣,腳踏大員島土地,此時來自土地與祖靈的力量,恍若又回到了阿蘇拉米的身上。只見阿蘇拉米等人,又用條青布綁在額頭,並在青布上髮側插上西螺社頭目,所贈與的聖雞羽毛。聖雞的羽毛,在陽光下迎風閃耀著多采光芒,正是象徵祖靈的保佑與護身。於此,身穿祖先的達戈紋短胴衣,頭上插著雞羽毛,頓時阿蘇拉米,更覺恍若覺得有祖靈的力量;自這塊祖仙世代生長的土地上,源源不絕的湧入他的血脈,讓他頓感心血澎湃。

二、大度山王~干仔轄濁水溪降龍
阿蘇拉米,再不是流落外時,一張充滿無力與無奈的模糊面孔。因為阿蘇拉米,已經回到了祖先世代生長的土地,亦得到了來自土地世世代代的祖靈力量。與祖靈在一起,讓阿蘇拉米深邃的眼眸,恰如頭上的雞羽迎風在陽光下閃耀著堅毅的光茫,已不再悲傷與惶然;一張黝黑腮幫子略鼓的四方臉,此時更如銅雕般的稜角分明沉著堅定,不再猶豫。短胴衣下裸露出的結實胸膛,恰似準備勇於迎向即將面對的挑戰;而手持長茅如樹幹般的虯結筋肉,更似決心要將佔據土地的惡靈,趕離祖先的土地。不管聖山大度山,被惡靈佔據,此時會是怎麼凶險之地,但阿蘇拉米及其族人,已經準備出發。阿蘇拉米等人,在四個西螺社麻達的帶領下,離開西螺社;當然眾人亦沒忘記,離開西螺社之時,西螺社的頭目及長老,殷切的叮嚀。『濁水溪兩岸的沼澤地裡,有巨蟒出沒肆虐。巨蟒能一口吞下一頭鹿。而且巨蟒吞的,不止鹿。西螺社及東螺社,每年都有許多人在沼澤地失蹤,大概也都是被巨蟒所吞。所以不管渡河,或經過沼澤地時,一定得非常小心~』離開西螺社後,便是進入了濁水溪旁的沼澤荒莽之地,於此眾人,行於及肩的長草或蘆葦叢間,想起西螺社長長老的話,自不禁都更加小心謹慎。而且離開西螺社之時,西螺社的麻達,還牽了一隻鹿同行。因為野鹿的警覺行高,萬一有巨蟒或危險靠近,自是會鳴叫示警,或慌亂想逃竄。

眾人,或持茅或弓箭跑走,已入濁水溪旁的沼澤地。高過人頭的蘆葦叢中,遮天蔽日,腳下涉水且茂密難行的蘆葦擋路,讓眾人行進的速度,頓時緩了下來。不僅於此,當眾人進入蘆葦叢中的沼澤地後,隱隱竟聞得周遭的氣息,盡瀰漫腐魚及腐肉氣味交雜的腥臭味;而且晴朗的陽光,似亦烏雲擋住,頓時又進入雨季的陰霾。西螺社的麻達,手持劈柴刀,行在前方一路劈砍擋道的蘆葦及纏繞的帶刺藤蔓;且見麻繩繫綁的野鹿,進入蘆葦叢的沼澤地後,眼神中似更充滿惶恐不安。於此,眾人亦瞻前顧後,一路持長茅警戒,更加小心翼翼的行走。陰霾天空的溪旁沼澤地,眾人撥草行過過處,但見夜鷺與鷦鷯拍翅驚飛;此時,忽而聽見,走在最前面的西螺社麻達,似撞見什麼可怕的事,驚叫了一聲。『啊~~龍~』走在最前頭開路的麻達,驚叫之際,喊了聲"龍",臉色充滿驚恐,頓退後好幾步。霎時眾人聽見"龍",自亦感到驚恐,紛舉茅相向。因為對巴布薩及巴布拉族人來說,所謂的「龍」,指的,便是出沒於沼澤或盤於樹林間的巨蟒。不過當眾人,舉長茅警戒之際,並未真的見到巨蟒出現,而是見到蘆葦叢的沼澤水中,竟有數具人及鹿的白骨屍駭;且見其一旁還似有一巨蟒褪下的蛇皮。自不用說,眾人心裡也明白,這蘆葦叢沼澤地裡的白骨,自是被巨蟒所吞食的人及鹿;而血肉盡化於蛇腹後,所吐出的駭骨。還好,只是巨蟒所褪的皮,只見阿蘇拉米上前一步,以長茅挑起蛇皮。可卻見這蛇皮的蛇頭,竟如牛頭一樣大,而其蛇身盤於蘆葦叢間更是見首不見尾,竟不知這龍有多巨大。此時,眾人見這龍如此巨大,且既有褪皮在此,顯然這龍也就在這附近。既入巨蟒的領域,眾人四下張望的眼神,自不禁又更充滿恐懼,又更戰戰兢兢。『這只是龍褪下的皮而已。趁龍還沒出現,大家快點離開這龍的巢穴~』聽得阿蘇拉米如此說,眾也便也加快腳步,再不顧被蘆葦及藤蔓劃傷,紛紛濺著水花,奔竄於沼澤地的蘆葦叢間。正就此時,卻見那隨行牽來的鹿,忽而驚恐的掙扎,四腳亂踢搖頭晃腦的,似欲掙脫麻繩逃跑;且鹿嘴裡,還發出彷彿驚懼哀嚎的鳴叫聲。

『呦嗚~~呦嗚~~』正當野鹿掙扎哀號之際,而幾根長竹竿遠的地方,隨之蘆葦叢中的白鷺、夜鷺及鷦鷯忽而振翅驚飛。一股腥臭味隨風飄來,眾人聞到那腥臭味,又見野鹿的驚恐情狀,心知應是巨蟒已出現在附近。於是當下,眾人,更是奮不顧身的,直奔於蘆葦叢中。所幸,當眾人奔出了沼澤地的蘆葦叢,到了濁水溪邊的亂石灘,並未見到巨蟒。溪旁的亂石灘上,靠近溪邊處的一顆巨石旁,有棵似久經洪水沖擊卻仍未倒的相思樹,而樹下就繫著幾條竹筏。至於這幾條的竹筏,正是濁水溪南岸的西螺社,要往北岸的東螺社,唯一的渡河工具。既找到了竹筏,眾人跳著溪谷的磊磊亂石,便往相思樹下奔去。正就此時,沼澤地的蘆葦叢,無風無雨之下,忽而卻沙沙響的起了一陣劇烈的抖動;片刻間,乍間一顆如牛頭大的蛇頭,已然吐著蛇信,探頭出了蘆葦叢。『啊~~龍!!龍~~出現了。大家快逃~』驚慌之餘,眾人解下了綁在樹幹上的兩艘竹發筏,趕緊便將竹筏抬到溪邊。同時,亦將那隻帶來的野鹿,以麻繩將牠綁無樹幹上;而這,正也是帶著一頭鹿同行的主要用意。畢竟亂石磊磊的溪谷,周遭數里盡是一片空曠,無處可躲藏,而萬一遇到了巨蟒,便將野鹿綁在樹幹上;以鹿來餵蟒,換取眾人逃離的時間。『呦嗚~呦嗚~』野鹿驚狂亂叫,眼見巨蟒已扭著龐大的身軀,游出了蘆葦叢,朝著樹下的野鹿而去。於此,眾人趁此之時,趕緊分上兩條竹筏,撐起竹竿,直往河水湍急的濁水溪中滑去。『呦嗚~呦嗚~~呦嗚~~』溪邊樹下的野鹿哀嚎聲,淒厲慘叫,因為被綁於樹下的野鹿無路可逃,正被巨蟒以蛇身團團捆住。隨之,更見巨蟒張開獠牙的血盆大口,一口一口的將野鹿吞下肚腹。野鹿已不再哀嚎,只是猶抖著四條腿,正被巨蟒的大口慢慢吞下蛇腹;當此之時,眾人在湍急的河上,望之,亦不禁驚恐,更拼命的撐竹竿划水。

