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戴流士是一個很奇特的作曲家，到今天他的作品說有名嘛，又不是很有名，說不怎麼樣嘛，但喜歡的人也不少。他雖然進過萊比錫音樂院受過專業訓練，但很少用學院派的法則，甚至宣稱學習只會扼殺潛能，我第一次聽他的音樂時，只覺得到處都是模糊，具朦朧美的和聲，像是即興作的。

他一八六二年在英國出生，雙親是德裔，後來因為家裡的生意關係，又跑去美國佛羅里達種橘子，受到當地黑人歌曲很大的影響，後來才返回歐洲讀音樂院，他在十九世紀快結束時幾乎沒什麼名氣，但在二十世紀初十年突然爆紅，按照大指揮家畢勤的講法，那時在德國只有理查史特勞斯的名聲在他之上(這是把馬勒，雷格等人置於何地啊？..)，但後來又急速殞落，這可能與他疏遠人的態度有關，他只知創作自己的音樂，其他一概不甚重要，既不教書也不社交，更不開演奏會去宣傳自己的音樂，過著隱士般的生活，在偉大的作曲家裡面，也算是一個異數。

於今聽之，會覺得他的音樂很「英國」，也就是重視旋律及田園性，他對景物的描寫是多面向的，就好像是光線從不同的地方打上來一樣，有人甚至認為是受了德布西的影響，但這並不太明顯，我覺得其實是和葛利格，尼爾森這些北歐音樂家風格更類似，都有一種謳歌生命與大自然的味道。

戴流士(左二)，攝於完成「生之彌撒」的一九０五年。

戴流士「生之彌撒」(A Mass of Life) 完成於一九０五年，是為雙合唱團，四管制木管樂器，六支法國號，四支小號的大型樂團所作的，這樣的編制讓人想到同時代的馬勒「第八號交響曲」與荀白克的「古勒之歌」，算是那時代的風尚，歌詞節錄自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裡面的章節，這是一部頌讚生之愉悅，對抗悲觀主義的哲學大作。雖然尼采說：「我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整本書都可以譜成音樂。」但有幾個人願意這麼做呢？他的著作反話很多，像詩又像哲學理論，相當難懂，理查史特勞斯乾脆就用全器樂曲表現這本書的哲學精神，馬勒也只揀了一首「夜之歌」譜成歌曲，只有戴流士敢於用書中大量的詩文譜成近一百分鐘的大曲，只是一般聽眾們能理解嗎？他能詮釋尼采那難以捉摸的思想內涵嗎？

在我看來，第一部分是相當成功的，與尼采的著作幾乎完全貼合，只是到了第二部與尼采就漸行漸遠，反而有些風景的描寫，變成「戴流士如是說」了，我因為對尼采的喜好高於對戴流士的喜好，所以我通常只聽第一部。至於為什麼曲名是「生之彌撒」，我想戴流士是想要把這曲子寫成為生命的彌撒曲，而不是為神的彌撒曲，暗示這是一首生命的儀式音樂，也是公認最能表達尼采精神的音樂。

全曲分為兩大部分，於一九０九年首演，極為成功，被認為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合唱作品，但評論家們卻不看好這樣艱深的歌詞能真的讓聽眾理解，未來前景堪憂。果然「生之彌撒」經此成功後，竟然慢慢退出歷史舞台，到現在已很少人演出，遠不如理查史特勞斯及馬勒，也對～誰願意花大錢，請那麼多演出者，來演出一首歌詞艱深，又不是受歡迎的作品呢？但還好現在有唱片及樂譜，那歌詞呢...沒人翻譯沒關係～自己來吧。

看以上影片，這是David Hill 指揮巴哈合唱團及伯恩茅斯交響樂團的演出， 一開始就是二重合唱及樂團總奏，大聲呼喊著：「噢！你！我的意志」，這是大規模的頌歌，歌詞是直接採自尼采原文，以下是我的翻譯：

