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淡目部落與滿者伯夷國的內戰
叢林中出現的古怪老婦,身材矮小,滿臉縐紋,更幾近裸身;僅腰下圍著一塊布巾。其身旁更有一隻碩大的黑毛猿猴,看似林間上萬隻猴子的猴王。而那矮小老婦,就侍立在猴王身旁,宛如服侍猴王的奴僕。仔細再看。卻見猴王面前,原來還跪著一個膚色黝黑的土人女子,手中捧著酒飯果餅之物。一臉恭敬虔誠,將酒飯果餅,進獻於猴王。一旁圍繞的群猴,猴急的蹦蹦跳跳,猛盯著土人女子帶來的酒飯果餅,卻是不敢上前。只見黑毛猴王,伸了爪子取了一碗酒水喝,又拿了一個瓜果,轉身啃食。此時眾猴這才敢上前,爭搶剩下的瓜果酒飯。又有兩隻彌猴,爬到了土人女子身上。土人女子見狀,臉上似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劉八仙與副使王景弘,走出叢林,驟見這一幕,著實覺得怪異。然而,差點迷途在蠻荒的叢林中,難得看見有人。就怕把那老婦與土人女子嚇走。因此略懂爪哇土語的劉八仙,方出叢林,即按捺住眾人停步,唯見其獨自上前。
土人女子與古怪老婦,驟見叢林中走出一大群唐人,一時自是難免驚恐。見那土人女子,慌得起身,眼中滿是惶然。不過見唐人皆停步於叢林邊,並未向前,唯僅一人走來。所以那土人女子倒也沒有逃跑。且見劉八仙舉高了自己的手掌,示意自己並沒惡意。土人女子見狀,神色似也不再緊張。於是劉八仙走向前去,以粗淺的爪哇土語,兼之比手劃腳,向那土人女子表明來意。因蘇魯馬益,爪哇人稱其為蘇而把牙。所以劉八仙,對土人女子說:『姑娘。我們是唐人皇帝派來的人,欲往蘇兒把牙。不幸在河中遇到巨鱷攻擊,使得船隻擱淺。因此只能穿越叢林,步行到蘇而把牙。想問蘇兒把牙,距此地尚有多遠?」
時已近黃昏。一翻比手劃腳後,土人女子,約略明白劉八仙之意。望了望天色,即告訴劉八仙說:『蘇兒把牙,還很遠很遠。天黑之前走不到。但附近有個淡目人的部落。我可以帶你們過去。』黑夜來臨之後,若仍走不出叢林,置身在滿佈蛇虺猛獸的叢林中,確實凶險。而土人女子,既說願意帶領眾人,到附近的淡目人部落。劉八仙即趕緊將此事,稟報給副使王景弘。經得王景弘權衡裁量下,亦同意劉八仙所請。即讓二百船兵,隨同那土人女子,到臨近的土人部落,暫宿一夜。
茂林遮天蔽日的叢林,夜晚來得快。眾人才離開那猴群,又魚貫入林中,走了不久,茂林之中,儼然天色已暗。幸好遇見土人女子帶路,否則置身在此黑夜的蠻荒叢林,二百船兵恐怕還真生死難卜。劉八仙感激之心,油然而生,見土人女走在前頭帶路,一路無語。劉八仙不免想找些話題,來與其攀談。土人女子,膚色黝黑,身量矮小,猱頭赤腳,塌鼻厚唇,走起路來腳程頗健。劉八仙勉強跟上,想起剛剛見那女在叢林餵猴。一時劉八仙,即開口問起此事,說:『姑娘。這蠻荒叢林,人煙罕至。怎的你會一個人,跑來這叢林餵猴?』
土人女子聽得劉八仙之言,頓是臉上略顯羞澀,回說:『這是我們這裡的傳統。女子若想求孕。那就到叢林中去找那帶猴的老婦。帶著酒飯果餅,去向那猴王祝禱。只要猴王吃了貢品後,群猴又將貢品吃光。再有二隻猴兒爬上身感應。這樣一來,女子回去後,就能順利有孕...』。「原來女子在叢林餵猴,是為了讓自己受孕!」陡想及此,原來是婦人家的私事,劉八仙頓覺臉上一陣燥熱;忽覺得自己言語,似有失禮之處,即不敢再言。好在,這尷尬也沒多久。果然亦如那土人女子所言,眾人在黑夜的叢林,走了沒有多久,即看到一處茅草屋錯落的土人部落。