巨蟒吞食獵物,通常不咀嚼,而是直接吞下肚腹之中,所以吞食的速度甚慢。何況吞食的,是一頭鹿。只不過雨季之時,河水暴漲,導致濁水溪的溪面更廣闊,而想划著竹筏,渡過溪面數里寬的湍急大河,更非一時半刻的事。眾人划著兩條竹筏,正在湍急的溪中與惡水博鬥,尚僅划到大河的中間。不料,遠望向岸邊的相思樹下,卻見巨蟒已然將整頭鹿盡吞入腹中,且扭動鼓起的身軀又游向河中;儼然,竟似還想獵食渡河之人。濁水溪的溪水,由於自上游的山谷帶下大量的泥沙,所以溪水混濁若泥水;而巨蟒自岸邊滑下水後,游於混濁的溪水中,自更難見其蹤影。換句話說,河面上雖看不見巨蟒的蹤影,不過對眾人而言,置身河上的竹筏,卻更是危機四伏。『快~快~快划向岸邊,那條龍已經在河裡面了。大家快划~』正當眾人慌亂的划著竹筏,不料混濁的水波一掀,巨蟒的蜿蜒的長身,儼然已露出水面;且見一顆蟒蛇的巨頭,更探出水面,直撲向兩條竹筏。兩條竹筏划於湍急的河上,原已凶險難行,而眾人置身在竹筏上,面對凶險急流更是無能為力;更別說面對河中的巨蟒,直奔而來,眾人更是逃生無路。『啊~~龍來了。龍來了~~』慌亂的喊叫聲中,但見竹筏上有人高舉長茅,有人拉弓搭箭,準備與巨蟒博鬥。『射箭~~快~射箭~』混濁的水花四濺,但見巨蟒在水面上,擺動身軀急如箭矢,直衝而來,幾支箭自竹筏射出;然而巨蟒身上的鱗片,卻如鐵甲般的堅硬。於是,但見射出的幾支箭,碰到了巨蟒的身上,立時掉入水中,竟傷不了巨蟒分毫。且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巨蟒張開獠牙大嘴,於水面豎起半截像樹一樣高的身子,衝向竹筏;頓時便撞翻一條竹筏,筏上之人,盡落入水中。巨蟒氣力萬鈞,瞬間擺尾盤身的捲動水花,頓時哀嚎聲中,但見一了落水的西螺社麻達,已然被巨蟒的蛇身捆住。且見巨蟒張開血盆大口,立時便將那麻達的整個頭,給咬入口中吞食。

阿蘇拉米,亦落入了濁水濤中,所幸此時離岸已不遠,溪水亦已不深。於是落水後,被溪水衝翻了丈許,阿蘇拉米的雙腳觸及河底,便鎮定的站立起身,並發現此時溪水僅及胸口。其餘人,趁著巨蟒正在河中翻滾吞人之際,亦趕緊或游或走的上岸,而另一條竹筏,此時亦已划到岸邊。眾人上岸,又是搭弓射蟒,不過這些箭,根本就傷不了巨蟒堅厚的鱗片,反卻更激怒了巨蟒。"啪啦~~嘩啦~"溪水翻滾如浪濤之聲,只見巨蟒仰天吞人,漸將那西螺社麻達露出巨口外顫抖的雙腿,吞入蛇腹後。霎時,只見巨蟒黑洞洞的森冷兩眼,有如地獄鬼魅欲向人索命般,便又望向岸上的眾人。岸上眾人,光見到那巨蟒森冷的兩眼,頓覺不寒而慄,又見巨蟒向岸邊游來;而當此之時,眾人豈又還有再戰的勇氣,紛紛轉身奮不顧身的,拔腿便逃。唯獨阿蘇拉米,手持長茅,神情堅毅的站於岸邊,敞開結實的胸膛,竟似欲與巨蟒決一死戰。因為阿蘇拉米知道,就算此時能轉身逃走,但濁水溪寬闊的河谷,除了沼澤與磊磊亂石外,毫無遮蔽藏身之處。所以,就算眾人能逃離岸邊,卻也勢必會在濁水溪河谷的沼澤中,被巨蟒一一追捕吞噬。「與其,在慌亂的逃跑中,被巨蟒逐一的吞食,如此豈能算是一個英勇的麻達。既然,逃與不逃都是死,那我寧願挺身而戰。這樣至少,我能帶著一顆英勇麻達的心,回到我巴布拉族人的祖靈身邊。如此,這也才能無愧於我~大度山國英勇的祖先之靈~」心下既有死於巨蟒之口的打算,阿蘇拉米,當下心意已決,便決定不再逃跑;而是就要在這岸邊,趁著巨蟒上岸,居高臨下給予一擊。陰霾的天空下,濁水溪中,但見巨蟒游於濁水之中,翻江倒海而來。此時,但見站在岸邊的阿蘇拉米不慌不忙,反而張開雙手,仰天祈禱,洪量的大聲朗說『大度山國的祖靈及眾神啊。我是干仔轄,中晝王之子。倘若我阿蘇拉米,此次回到大員,能趕走佔據我土地的惡靈。那就請你們賜給我力量。讓我除去這條為禍村社,吞噬我大度山國子民的惡龍吧~』。說也怪,當阿蘇拉米,朝著陰霾天際朗朗祈禱之時,無風無雨的濁水溪,陡然竟吹起一陣狂風。