第一首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章節：舊的法律與新的法律

「噢！你！我的意志(影片時間0:07)！你轉變了所有困境，你是我的永恆，讓我不要滿足於小確幸，你命定了我的靈魂(0:35)，我稱之為命運。

你在我之中(0:47)，又超越於我，給我一個真正的大勝利吧！我在正中午前準備好了(1:13)，時機也已成熟，像一堆熾熱的礦砂，為我自己以及我神秘的意志，像一個渴望箭的弓(1:45)，也渴望著準星，一個在正中午前已經準備好的星球，被一個毀滅性的太陽箭所刺穿，它代表著太陽的意志，要在勝利中而毀滅！(最高音,2:36)

噢！你！我的意志(加了木管及弦樂的華麗裝飾,2:42)！你轉變了所有困境，給我一個真正的大勝利吧！(勝利號角,3:08)

噢！你！我的意志(回第一段,3:14)！你轉變了所有困境，你是我的永恆，讓我不要滿足於小確幸，你命定了我的靈魂，我稱之為命運。

噢！你！我的意志！(4:21)你轉變了所有困境，你是我的永恆，給我一個真正的大勝利吧！」

這篇詩有點滿難懂，所謂「正中午」，是尼采的專有名詞，指的是要從人進化成超人的時刻，所以人要毀滅，才能成為超人，意志正是這一切的原動力，尼采曾說是意志讓他克服一切困難，在墳墓裡復活。雙合唱彼此呼應，形成多聲部結構，高音部分相當有歌唱性，是英國合唱曲慣例，中音聲部常有半音下降，讓和聲產生變化，低音熱騰翻滾，是壯麗而信心堅定的意志讚歌。說實在戴流士很多作品都是浪漫寫景的軟綿綿音樂，但這首卻是劇力萬鈞，只能說是尼采的詩歌帶給他的鼓舞。

第二首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章節：高等的人

「現在舉起你的心(5:28)，到更高，更高，不要忘了你們的雙腿，你們這些美麗的舞者，抬高你們的雙腿，站在你們的頭上，笑聲的王冠(5:58)，美麗的玫瑰花圈已放在你的頭上，我宣告笑聲是神聖的，沒有比這更強健的了。

做那個從山頂上吹來的狂風吧(6:25)！他以自己的呼嘯聲跳舞，海在他腳底下戰慄而跳躍著，美麗的玫瑰花圈已放在你的頭上(6:51)，我宣告笑聲是神聖的，你們這些更高等的人們，要學會笑！」

這首是很短而豪氣的男低音獨唱，響板與長笛充滿活力的跳躍著，有一種「笑傲江湖」的狂傲感，尼采的原詩也正是這種感覺，用了整本書中一再強調的「跳舞」和「笑」，來表達熱愛生命的喜悅和快樂。
 

第三首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章節：第二首跳舞之歌

開頭是充滿夜晚寧靜氣氛，波光粼粼的女聲合唱。

「女聲合唱(7:32)：啊！

男高音(7:45)：啊！生命！我凝視了你的眼睛，我從你黑色的眼裡，看到了金色閃耀，這種狂喜(花腔,8:34)讓我心跳暫停。

女高音(8:56)：我看到一個金色的小船，在夜裡寂靜的水上，那個漂浮的，沉醉的，閃動的小船。(大提琴閃動的音型，這段讓人想起馬勒大地之歌的第二首，氣氛旋律都有些類似)

女中音(9:38)：你向著我狂熱，剛剛跳舞的腳，用微笑，好奇，溫暖的眼神看了一眼。

男高音(10:08)：你細小的手拍了兩下響板，我就激烈的跳起舞來了。

女中音：我的腳跟抬高起來，我的腳趾聽你的指示。

男高音：(開始啦啦啦的合唱,10:41)我跳到你身旁，你卻躲開，你那飛揚的髮舌！

女高音：我從你那裏跳回來，似乎被你的長髮打回。

男高音：你半轉身的看著我，眼神充滿渴望。

女高音＆女中音(11:15)：你斜視的眼神讓我學會要繞著路走，這些彎路讓我的腳也學會了屈伸。

所有獨唱者(11:35)：當你追我時，我害怕你。但你遠離時，我又愛你，你的逃避誘惑我，你的找尋讓我停留在此，我痛苦著，但為了你都甘願。你的冷酷讓人燃燒(12:01)，你的懷疑讓人陶醉，你的逃避將我綑綁，你的嘲笑讓人激動。

