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爪哇國的四大城
明永樂四年六月(西元1405年)。鎮東洋南方的爪哇國。三寶太監鄭和率領的龐大船隊,經得海上航行二十餘日,度過了在鎮東洋遭遇颶風襲擊,與波濤洶湧。於永樂四年六月,終於有驚無險的抵達了爪哇國。由番火長的老艜,與劉八仙的領航下,船隊第一個登岸的地點,就在爪哇島中部的海港─杜板(今之印尼三寶壟)。杜板並無築城,有百姓千餘戶,多有廣東人與漳州人,及回回商賈,居於此地。相傳杜板,亦是元朝忽必烈時,派兵征伐爪哇國,登岸之地。由於船隊遭遇海上颶風,有不少的海船難免損傷。於是鄭和下令,損傷的船隻,暫泊於杜板修繕。遍海的風帆,一艘艘高檣大舶的巨艦,就這麼浩浩蕩蕩,迤邐航入了杜板港。
杜板的番民,何曾見過如此大陣仗的艦隊,宛如大軍壓境般的入港。雖說元朝派千餘艘戰艦的大軍,征伐爪哇國,已是百多年前的事。然而杜板的番民,由祖而孫,口耳相傳,對來自中國的大軍,卻是餘悸猶存。海濱捕魚的番民,見得外海出現遍海帆,繼之一艘一艘的大船航入港內;嚇得連捕到的魚也丟著不管,光著屁股驚狂奔逃。『中國的大軍殺來了。中國的大軍又殺來了。大家快逃啊...』畢竟光看那一艘艘大船的掛簾帆上,大大的寫著兩方塊字「大明」,約也知道是中國的艦隊大軍壓境。驚逃的漁民,奔入番人村落,穿梭茅草屋間,奔相走告。驚得整個番人村落,有如猴群遇到了老虎,頓是扶老攜幼,逃出家門,競逃往叢林深處躲藏。不過在地的廣東人與漳泉人,風聞有中國龐大的艦隊入港,倒是有如萬里他鄉遇故人,個個喜出望外。廣東頭人,與漳泉頭人,紛紛敲鑼打鼓,率領著數百的唐人鄉親,浩浩蕩蕩前往港口迎接。
爪哇島是真的很熱,終年皆夏,無春秋冬。港邊高大的椰子樹與寬葉的芭蕉樹,在酷熱的豔陽下隨風搖擺。當三寶太監鄭和,搭乘杉板船登岸。港邊的數百唐人鄉親,早是一片鑼鼓喧天,鞭砲聲不絕,舞龍舞獅相迎,熱鬧宛如節慶。廣東頭人,漳泉頭人,更進獻爪哇島盛產的椰子汁與干蔗,供鄭和與一干隨行官員解渴。「爪哇國,距大明國,萬里海路之遙。若非冒死渡海,還無法到達這海角天涯。卻想不到在爪哇國,居然有如此多的唐人,來到此地...」見這光景,確實是讓鄭和與一干隨行官員,倍感意外。而且這些爪哇國的唐人,多為商賈,由其穿扮看來,還皆頗為殷富。萬里他鄉遇故國之人,對這些海外的唐人,自亦是份外的熱忱。原本鄭和還擔心,修繕海船,最怕的就是缺木料、帆布或船桅之物。然有這些海外唐人相助,鄭和倒是放心了不少。彼此寒喧,聊起故國,鄭和不免要好奇的問這些唐人「何時來到爪哇國?」令鄭和又感吃驚的是,這些居於爪哇的唐人,居然有人是在數百年前的唐宋,就以飄洋過海來到爪哇國定居。儼然已在爪哇國,繁衍了子孫數代。
杜板海灘有一小池的湧泉,能終年湧出甘甜的淡水,稱之為聖水。相傳是元軍征伐爪哇時,其將領史弼,祈求上天,插槍於地,即湧出的泉水。熱忱的杜板唐人,亦有獻寶般,帶領鄭和與一干隨行官員,前往觀看。眾人見之,無不嘖嘖稱奇。而鄭和亦即令船兵,取此杜板海灘的聖水,做為補充船隊的淡水之用。周旋了半日,唐人盛情難卻之下,鄭和與一干官員,又受邀到其家中做客飲茶。紅瓦厝錯落,門口擺著一對石獅,隱約若閩南。正當唐人頭人,命家丁忙乎的殺雞宰羊,準備犒軍;卻被鄭和所推辭。正是皇命在身,鄭和率船隊下西洋,永樂皇帝早有叮囑─「大明艦隊,不恃強凌弱。亦不取百姓一針一線」。包括修繕船隻所耗,以及船隊補給糧食,亦皆銀貨兩訖,不白拿百姓分毫。及黃昏,於是鄭和即又率一干官員,返回寶船。隔日,除將需修繕的海船,留在杜板,又留一支分宗船隊,補充糧食淡水,及與當地唐人交通買賣外。其餘的船隊,則又向東航行,往爪哇東北方的新村。