『惡龍,這是我祖先的土地。我阿蘇拉米,不容你在此,為禍肆虐,傷我大度山國子的性命~』狂風揚起阿蘇拉米的長髮,插於頭上的雞羽迎風搖擺,狂風掀開阿蘇拉米的達戈布短胴衣,露出他結實的胸膛,頓時,讓阿蘇拉米感覺到,有如來自土地祖靈的力量,充滿他的身體。正就此時,翻江倒海而來的巨蟒,正游到岸邊,欲探頭出水。巨大的蛇頭方出水,卻見阿蘇拉米,手持長茅,居高臨下,猛力刺向巨蟒。『嘶!!嘶~~』長茅正中刺入巨蟒的右眼,巨蟒張開血盆大口,痛得發出嘶嘶聲。頓時,百尺長鱗片有草花紋路的巨蟒,於濁水之中翻白肚,痛的不斷翻滾,排山倒海的,激起濁水溪的水花濤天。『嘩啦~嘩啦~』濤天的水花如雨下,潑灑在阿蘇拉米的身上,而巨蟒吃痛的翻滾一陣後,立時卻有如一棵拔地而起的巨樹般,自水中立起了半截蛇身。阿蘇拉米眼見,面前如樹幹粗的巨蟒,立起的蛇身,少說也有三個人高;且見其暴怒的露出獠牙,做勢竟似欲張口吞人。此時,縱使阿蘇拉米,站於巨蟒面前,是如此的渺小。然而卻見阿蘇拉米,卻一點都不退怯,反挺起短胴衣下半裸的胸膛,拔出腰間短刀,挺身向前,以洪量的聲音,對巨蟒吼說『我是大度山之王~~"干仔轄‧阿蘇拉米"。我的祖先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地,往後~我的子子孫孫,也將居住在這塊土地。在我祖靈護佑的土地上,我不容你這惡靈肆虐。草原有數不盡的野鹿野豬,沼澤有豐富的魚蝦,這些都可以讓你飽腹。所以我不準你這這惡龍~再吃人,為禍我大度山國村舍。否則~我"干仔轄‧阿蘇拉米"~定取你性命。而我土地上祖先的祖靈,亦會將你拖入地獄,受惡靈~被地獄之火燒炙的痛苦~』。阿蘇拉米,義正嚴詞之言,聲如洪鍾,又說『惡龍~~倘若你有靈性,聽得懂我的話,現在就離去。沼澤江海~仍可讓你棲息獵食。不然~我阿蘇拉米手中的刀,將劃破你的喉嚨,刺穿你的心臟,以為民除害~』。阿蘇拉米的氣勢,直如殛雷破山,狂風振海。頓時,只見那立身於阿蘇拉米面前的巨蟒,猶似竟被阿蘇拉米的氣勢所震懾;或又那巨蟒,果真具有靈性,聽得懂阿蘇拉米的話。總之,只見那原本猖狂,立身於阿蘇拉米面前的巨蟒,竟不再張狂,且更緩緩的放低他的蛇身;且有如向阿蘇拉米臣服般的,放低它的蛇頭。及至最後,巨蟒更沒入濁水溪中,擺動長長的漣漪,轉身游走。

巨蟒游走之後,原本逃跑的眾人,乍見剛剛阿蘇拉米,英勇降龍的一幕,個個無不看得瞠目結舌。居然連凶惡吃人的龍,都臣服於阿蘇拉米面前,此時只見西螺社的麻達,立時振臂高呼,齊喊『干仔轄。大度山之王。干仔轄。大度山之王。干仔轄~~是大度山之王~』。聽得西螺社的麻達,振臂高喊"干仔轄"的王號。頓時,只見巴布拉族的族人,亦隨之齊聲高喊,說『"干仔轄‧阿蘇拉米"~是中晝王。是我們大度山國的中晝王~』。溪邊的岸上,不料此時,卻見原本英勇挺立的阿蘇拉米,忽而整個人猶似被風吹化了般的,頓癱軟於地,暈厥了過去。原來,這阿蘇拉米,本就是一個個性仁厚,不善於爭鬥之人。只不過這日,因流落海外多年,終又踏上故鄉土地,本已讓他心血澎湃。而後,當在西螺社之時,阿蘇拉米滿懷返鄉澎湃的心,卻乍聽父母過逝,牽手被奪;頓時阿蘇拉米,滿懷澎湃之心,自頓成洶湧悲憤之情。正因滿懷悲憤,於阿蘇拉米急於返家的心中,直形成如濤天巨浪洶湧;而此牽手被奪的洶湧悲憤,更激起了阿蘇拉米的萬丈雄心。縱遇凶惡巨蟒,可阿蘇拉米,光想起心愛的阿得柳絲被奪,愛巢被魯狗六所佔,且父母又雙亡,土地又被惡靈所佔。如此家破人亡之下,阿蘇拉米早已連死都不怕,更何懼於巨蟒。正是「一夫視死如歸、鬼神都怕」因此反倒是巨蟒,被阿蘇拉米的萬丈雄心,所震懾,而負傷逃之夭夭。然而正如一般人一樣,一人心中之萬丈雄心,往往終究是難持久。而阿蘇拉米,挺其萬丈雄心激起的澎湃氣勢,震懾降服巨蟒之後,終也氣力放盡;於此自是頓時手腳攤軟,渾身再無半點力氣,癱倒暈厥。縱是如此,但阿蘇拉米的勇氣,此時亦已被西螺社的麻達,及其族人所目賭;乃至高呼其為王。巨蟒逃走後,眾人見阿蘇拉米癱倒於地,紛紛趕到河岸邊。當此之時,眾人更見河岸邊上,有一顆巨蟒的眼珠子,或因被阿蘇拉米的長茅刺中,兼之巨蟒掙扎扭動,而被挖出,正落於河邊的沙灘。

『龍珠!!龍珠~~』拳頭大的巨蟒眼珠,直如一個黑色的水晶球晶瑩,西螺社的麻達見了,直將其拾起高呼。因為此巨蟒的眼球,具傳說是一具有通靈能力的聖物,而且自古以來,亦只有降伏龍,偉大的中晝王能得。....自此,阿蘇拉米降龍之說,便透過西螺社麻達之口,奔相走告,而漸在大員流傳;及至數百年後,台灣海線一帶仍流傳著─關於大度山中晝王,降龍取珠的古老傳說。...xxx


三、1613~兩地相思的牽手~終重逢
大度山國的聖山王社。這日,初春的雨季讓山上起濃霧;及至入夜,瀰漫相思樹林間的霧又更濃。蟋蟀鳴叫在相思樹林間,有如巴布拉族人的年輕愛侶,互已"口笛"聲傳情。然而相思樹林邊,一幢茅草蓋頂,編竹為牆的籠子屋,卻見屋外的竹竿橫欄,纏繞著一條青竹絲毒蛇。"喀喀~喀喀"的木竹碰撞之聲,不斷從籠子屋中傳出,應是有人在屋內,以"普魯"在織布;不過在"普魯"的織布聲之間,隱約竟似更夾雜著,似有女子低聲飲泣嘆息聲。原來,這相思樹林邊的茅草屋,正是大度山國王后,阿得柳絲居住的籠子屋。幽黑冷清與編竹牆略帶淒寒的籠子屋內,只見地上正放置著一小碟點著火光的油脂;而搖曳的熹微火光旁,則有一具用圓木挖空,再以竹竿橫於其間,長寬約三尺多的"普魯"。"普魯"即巴布拉族人的織布機,此時已入夜,卻見阿得柳絲,仍坐在織布機旁,正用苧麻捻線,織達戈紋布;且布匹間,更夾雜著來自"樸仔籬社",經過染色的,珍貴的白色獅子狗毛。籠子屋內燭光微弱,事實上阿得柳絲的眼前,也已看不清楚自己所織的達戈紋布。只不過卻見阿得柳絲,仍不斷的織布,且邊織布邊以手擦拭眼淚;時而忍不住,滿是淚水的唇嘴間,還發出嚶嚶啜泣聲。