土人部落裡的錯落茅草屋,屋簷低的幾壓到路面。晦暗的夜色中,當一大群唐人走入了部落之中,就見低矮的茅草屋裡,紛紛竄出人來。且見這些土人,要不手裡拿著長茅,就是手裡拿著弓箭,個個橫眉怒目,滿是敵意。就連一些小兒也手裡拿著番刀,一付欲衝上來刺殺人的模樣。而且這些從茅屋中竄出的土人,越聚越多,還亦步亦趨的緊跟唐人。最後更是幾從四面八方,將唐人都給包圍。洪武海禁之後,劉八仙約也有二十來年,從未出海,更未曾再到過爪哇國。驟然面對這些爪哇國土人,滿帶敵意的包圍,劉八仙一時亦不知何故。且見這些土人之中,似還有不少人的頭上,都戴著希賈頭巾。而這希賈頭巾,通常都是信奉回教的回回,才會有的裝扮。當下見這麼多土人的頭上,都戴著希賈頭巾,這更讓劉八仙不解。
二十餘年未涉足爪哇國。這也無怪劉八仙,對當下爪哇國‧感到困惑。正是居爪哇島東北部,向在滿者伯夷國的梵教種姓制度中,被是為賤民階級的淡目族人,因其常與西洋來的回回商賈接觸。又因這些回回商賈,不但慷慨,常散財濟助淡目族人;且又對其平等視之。使得越來越多的淡目族人,已然棄梵教或巫教,而改信回教。只是越來越多的淡目族人改信回教,這卻也對滿者伯夷國,產生重大的威脅與不安。正因改信回教的淡目族人,於回教教義,遵循真主阿拉六功義務中,日漸接納所謂「吉哈德」。即「做為一個回教穆斯林,須得運用最大限度的力量、氣力、努力及能力。去對付不被認可的事物」。而滿者伯夷國的梵教種姓制渡,視淡目族人為地位卑賤的賤民,且生生世世,子子孫孫皆不得翻身。而這對淡目人的不公與迫害,豈不是最不能被認可之事。於是改信回教的淡目族人,開始以吉哈德的聖戰之名,展開對滿者伯夷國的攻擊與反抗。進而使得爪哇島陷於衝突動盪,回教與梵教之間的百姓,更是充滿了仇恨與敵視。
淡目人的部落,因隨時都可能遭受到滿者伯夷國軍隊的攻擊,甚至屠殺。自是無論男人女人、老人或小兒,無不人人對外來之人,充滿了戒心與敵意。所以部落中突然來了一大群唐人,淡目族人自是緊張的奔相走告,人人攜矛帶刀,以備不時將以自己最大限度的力量來奮戰。眼見越來越多的淡目族人拿矛拿刀,包圍唐人。濃烈的敵意有如滿佈煙硝的空氣,衝徒隨時可能一觸及發。而這些唐人的二百船兵,當初跳船落水逃生,倉促中也不及帶刀械兵器。倘要雙方真發生衝突,那可真是「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只能任人宰割。由此劉八仙與眾唐人,面對此凶險敵意,怎能不感惶然恐懼。幸好,這些部落中的淡目族人,僅是包圍緊隨唐人,一路並未真的動手。及至那土人女子,領著眾唐人,走到了部落中的一處大土埕。
大土埕邊以木頭及茅草,搭著一個茅草大棚,土埕中央則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之旁或坐或站,圍著一大群人,頭上亦多戴著希賈頭巾。篝火之前則見站著一個人,手指著一個看似大卷軸之物,滿口滔滔不絕,像是在向篝火旁的人講故事。那大卷軸之物,約莫三尺高,看似一個豎立的屏風。由兩根木樁,捲著一面畫紙。隨著說故事的人,手指畫紙上。當故事說到那,就有人扶著一根木樁,將捲軸往後攤開。篝火的火光照耀處,正見那畫軸前之人,正手指畫紙上的一個圖像,一付雄辯滔滔的說: 『大家快看啊。這圖裡畫的青面獠牙,渾身赤紅的魔鬼,就是罔象。傳說罔象,是古時候爪哇島的惡魔,喝人血吃人肉。還繁衍了幾百個子孫,都是一些吃人的妖魔鬼怪。爪哇島的百姓,無不淪為奴隸,受其迫害。幸好有一日,真神出現了。真神見罔象這個魔鬼,做盡傷天害理的事,再也無法不管。於是真神以五雷轟擊,天崩地裂。而在山崩石裂中,卻出現一個人坐在崩裂的石上,一片聖光籠照著他。於是爪哇百姓,知道他是真神派來的使者,便奉他為王。而這個王,便領導了爪哇的精兵,展開聖戰,殺死了罔象這個惡魔。從此爪哇人因信仰了真神,才不再受惡魔的奴役。而這個真神,就是真主阿拉...』