由杜板,往東航行半日,即可到新村。新村乃唐人聚居而成的商港,所以此地唐人越多,包括當地頭目亦是唐人。但此地回回商賈亦多。所以有許多唐人,亦信奉回教,依回教律法受戒吃齋。番人多帶黃金、寶石、瑪瑙、珍珠,來新村做買賣。所以新村的唐人,更是富裕。見故國龐大船隊來到,整個新村鑼鼓喧天,熱鬧迎接,更勝杜板。但新村也並非船隊來到爪哇國的目的地。僅過了一夜,又留下一支分宗船在新村外。隔日,三寶太監鄭和,即又率領船隊,由新村轉往南航,前往蘇魯馬益。
蘇魯馬益(今之泗水),位新村南方,約二十里遠。但蘇魯馬益並非是一個靠海的海港,而是一條大河的出海口。且那大河水淺,尖底海船並無法航行。因此若要到蘇拉馬益,那就得以搖櫓的杉板船,沿著大河向內陸划約二十里路,方能到達。因蘇魯馬益,也有許多唐人居住。為連絡這些蘇魯馬益的唐人,傳達皇上聖旨與宣揚國威。因此鄭和在河口,派了二艘的平底海船,官兵二百,由副使太監王景弘率領,溯河而上,前往蘇魯馬益。因寶船的火長劉八仙,曾經到過蘇魯馬益,亦熟悉大河的航道。所以老艜劉八仙,也就上了王景弘的平底船,為其領航前往蘇魯馬益。而劉八仙之子,副香公劉過海,則亦隨父親一道前往。當二艘平底海船,進入河口之後。而其餘的艦隊,也就沿著海岸繼續南航。前往爪哇國的王城,亦即滿者伯夷國的王城─滿者伯夷城。
劉過海就這麼在蘇魯馬益的海口,與艦隊分道揚鑣,搭上了平底船,溯河進入了爪哇島的內陸。卻見那大河的兩岸─「鬱森森的闊葉樹林遮天蔽日,莽蒼蒼的荊棘蔓草荒蕪雜穢。一條條手臂粗的藤蔓如蛇虺攀樹纏繞,森然巨木開枝散葉滿樹是猿猴縱跳。偶見野象成群長鼻高昂長鳴,又見犀牛野豬打滾戲泥池。忽然一聲虎嘯巨吼震河谷,驚得樹林千百鸚鵡振翅齊飛。水邊爬著一條條四腳鱷魚,樹上掛著一條條吐信巨蟒,叢林竄出的巨蜥近丈長,鼠蟲囓齒走獸遍地走。好似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原始蠻荒。」 且溯河越入內陸,這爪哇國的原始叢林所見,越讓人驚悚。先是順水飄來一具水流屍,滿頭纏繞野花野草,肚皮鼓漲的如吹氣的皮筏。水流屍飄到了船邊,猛然一看,卻是兩個眼窩空洞洞,還爬出一條條拇指粗的蛆蟲。嚇得滿船的官兵,頓是雙手合十,個個雙眼緊閉,滿口念著「阿彌陀佛」與「媽祖保佑」。