阿得柳絲,怎能不傷心欲絕。因為日前,始終等候著阿蘇拉米歸來,不肯另擇牽手的阿得柳絲,亦不願屈從於長老評議會的壓迫,要她再婚以另立中晝王。不料在那一個令人心碎的夜裡,阿得柳絲的籠屋,卻被評議會的長老頭,巴宰族的魯狗六強行闖入,並姦淫得逞,而失去了她的堅貞的貞操。隔日,且長老頭魯狗六,更仗其權勢,在長老評議會,公開的宣佈─說是阿得柳絲,已接受了他的口笛求愛,納他入籠屋,且兩人並已圓房交歡。當然,依照巴布拉族的婚姻禮俗,即居於籠子屋中的單身女子,若是接受一男子的求愛,允其入內,行過男女交合之禮後;而隔日,雙方若是情投意合,便可告知其父母,以準備在七日內,為兩人正式舉辦成婚的婚禮。換句話說,長老頭魯狗六對外宣稱,王后阿得柳絲,已允其入她的籠屋,且兩人亦已圓房交歡。如此之言,魯狗六,正也是想對外表示,阿得柳絲已準備招贅他為牽手,並正式立他為大度山國的中晝王。「生米既已煮成熟飯」此後,每個夜裡,長老頭魯狗六,幾都會硬闖入阿得柳絲的籠子屋內過夜;並夜夜仗其權勢,就在中晝王的聖山土地上,蹂躪姦淫阿得柳絲。致使阿得柳絲,夜夜亦只能默默含淚,咬牙忍受魯狗六的惡行,幾痛不欲生。於此每當夜晚到來,一想起魯狗六醜惡如惡靈的嘴臉,而這對阿得柳絲而言,更有如一個無法逃離的夢魘,直讓她恐懼顫抖不已。所幸,依照巴布拉族人的婚禮習俗,男女兩人私通投契圓房後,於七日內;便得備牲裡為聘,宴請族人親友,以完成結為牽手的婚禮。因此這日,魯狗六,正也為了籌辦與阿得柳絲的婚禮,趕回了他巴宰族的岸里社,以通知諸親有族人,並備牲禮為聘;而這也才讓阿得柳絲,終有一夜的時間,可以稍獲喘息。雖說這夜,魯狗六趕回了岸里社,而阿得柳絲,當也可暫不需再感到,被魯狗六姦淫的恐懼。不過當夜晚到來,阿得柳絲獨居在幽暗的籠子屋內,卻仍是淚水流不止。所以阿得柳絲,也只能不斷的織布,並想藉著織布的忙碌,好讓自己能暫時不再想起,她將與魯狗六結為牽手之事。

阿得柳絲自已也不知道,在魯狗六的淫威脅迫下,她還夠忍受多久;只不過身為王后,而為了大度山國,阿得柳絲也只有忍耐。"喀喀~喀喀~喀喀~"隨著夜越深,籠子屋外的迷霧越濃,然而阿得柳絲的雙手,卻仍忙碌的捻著苧麻線與狗毛;不斷的在"普魯"上織著,象徵有祖靈保佑圖案的達戈紋布。『阿蘇拉米~~以前我總是為你織這達戈紋布,以讓你穿在身上,能讓祖靈庇佑你。但現在你已不在,阿瑪,阿伊也已不在。而我亦將成魯狗六的牽手,再繼續織這些達戈紋布,卻還能給誰穿呢?』淚水漣漣的不斷織著布,然事實上,阿得柳絲卻也知不道,自己為何還要不斷的織布。因為巴宰族的魯狗六,其族通常都僅披鹿皮,並不穿達戈紋織的衣服。只不過,或許是,只要每當阿得柳絲,跪坐在織布機前織布;而她的腦海,便會浮現當年,為阿蘇拉米織布的恩愛情景。因此,當即將委身於魯狗六之際,徹夜難眠的織布,或許這也正是阿得柳絲,唯一能以此表達,她對阿蘇拉米思念的方式。於此阿得柳絲,更是越織布,而淚水卻又更止不住的流,連織出來的達戈紋布,亦都有如浸過水一樣的濕漉漉。"唧唧~唧唧~唧~~唧~~"隨這夜越深,阿得柳絲越是想念阿蘇拉米,甚且連屋外的蟋蟀鳴叫聲;此時,聽在阿得柳絲的耳裡,都猶如當年阿蘇拉米在屋外,吹口笛的聲音。"唧唧~唧唧~唧~~唧~~"這夜裡,屋外的虫鳴求偶聲,是如此清晰,而或是太想念阿蘇拉米之故;甚且,讓阿得柳絲聽得那虫鳴聲,依稀竟能聽出其曲調。"唧唧~唧唧~唧~~唧~~"邊織著布,不知不覺的,阿得柳絲的嘴裡,竟也應和著屋外的虫鳴聲,隨之輕唱起了一首;當年阿蘇拉米求愛之時,常唱給阿得柳絲聽的情歌。

『我想你愛你,黃昏後的夕陽映照的溪邊,當我看見你剛在清澈的溪水沐浴過,挽著一頭濕髮,是多麼讓我心動。我是真心待你,今晚濃霧中的相思樹林是多麼神祕,就像我想在屋外吹笛,邀你到相思樹林繞繞再送你回家。我今日到了你家~而你是否有相思物要贈我,要讓我進入你的籠子屋,還是要讓我在屋外對你長相思~』。這是一首南方的洪雅族打貓社,男邀女的夜遊歌,亦是當年,阿蘇拉米,每當黃昏後,總愛拿著口笛,吹奏給阿得柳絲聽的歌曲。於此,但見阿得柳絲,邊織著布,嘴邊輕吟著歌曲,往事歷歷恍若浮現眼前,頓時竟讓她更淚如雨下。「阿蘇拉米是如此善良,雖不善於打獵,也不善於男人間的爭鬥。不過阿蘇拉米,卻喜歡歌與舞。阿蘇拉米不但會吟唱大度山國,各部族的歌曲。而且每當他吹奏吟唱歌曲之時,更總愛我在他面前跳舞給他看。如此純真善良的阿蘇拉米,被貓眼紅毛人抓走,不知會受到怎樣的苦;而他的善良,卻又怎受得了這被惡靈所欺的苦~」隨著屋外的虫鳴聲,阿得柳絲,想著想著,忍不住又淚流滿面。屋外的虫鳴聲,似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卻仍是那曲洪雅族的夜遊歌,心有所感,阿得柳絲,一時開口不禁喃喃自語的,說『嗚~~阿蘇拉米啊~你苦我也苦,而今我苦,你卻可知道我的苦啊。嗚~嗚~』。正當阿得柳絲心痛的,喃喃自語之時,而此時,卻聽得屋外,竟似有人應和著剛剛阿得柳絲輕吟的歌曲,唱起了同樣的歌曲。起初,阿得柳絲,以為是自己聽錯,因為這洪雅族打貓社的夜遊歌,除了阿蘇拉米以外,巴布拉族裡幾少有會唱。於是阿得柳絲,停下手中的織布,稟息凝神的,豎起耳朵聽;而果然,卻竟真聽到有人在屋外,正唱著那打貓社的夜遊歌。