篝火前,手指卷軸圖畫,雄詞滔滔者。不是別人,正是此淡目部落的頭目─拉登帕瑪。講至真主阿拉替爪哇人,剷除惡魔罔象後。見一人手扶著三尺長的木樁,將那有如屏風般的卷軸,又往後攤開一點。畫中出現一人物,頭戴金葉花冠,手拿皮鞭,看似個國王。而國王的身邊則有許多矮小的奴隸,做牛做馬。只見拉登怕瑪,指著那畫,更是語帶憤恨的說: 『大家快看啊。這個頭戴金冠的國王,就是滿者伯夷的國王─法哈納。法哈納,他就是罔像的後代,他就是一個惡魔。他手中拿這皮鞭,鞭打我們,迫害我們。法哈納和他的婆羅門、還有剎帝利的貴族階級,把我們淡目人視為賤民。更讓我們淡目族人的子孫,生生世世都只能當他們的奴僕,受他們的奴役。而且永無翻身之日。這樣的事,是可以被認可的嗎?法哈納就是惡魔罔象,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把我們的生命看得比螞蟻還不如。這樣的破害,是能被認可的事嗎?不,這些惡魔所做的事,是不能被認可的。真主阿拉告訴我們。做為一個穆斯林,我們得用自己最大限度的力氣、努力奮鬥,去對抗那些不被認可的事。現在真主阿拉,就站在我淡目人這邊。真主阿拉將帶領我們淡目人,以吉哈德之名,發動聖戰,去對付惡魔。穆斯林弟兄們,假如看見了滿者伯夷的國王,法哈德這個惡魔,還有他們的貴族婆羅門與剎帝利。那我們將要如何對付他?』
「穆斯林要如何對付法哈納這個惡魔?」當拉登帕瑪,言語慷慨激昂的講至此。眼見圍在篝火旁的人群,無不個個拔出腰間的番刀,振臂高呼:『殺了他們,殺死惡魔!』篝火旁邊,尚豎立著一個以茅草紮成的草人,約莫就像一個人那麼大,頭上還戴著頂王冠。拉登帕瑪,眼見群情激憤,即示意一個五六歲的小兒,走向前來。隨即拉登帕瑪,指著那草人,對小兒說:『這個草人就是法哈納。孩子啊,現在惡魔法哈納就站在你的面前。你要怎麼做?』即見那五六歲的小兒,從腰間拔出把看似彎刀般的匕首,立刻衝上前去,毫不猶豫的將匕首插入那草人的心臟。邊還高呼:『我神至大!』拉登帊瑪見狀,噸是大聲叫好。群情亢奮的人群,亦無不人人高聲高喊:『我神至大!我神至大!』繼之,只見又有更多的小而,衝上前來,個個無不拔出腰間匕首,猛往那草人的身上猛戳。甚至還把那像徵國王法哈納的草人的頭,都給割下來。
部落廣場的篝火旁,正當一片群情激憤之際。此時土人女子,也已將二百唐人船兵,帶到了廣場。當然,淡目族人的部落,要不要接納這些落難的唐人,並給予幫助。這完全還得看頭目的意思。所以一到廣場,土人女子即帶著劉八仙與副使王景弘,走到了篝火旁去見其頭目─拉登怕瑪。因與滿者伯國敵對,淡目人早已草木皆兵。廣場中的淡目族人,正群情沸騰,忽見一大群唐人突然出現。原本緊張的警戒心下,自無不拿著番刀,齊湧上前,團團圍住二百唐人船兵。如此劍拔弩張的緊張情勢下,那怕只要其頭目拉登帕瑪一聲令下。恐這淡目人的部落,就將成二百唐人船兵的葬生之地。 慶幸,當劉八仙與副使王景弘,與拉登帕瑪,交談過後。原本緊崩的局勢,似有了轉變。只見拉登帕瑪,談過後,即以高亢的聲音,對眾淡目族人說:『大家不用緊張。唐人是我們穆斯林的朋友。這些唐人,他們只是在去蘇兒把牙的河中落難。所以到我們的部落求助。大家說是不是。我們穆斯林,是最好客,最願易助人,也最願意與人分享食物的。今日這些唐人落難,來向我們求助,我們當然要伸出友誼的手。這才是真主阿拉,教導我們要行善的道理。所以大家快回去,把豐盛的食物拿來。讓這些落難的唐人在我們部落,賓至如歸。能夠飽餐一頓,能夠好好的睡一晚。讓我們好好的款待歡迎唐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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