(二重賦格曲合唱,12:09)第二女高音聲部：現在跳舞著飛越山谷，我是一個獵人，你願意當我的獵犬還是羚羊呢？現在靠近我吧，這頑皮的跳躍者，現在跳上來吧！

第一女高音(與剛剛同時)：這裡是洞穴與樹叢，我們一定迷失了方向，停下來吧！La,La,La(12:29)～第二合唱團男高音：現在跳舞著飛越山谷(12:41)，第一合唱團女高音：我跟著你的舞步，跟著你模糊的足跡。你要把我帶去哪裡？把手給我吧，就算給我一隻指頭也行。

你露出那甜蜜的雪白牙齒，惡魔似的眼神看著我，在那狂野的長髮底下。你有看見貓頭鷹在展翅嗎？你這貓頭鷹，蝙蝠，竟然在嘲笑我！

三位獨唱(13:01)：現在跳舞著飛越山谷，我跟著你的舞步，跟著你模糊的足跡。你要把我帶去哪裡？把手給我吧，就算給我一隻指頭也行。現在跳舞著飛越山谷，我是一個獵人，你願意當我的獵犬還是羚羊呢？

最後大家合唱：La,La,La(14:12)，結束這首規模龐大的二重賦格曲，令人想起稍晚馬勒第八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發展部的二重賦格合唱，都是西方近代合唱曲的傑作，以這樣繁複壯麗的曲式來勾勒出生命的各種樣貌，是尼采詩文的最佳註解。

男中音(15:21)：啊！我的新的同伴，更好，更高的同伴，這更好，更高的生命，你要如何取悅我？你現在已經闖入了這些花朵，我想這些花和你一樣，需要新的狂喜。

開頭的女聲合唱(16:35)：啊！

女中音(17:10)：我在善惡之外，找到了屬於我們的島嶼，我們的草地鮮綠，我們要相親相愛，啊查拉圖斯特拉(18:08)，你對我不忠實，有一個老鐘鳴響著(敲鐘聲,18:35)。

這段是生命在說話，用女中音讓人有「母親」的聯想。

聽這鐘聲(18:42)，叫醒了午夜的沉睡，啊查拉圖斯特拉！我知道你不久後就要放棄我。

(同時)男低音合唱：啊人們，你得當心！這深沉的午夜之鐘在說些什麼？

我快睡了，快睡了，卻從夢裡醒來，世界是深沉的，遠比白天所能想像的更深，痛苦也是深沉的，歡悅比那心的掙扎還深(19:37)。痛苦說：消失吧！走吧！

但所有的歡悅要求永恆，要求深邃的永恆！

女中音(20;15)：他們彼此看著對方，然後望著那涼夜降臨的草地，一起哭了起來。。

這整段都是取自原著第三卷的「第二首跳舞之歌」，但改變了一點次序，形式相當自由，是查拉圖斯特拉與生命的對話，尼采經常有這種與自己生命啦～智慧啦～意志啦～的對話，有時寫得好像情歌一樣，若即若離，愛恨交織，我們生命中不是也常出現如此的矛盾與糾結？我想這是曲子被命名為「生之彌撒」的原因吧，但我們與生命，終要哭泣著告別，意味者死亡，或是隱遁世間。沒有歡樂會是永恆的，只有藉著尼采自己的「永劫回歸」學說，他有一天會再度歸來，繼續告訴人們什麼是超人，歡悅才能繼續著。

雖然第一部還有兩首曲子，但我放在回應裡面，有興趣的朋友可去看看，對我來說「生之彌撒」，在這裡是暫時結束了，尼采的哲理，藉著戴流士的音樂，已表達無遺。

文／歌詞翻譯：夏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