『我今日到了你家~而你是否有相思物要贈我,要讓我進入你的籠子屋,還是要讓我在屋外對你長相思~』這只有阿蘇拉米會唱的夜遊歌,會何這夜裡會有人在屋外唱;且是在阿得柳絲的屋外,似正是要唱給阿得柳絲聽。阿得柳絲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忍不住手腳顫抖著,慢慢起身,不過並不敢去開門;而是僅僅在竹編的窗牖旁,推開一道小縫隙往外查看。屋外瀰漫著濃霧,僅半根竹竿遠的地方,便什麼都看不見,不過打開窗後,歌聲如此清晰;而這也讓阿得柳絲更確定,是真有人在她的屋外,唱著打貓社的夜遊歌。『我想你愛你....我是真心待你....』歌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濃霧中竟漸出現一個人影,而阿得柳絲乍見那濃霧中的人影,雖仍看不清臉龐;然而,頓時她胸口下的一顆心,卻幾狂跳的要暈厥。因為聽那歌聲,看那霧中的人影,對阿得柳絲來說她怎為不知道,那除了阿蘇拉米卻還會有誰。原來,屋外的唧唧蟲鳴聲,是阿蘇拉米在吹口笛。霎時,只見阿得柳絲欣喜若狂,轉身奔向籠子屋門口,開了編竹門,便向屋外的濃霧中迎了出去。『阿蘇拉米~~你已經死了嗎?所以你的靈魂回來找我。阿蘇拉米~~那就請你也帶著我的靈魂,跟你一起去吧。阿蘇拉米~阿蘇拉米~~』濃霧之中,阿得柳絲,嘴裡喊著,搖搖晃晃的高張雙手,便向那霧中的人影走去。及至,到那霧中的人影之前,阿得柳絲抬頭望,果見眼前高大的身影;正是讓他幾年來,苦苦等候的阿蘇拉米。於是二話不說,也不論是人是鬼,只見阿得柳絲,立時,便直奔入了阿蘇拉米的懷抱,並以雙手緊緊的將阿蘇拉米擁抱;似生怕眼前的阿蘇拉米,會再向影子一樣的消失於霧中。阿得柳絲能感覺得到,阿蘇拉米結實的胸膛,是如此的溫暖。甚至,當阿得柳絲將自己的臉頰,貼在阿蘇拉米的胸膛上,竟還能聽見阿蘇拉米噗嗵噗嗵的心跳聲。

阿得柳絲,恍若置身夢境,因為等待能與阿蘇拉米再次緊緊相擁的這一日,她都已經記不得經歷了多少苦楚。因此也不管是夢是真,只見阿得柳絲,以手輕撫阿蘇拉米的臉龐,微微的抬頭,望向阿蘇拉米,便以滿眼淒苦的柔情,有若訴不盡相思的說『阿蘇拉米~~你終於回來找我了。我好想你~~』。此時,卻見滿臉風霜的阿蘇拉米,只是沉默不開口,但將阿得柳絲摟入懷中,並以自己的嘴俯貼上阿得柳絲的唇,以慰兩人的相思苦。濃霧瀰漫中,忽見阿蘇拉米一個俯身,更順手將阿得柳絲輕盈的攔腰抱起,率步便走向那茅草蓋頂的籠子屋。進了籠子屋後,阿蘇拉米便將懷中的阿得柳絲,平放於屋內的鹿皮氈上,而兩人唇與唇間的熱吻,依然不絕,忽而聽得阿得柳絲,滿懷難以置信的又問說『阿蘇拉米~這是真的嗎?還是我在做夢?』。正當阿蘇拉米,開口欲答話。此時卻見阿得柳絲,立時卻又以手指,輕按阿蘇拉米的唇上,擔心的說『不~阿蘇拉米。你還是別開口。因為我怕你一開口,這夢就要醒了~』。阿蘇拉米,眼見阿得柳絲滿眼淚水汪汪的憂愁,心下更是不捨。於是阿蘇拉米,邊伸手,探到阿得柳絲的胸前,解開她短胴衣的排扣,邊便以滿是柔情口吻,開口對阿得柳絲說『阿得柳絲~我的牽手啊。我是真的回來了。這並不是夢。這是真的。我阿蘇拉米~從海外回來了~~』。『阿蘇拉米~~你真的從海外回來了。這是真的~~是真的。啊~~』聽得阿蘇拉米的話,阿得柳絲起先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可當阿得柳絲,發現阿蘇拉米,正解開她短胴衣的排扣。忽而卻見阿得柳絲,竟像是隻受驚嚇的小鹿般,驚叫了一聲,推開阿蘇拉米;隨即整個人更自鹿皮氈上,慌得翻身坐起,並立時蜷縮著身體躲到了牆角。且見此時,雙手抱胸,蜷縮於牆角的阿得柳絲,滿眼更盡是驚恐與痛苦。