領航的老艜劉八仙,曾到過爪哇國數次,深知當地習俗。見官兵害怕,劉八仙即忙著對眾人解釋說: 『沒事沒事,不用怕啊。這只是爪哇國人,一般的喪事而已。爪哇國人的喪葬之禮,與我唐人人不同。咱唐人人死了,總是要造墳土葬,入土為安。但爪哇國人,人死了,通常有三種葬禮。其一就是犬葬。也就是把人的屍首抬到海邊,或叢林,讓野狗將其啃食。最好是被野狗吃的一跟骨頭不勝。若是沒吃完的屍守,那就用第二種葬禮。這第二種的葬禮,就是把屍守拋入海中或河中放水流,稱之為棄水。也就像是大家現在看見的這樣。其三則是火化。通常就是比較有身份地位的人,才用火葬。而且這些富人或頭目,臨死前,通常都還會要他寵愛的妻妾立誓,說"死則同住"。也就是殉葬。唉呦,那可真是壯觀啊。我就親眼見過。火葬的木柴,堆的就像是房屋一樣高,棺木就放下柴堆下。而殉葬的妻妾滿頭戴滿草花,身上披著五色花巾,就在柴堆上登跳號哭。等到底下的柴火,越燒越旺。就見那些殉葬的妻妾,縱身往火裡跳。與那棺木裡的頭目富人,一併都燒成了灰。唉呀,就是番國的風俗民情,與我唐人不同而已。無需大驚小怪。媽祖保佑,當作沒看見就好了...』
「原來河上的水流屍。只是爪哇國一般喪事習俗」經得劉八仙一番解說,船上的眾官兵,這才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怎料,那水流屍才飄到船後幾丈遠處,"嘩啦"一聲水聲響,驟見那水流屍竟消失於河面,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拖入了水下。眾官兵見狀,猛然整顆心又揪緊,人人嚇得瞪大眼睛,張著大嘴卻是鴉雀無聲。"豁啦豁啦豁啦"忽而河面一片水花四賤,河水翻滾,時而一張滿是獠牙的大嘴,露出水面。時而像是蛇腹的白肚翻滾河中。時而又見幾條巨大的尾巴拍擊水花。原來竟是河中幾條巨鱷翻滾,在搶食那水流屍。船上官兵驟見此狀,縱置身酷熱豔陽下的甲板上,人人卻無不一臉青磷磷,並流出一身冷汗。但讓官兵驚嚇的,還在後面。只見河面有一條約兩丈長的巨鱷,在搶食水流屍後,居然搖擺著碩大的身軀與大尾;直朝著平底船游了過來。
巨鱷約有半條船那麼大,若是衝撞平底船,恐致平底船翻船。或以其利牙撕咬船殼木板,則船身必然破損,以致船艙進水。總之這平底船,恐是無法承受這麼巨大的鱷魚攻擊。況這河面下也不知還有多少鱷魚。倘是翻船或沉船,二百船兵落水,一時半刻,怕還不被河中的鱷魚,給搶食分食的屍骨無存。因此驟見巨鱷游向船邊,船上的船兵,無不嚇得如驚恐的猿猴吱吱叫。有的拿起船槳去打鱷魚。有的扛起木桶去丟鱷魚。有的拿起弓箭射,有的拿起槍矛扔。然那巨鱷皮厚如盔甲,槍矛弓箭刺不穿。滿船的官兵又丟扔,非但傷不了巨鱷,反是引得那巨鱷更暴怒。就見那巨鱷游近船邊,呲牙裂嘴,一個搖頭擺尾。巨大的鱷尾拍擊船舷,頓是一艘平底船的船殼木板,被擊打得粉碎。這艘船一個巨烈的搖晃,又碰撞到另一艘船。兩艘船就這麼一瞬間,都被擠到了靠近河岸的淺水處擱淺。甚至還有不少船兵,都從船上落到了水中。
『船擱淺了』『船進水了』『船要沉了。大家快逃啊』『水裡有鱷魚啊。快逃上岸啊』...眾聲驚恐喧嘩中,船兵們紛紛跳水,棄船而逃,爭先恐後,競往岸上逃去。豁然幾聲巨響,卻見那巨鱷一陣拍打撕咬,竟將船身打出了個大窟窿。滿是利牙的大嘴,竄進了船艙欲噬人,千鈞一髮之際,卻是卡在了船艙中。於是有船兵臨逃之時,就把整桶的油脂推倒船上。而後即放火燒船,欲燒死那巨鱷。一艘船頓陷大火熊熊,大火又漫沿燒到另一艘船。但這下可好了。大火雖然阻了巨鱷,然由海口到蘇魯馬益,得溯河進入內陸二十里。於今頂多也才走了十里路而已,而二艘船卻俱已陷於大火。這可如何是好。