阿蘇拉米,被阿得柳絲一把推倒於地,後又見阿得柳絲蜷縮牆角驚恐的眼神。頓時阿蘇拉米滿懷不解,不過卻也立刻滿懷關心的,問說『阿得柳絲~我的牽手,妳怎麼了。我是阿蘇拉米。是我阿蘇拉米,回來了~』。不料,卻聽阿得柳絲,哭著回說『阿蘇拉米~我對不起你。你走吧~~我請你把我忘了吧。因為我的身子已經被魯狗六佔有,我已失去了身為你的牽手的貞操。阿蘇拉米~我已不再是你堅貞的牽手了。而且幾日後,我就將成為魯狗六的牽手。嗚嗚~~嗚~~』。阿得柳絲,邊說邊哭著,泣不成聲的哭成了個淚人兒。而阿得柳絲的話,聽在阿蘇拉米的耳裡,頓時更直如又是一把利刃,再次刺入阿蘇拉米心頭般的,讓他感到錐心之痛。『阿得柳絲~~啊~~』阿蘇拉米,正欲起身開口說話,不過忽而卻見他手撫胸口,似有傷痛讓他痛得發出哀叫。阿蘇拉米,頓時痛得委坐於地,且見他將按壓胸口的手拿出之時,更見其竟是滿手的鮮血。熹微的燭光中,阿得柳絲,亦見阿蘇拉米的痛苦神情,及其滿手的鮮血。於是阿得柳絲,再顧不得獨自哭泣,趕緊便自牆角,奔到了阿蘇拉米的身邊。『阿蘇拉米~你怎麼了。怎麼會流這麼多血。啊~~你怎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傷~~』看著阿蘇拉米滿手是血,阿得柳絲跪坐於阿蘇拉米身邊,慢慢揭開他的短胴衣;此時眼前所見,卻更不禁讓阿得柳絲嚇一跳。因為阿得柳絲看見,阿蘇拉米的胸腹間,竟有道約兩個手掌長的血痕,且傷口正汨汨的淌著鮮血。原來,阿蘇拉米,這胸腹間的長長血痕,正是這日,渡濁水溪之時,與巨蟒博鬥,被巨蟒獠牙所傷,留下的傷。當時,巨蟒逃離之時,而阿蘇拉米便也因傷而昏厥。所幸過了濁水溪後,距巴布薩北岸的東螺社已不遠。所以,當下眾人,慌得便將阿蘇拉米,趕緊抬至東螺社,以求助東螺社的尪姨救治。自此,大度山國之王,阿蘇拉米返回大員,並在濁水溪降龍之事,便也在東螺社傳開。不過阿蘇拉米身上所受的傷,雖沒傷到肺腑,卻亦受傷頗重。因此東螺社的尪姨,將阿蘇拉米救醒之後,當下便也告訴阿蘇拉米;說他的傷勢,少說也得躺著休息個三、四天,這才能止血讓傷口癒合。

阿蘇拉米,正急於返大度山王社,怎可能在東螺社裡,躺著休息三、四日。於是當下,阿蘇拉米,自是婉拒東螺社頭目,留住的好意,並堅持在尪姨以巫醫之術,簡單的包紮療傷後,便又上路。濁水溪以北,大度溪以南,雖同屬巴布薩族的領域,不過除了濁水溪北岸的東螺社外,此時已不再派長老往大度山參加"長老評議會";而另有"二林社",與馬芝遴社,卻仍有派長老往大度山。換句話說,二林社(彰化二林)與馬之遴社(彰化鹿港),此時仍在大度山國的轄下,亦即此二社,此時仍聽命於大度山國,長老評議會的長老頭魯狗六。於此,阿蘇拉米等人,過了東螺社後,無異,便已完全進入了魯狗六的勢力範圍內。如此,若是二林社或馬之遴社,有人向魯狗六通報,說阿蘇拉米已返大員;而此一路,無疑將更凶險。甚者,阿蘇拉米一夥人,若是洩漏行蹤,更有可能被魯狗六,派其巴宰族的麻達所追殺。東螺社的頭目,亦知阿蘇拉米,此行進入二林社後,路途必將更凶險。有鑑於此,所以東螺社的頭目,亦派了四個東螺社的麻達,隨行,以保護阿蘇拉米等人。小心翼翼的,繞過二林社及馬芝遴社,眾人一行,又潛行於沼澤草叢,由巴布薩族人的領域,進入了靠山這邊的洪雅族人領域。進入洪雅族人的領域後,此時已臨近聖山大度山南側的大度溪,而緊臨大度溪南邊溪邊,則有洪雅族的阿束社,半線社及柴坑仔社。至於大度溪的北岸,則已屬巴布拉族人的領域,且更有大度山國中晝王,所直轄的三社─大度北社、中社、南社。由於,此大度三社,是由中晝王所直轄,無論中晝王的狩獵、或耕田盡於此地,所以又稱為「王田」。大度三社的王田,沿著山路,可直達聖山大度山的王社,所居住的巴布拉族人,更是茅屋過千;可說是大度山國,一物富民豐,屋繁地盛的魚米之鄉。由於過了二林社後,便已進入魯狗六的勢力範圍,處處難免有魯狗六的眼線。所以,當阿蘇拉米一行人,至大度溪岸後,眾人欲渡溪,既不敢求助洪雅族人的阿束社,亦不敢搭乘竹筏。幸好,當時,日已黃昏,更兼雨季讓大度山起濃霧,濃霧更瀰漫到了大度溪上。因此阿蘇拉米等人,這才得以藉迷霧掩護,而懷抱浮木,涉水渡溪。不過,正也因眾人涉水渡溪,因溪水及胸,卻讓阿蘇拉米簡單包紮的傷口,又在渡溪之時,導致傷口又裂開。

『阿蘇拉米~~你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嗚~~怎麼會這樣?』籠子屋內的熹微燭光中,阿得柳絲,查看阿蘇拉米的傷勢,擔心關懷之情溢於言表。當然,阿蘇拉米,一時間,亦無法將自己,自波濤洶湧海上返大員後;自笨港登岸,後渡濁水溪,又渡大度溪所遭遇的凶險,逐一對阿得柳絲細說。況且,自渡過大度溪,進入了大度山三社後,乃至到大度山的王社,這一路上,總不時會遇見,頭臉蒙鹿皮的巴宰族麻達。所幸一路,都有賴這瀰漫大度山的迷霧,這才得以讓阿蘇拉米等人,順利的回到王社。然而,為求安全起見,所以也只有阿蘇拉米一個人,潛入王社;而其餘眾人,則仍隱身在王社外的樹林裡,以等待阿蘇拉米的消息。畢竟,王社中,此時遍佈著巴宰族的麻達。所以阿蘇拉米,縱使來到了阿得柳絲的籠子屋裡,然而,為免行跡洩露招來凶險,卻亦無法久留。因此,剛剛阿得柳絲,既拒阿蘇拉米於千里之外,且又說她即將成為魯狗六的牽手。頓時阿蘇拉米,感到一陣錐心之痛後,亦覺心灰意冷,便掙扎著起身,虛弱的倚於門扉旁,對阿得柳絲說『阿得柳絲~我的牽手啊。我只是想回來,問妳。是否妳是心甘情願,選擇了魯狗六當妳的牽手。假如這真是妳的選擇,那我阿蘇拉米,現在就可離去。只要阿得柳絲你過得幸福,還有大度山國的百姓,亦過得幸福。那又何必是我阿蘇拉米,為中晝王。只要魯狗六,他願善待妳還有百姓。那我阿蘇拉米,可以永遠離開大度山。甚至再回到海上,飄盪海外。這對我而言,我都無所謂~』。乍聽阿蘇拉米之言,頓時阿得柳絲,又是心痛又是不捨,只是流著滿臉淚水,說『不~~阿蘇拉米,請你不要走,因為大度山國的百姓需要你。~~在我的心中,你也是我唯一的牽手。但是~~我原屬於你的純潔身軀,現在卻已滿是魯狗六的髒污。所以我阿得柳絲~對不起你,也已經配不上當你的牽手。只是魯狗六,胡作非為,仗勢欺人,至使大度山國已近分崩離析。而王社的百姓屈服於他,也都只是因為畏懼他的淫威,迫不得已而如此。所以阿蘇拉米~~大度山國的百姓,需要你幫他們趕走魯狗六這個惡人。大度山國的百姓,如果知道你還活著,而且回到了大員,他們一定會擁戴你成為中晝王。只是屆時,當你成為中晝王,請你另擇牽手當你的王后。因為我阿得柳絲,已經不配當你的牽手~』。

籠屋中熹微的燭光閃爍,幾欲讓人斷腸。此時阿蘇拉米,聽得阿得柳絲的話後,已明白阿得柳絲的心意。於是阿蘇拉米,急說『阿得柳絲~~這不是妳的錯。這全是我的錯。魯狗六玷污了妳,要怪~也只能怪我阿蘇拉米,身為妳的牽手,卻無法保護妳;而這又怎能怪妳。阿得柳絲,我阿蘇拉米,一點都不怪妳。請妳現在就跟我走吧,阿得柳絲。讓我們先離開王社之後,再想辦法,將魯狗六這個惡人趕走。屆時我們就能再回到大度山,重建我們的家園。而妳~~依然還是我最愛的牽手~』。不料,卻見阿得柳絲,情急回說『不~~阿蘇拉米。我不能離開王社。因為假如我離開了王社,一來魯狗六,將會起疑心。二來那魯狗六,憤怒之下,必然會命其巴宰族的麻達,傷害我王社的巴布拉族人。而且我留在王社,多少亦能成為王社巴布拉族人的支柱,而讓魯狗六有所顧忌。屆時,有王社的百性做內應,或也能讓你更順利的趕走魯狗六。所以阿蘇拉米,請你原諒我不能跟你走~』。阿得柳絲的話,說的是,而阿蘇拉米亦知,倘或現在,他就魯狗六公然的對上。如此一來,倘魯狗六,仗其長老評議會的權勢,又號召更多的部族,或巴宰族麻達上王社,來對付阿蘇拉米;則原本就屈居於劣勢的阿蘇拉米,所面對的情勢,或要將變得更複雜。於此縱心有不捨,然而為了大局著想,阿蘇拉米,亦只有對阿得柳絲說『阿得柳絲,我對不起妳。那也就只有請妳暫留在王社,穩住局勢,再忍耐數日。而屆時,我阿蘇拉米一定會回來,將妳從魯狗六的手中救出。阿得柳絲~請妳一定要相信我,就像當年我們結為連理時,所說的"今生今世妳就像河水,我就像河岸,我們將相依相偎生死不渝"。阿得柳絲,記得嗎?我曾對妳說~~"沒有水的河岸,沒有妳我的心也只是將乾涸龜裂"。所以我不能沒有妳,阿得柳絲啊~記住妳永遠都是我的牽手~』。

大度山的王社,此時,遍佈著魯狗六的巴宰族爪牙,不宜久留。於是阿蘇拉米,殷切的,滿是依戀的,對阿得柳絲講完話;隨即便也負傷,轉身開了籠屋的編竹門,又漸入迷霧離開。至於阿得柳絲,眼見阿蘇拉米,這才負傷千辛萬苦的回來,卻又離自己而去;頓時自是有滿臉淚水的,直佇立在門邊,望著屋外,早已將阿蘇拉淹沒的迷霧。『阿得柳絲。現在魯狗六的權勢,已如日中天,長老評議會及大度山王社,全在他的掌控之下。所以為今之計,若要讓魯狗六,知難為退。或許我也只有去求助水里社,沙轆社及牛罵社的三家。因為自古以來的傳統,中晝王的王位,若出現繼承的爭議。則必須由水里社的大宇家,沙轆社的干仔旱家,及牛罵社的干馬轄家;由這三家出面,做最後的議定。而今,我阿蘇拉米已人單勢薄,又無權勢,也只有往這三社,去求助這三家出面,以為我干仔轄主持公道。所以阿得柳絲,請妳相信我,我阿蘇拉米一定或再回來,將妳從魯狗六的手中給救出來...』屋外滿山的迷霧中,阿得柳絲,唯只佇立門邊,想著阿蘇拉米臨離去前,對她的殷殷叮囑。然而,當此之時,魯狗六的權勢如此之大,卻讓阿得柳絲不禁擔心,是否真會有人願意,為阿蘇拉挺身而出。且就算,有人願意為阿蘇拉米挺身而出,而阿得柳絲,卻仍有種不祥的預感─直覺,或許這晚與阿蘇拉以一別,兩人從此就將再無法見面。...X X X

四、1986~夢魘中魔域~「番仔祖公」
西元1986年二月寒假期間,台灣台中海線,鎮平庄的深夜。寤寐間的顏程泉,又入夢魘中的魔域。「..濃密的相思樹林,黑幽幽的像是許多張牙舞爪的林立鬼影,樹林邊有一幢以編竹為牆的茅草屋;而我能感覺得到相思樹林的周遭,潛藏許多的惡靈與惡鬼。"為什麼這塊土地上會滿佈惡靈?"當我在心裡想著。突然我聽見相思樹林中,似有人回答我說:"因為人性的貪婪與凶惡如蛇蠍,所以招來了惡靈。而惡靈盤據的土地,讓人的心中瀰漫仇恨與對立;甚至讓善靈,亦會轉變成惡靈!!"。黑壓壓的相思樹林內讓人心生恐懼,甚至連草叢傳出的蟲鳴聲,聽起來也讓人不寒而慄。"唧唧~~唧唧~~唧唧~"相思樹林內的蟲鳴聲,在我的耳邊越來越清晰;甚至越來越大聲的,尖銳得~讓我的耳膜震動的感到疼痛。我望向那樹林內的虫鳴聲傳來處,卻見濛濛的迷霧中似出現一個人影。尖銳如蟋蟀磨翅的蟲鳴聲,像是由那個人的嘴裡發出。不~~當我看清楚了才發現。原來那個人的手裡,拿著兩片像竹片的東西,放在嘴邊吹氣;且當他拉動另一片的竹片,便會發出像是蟲鳴的聲音。這像是一種古老的樂器,且不知為何,我的腦海便自然而然的浮現起;想起這種古老的樂器,應是祖先們男女求愛所用。迷霧中的人影,吹奏著蟲鳴聲的古老樂器,漸漸走出相思樹林,是個高大的男人;且見他吹著蟲鳴聲的樂器,一路慢慢的,便走到那編竹牆的茅草屋外。男人走到茅草屋外,便用著一種依戀的眼神,兩眼直盯盯的,望著那茅草屋;似盼著那茅草屋內,會走出什麼人似的。不過那黑夜中樹林旁的茅草屋,卻淒清慘澹的,未見有任何人走出。於是,那吹著古老樂器的男人,猶似永遠再見不到自己的愛人般,臉上的神色,開始轉為無限悲傷。而且我覺得那男人的臉龐,看起來很眼熟....」。