距蘇魯馬益,尚有十餘里路。眼前是一片巨木遮天蔽日的叢林,且別說一入叢林,東西南北難辨。更不知這林木荒蕪的叢林之中,藏有多人會吃人的蛇虺猛獸。但船既燒毀,進退不得,若欲往蘇魯馬益,也唯有穿越叢林一途。況是若不趁早行路,一旦等到天黑,若是仍留在在這河岸,恐不知更要遇到什麼凶險。於是在副使王景弘的裁量下,二百官兵縱是提心吊膽,也得披荊斬棘,進入莽草比人還高的叢林。儘量沿著河岸而行,以免迷途於叢林之中。置身這爪哇國的叢林,氣候襖熱不說,蚊蚋叮咬,不時更見叢草間近尺長的蜈蚣爬行。意識附身在劉過海身上的顏程泉,緊隨二百船兵而行,直是一路膽顫心驚,又苦不堪言。越往叢林走去,左邊是樹,右邊是樹,穿行比人還高的莽草間,直是讓人越走越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老艜劉八仙,亦是劉過海之父,就走在行伍的最前頭帶路。但叢林根本沒有路,所謂帶路也只是蒙著頭,儘量往前直直的走。又於叢林的莽草比人還高,前面的人見不到後面的人。縱是二百船兵,但只要隔一個人,眼前就只見莽草不見人;使人有如置身荒莽孤軍奮戰,更讓人感到惶恐。叢林中唯見莽草沙沙晃動,二百官兵前後相接,恰如一條巨蟒穿行草叢。詭異的是,這邊船兵的行伍,成一長排穿行草叢,使得一路莽草晃動。但距官兵幾丈外的叢林,居然也有一長排的叢草晃動,恰有什麼巨物穿行叢草間發出沙沙響聲。當然滿頭熱汗,熱得頭腦發暈,行於莽草間的船兵,並無法察覺。額爾一陣腥臭味撲鼻,莽草間居然竄出了一隻碩大的猛虎,一把向人撲來。說時遲那時快。顏程泉正嚇得暈頭轉向之際,已被猛虎撲倒。眾船兵見狀,更是嚇得四散奔開。但怪的是,那猛虎撲倒顏程泉後,非但沒咬顏程泉,反像是受到什麼驚嚇般。頭也不回,夾著尾巴,即又往草叢的另一邊逃竄。
眾人見猛虎逃走,才鬆了口氣。劉八仙見顏程泉被老虎撲倒,幾也嚇得魂飛魄散。又見老虎驚慌逃竄,劉八仙忙過來扶起顏程泉後,不免感到奇怪。即順著那猛虎竄出的莽草,撥開莽草,與幾個船兵,走往前方察看。"嚇!"不看還好。一看眼前景象,幾沒更讓劉八仙嚇破膽。因為眼前的草叢間,居然是一條巨蟒以其龐大的身軀,捆著一隻大象。只見那巨蟒,一顆頭大的就像畚箕,身軀粗的就像是幾人才能環抱的樹幹,少說也有十幾丈長。且捆住那大象後,那巨蟒居然張著血盆大口,一口一口緩緩的在吞食那大象。原來,生長於爪哇國叢林的這種巨蟒,叫「蚺森」。當地部落的土人,稱其為龍,無不將其當成神一樣的膜拜。
幸好那巨大的蚺森,正在吞食一頭大象。而蛇在進食總是很緩慢。於是劉八仙見狀,縱是驚恐,卻也趕緊噤聲,並示意船兵,千萬不可出聲。眾人又從草叢悄悄退回,彼此前後悄聲傳話,示意眾船兵口中銜枚,悄聲快步前行。眾人就這麼又驚恐,又滿頭大汗,快步在莽草中行了約半個時辰;終於在叢中看見一處空地。那空地就臨著河邊,慶幸眾人並未在叢林中迷途,且見有一大群長尾猢猻就在那空地的樹上竄上跳下。說那些猿猴有多少,黑壓壓一片,幾是成千上萬隻。且不止猿猴而已,竟還見似有一矮小的古怪老婦,置身眾多長尾猢猻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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