夢魘中的魔域,顏程泉,乍見得徘徊在茅草屋外的男人,頗覺眼熟,便大著膽著,悄悄上前兩步,看個仔細。果然,此時茅草屋外,吹著古老樂器的男人,正是個熟人。不,其實也不能說是熟人,至少顏程泉並未在活人的世界,見過他。而是在顏程泉早先的夢裡,這個男人,曾聲稱是顏程泉的曾祖;且還常在夢裡,帶顏程泉,去遊十八層地獄。『原來是阿祖。只不過阿祖,怎麼穿得像番仔一樣!!』乍見曾祖,又出現在夢裡,顏程泉正想上前,去打個招呼。只不過顏程泉卻又發現,曾祖的穿著有點奇怪。因為顏程泉看見,曾祖居然沒穿褲子,卻是像女人穿裙子一樣,只在腰下圍著塊布;而且上身也只穿著一件,像有番仔花紋的無袖小背心,半露出胸膛。至於曾祖的頭上,更戴著一個像是竹編的頭箍;而小腿上,則綁著同樣有番仔花紋的布。總之,曾祖的裝扮十分怪異,活脫就是個古時候番仔的裝扮。此時,且見像番仔的曾祖,更直望眼欲穿的,盯著那茅草屋,於是顏程泉看了,只覺心中納悶,便上前,直言問說『阿祖~~好久不見了。你在這裡等誰啊?你是不是在等他,跟你一起去,參加跳土風舞嗎?不然怎麼穿這個"番仔衫"!!』。怎料,顏程泉講的話,眼前的曾祖,竟渾然沒聽見似的,兀自,仍眼巴巴的望著那茅草屋。半晌,這才見曾祖,有如旁若無人,喃喃自語的說『惡靈已經佔據我們的土地。惡靈已經砍光土地上,幾千年來,提供我們呼吸的樹林。惡靈已經將工業廢水與毒物,傾倒入我們粼粼波光的溪流裡。惡靈在我們祖先的土地上,為了爭奪自私的利益,不斷的爭鬥撕咬,讓仇恨就像毒素一樣,遍灑在我們的土地。~~我們的樹林吹過的涼風,原本有我們祖靈的氣息。我們清澈的溪流,原本就像土地上祖靈的血脈。我們的土地,我們的草原,我們的樹林,我們的河流,原本就是與我們同在祖靈。但是惡靈,來到我們的土地後,卻像害蟲一樣在我們的土地上又啃又咬;而如今在飽受摧殘的土地上,祖靈已經開始充滿憤怒悲傷與痛苦。於今,祖靈已不再給我們乾淨的空氣,與清澈的溪流;而我們是再也回不到,那祖靈土地上的善良樂園了!!』。

顏程泉,只聽得曾祖滿口,不斷喃喃自語的,說著什麼「惡靈」與「祖靈」。 一時,顏程泉著實摸不著頭,便又開口說『阿祖啊~你在說什麼?那間茅草屋裡,看起來像牛棚一樣。裡面有住什麼人嗎?』。方問及此,曾祖,忽然激動的轉身,緊抓住顏程泉的肩膀,說『你~就是你。你必須成為我們巴布拉族的麻達。因為在你的身上,流有我干仔轄的血脈。所以,也只有你能趕走這塊土地上的惡靈,以救贖我們大度山國巴布拉族人,墮入地獄的靈魂。所以我巴布拉族的麻達,你必需走過荊棘遍佈的路,你必需忍受惡靈對你的誘禍。而在你嚐盡各種苦之後,或許這才能找到一條路,以救贖我們巴布拉族人的靈魂,重建我們的大度山國!!』。顏程泉乍然,被言語激動的曾祖,猛力著緊抓住,頓時亦嚇了一跳。而且顏程泉,除了聽見什麼「麻達」「你必須成為麻達」的外,亦全然聽不懂曾祖所講的話。何況「麻達」的發音,於台語之意,乃是「奶油」。於此顏程泉,自更不明白,為什麼曾祖,這麼激動的滿口說著「奶油」;而且還說,要顏程泉成為什麼「破布的奶油」。不過顏程泉,終究是個聰明過人的孩子,隨即腦子一轉,便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心下便想─「奶油,是滑膩的油。所以~阿祖這麼激動的,要我成為"破布的奶油"。應該是要我變得滑頭一點,做人油腔滑調一點吧!~就像塗在破布上的奶油!!」。既做如此想,顏程泉,便趕緊回說『阿祖啊~有啦。有啦。我有在"轉大人",有在學啦。明天山上的同學家熱鬧請客,我還要去同學家,給他們請咧。而且班上每次有同學家請客,每次我都有去耶。而且人家敬酒,我就喝酒;人家敬煙,我就抽煙。人家說要到廟口,看脫衣舞,我也一定都會去耶。這樣還不夠滑頭,不夠"麻達"嗎?』。誰料,顏程泉的話,正講到興頭上,頓時卻見曾祖的臉色大變。隨著曾祖臉色大變之際,且見四周,瞬間濃黑的迷霧瀰漫。繼之,只見得曾祖昂然而立,滿臉怒容,且以嚴肅的神色,對顏程泉罵說『老實跟你講,我不是你的阿祖。我是你的阿祖的阿祖的阿祖的阿祖...。於今~我干仔轄的祖靈,將降大任於你。所以你最好給我正經點,別給我嘻皮笑臉~~』。

濃黑的迷霧瀰漫四周,頓時顏程泉睜大了眼,對眼前的曾祖,感到恐懼。不,不是曾祖。因為眼前的男人,說他是顏程泉的「阿祖的阿祖的阿祖的阿祖...」。總之照推算,驚嚇中的顏程泉,也算不清,眼前像番仔的男人,究是自己幾代前的祖先。然而顏程泉,隨即卻有想到,自己家裡神明廳的神祖牌上,明明寫著自己的家族,應是來自福建閩南的河洛人,並非台灣的番仔。況且眼前這個「番仔祖公」,還對顏程泉說什麼「甘蔗的祖靈,將降大任」,又是什麼「趕走土地上的惡靈」,以重建「什麼國」的樂園。總之,濃黑迷霧中,這一切有如隆隆雷聲的言語,聽在顏程泉的耳裡,簡直是丈八金剛摸不著頭。『不要忘了~你的身體流著我干仔轄的血脈。要重建我巴布拉族人的大度山國...』眼前濃黑的迷霧,越來越濃,最後顏程泉的眼前,已什麼都看不見,唯只有隆隆雷聲般的聲音,不斷的訴說。隨之,顏程泉陷入了濃黑迷霧的五里霧中,內心充滿了恐慌;而後,便在黑色的夢魘中,漸漸失去了意識,沉沉的睡著。....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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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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