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

「你其實已經出家了吧？」智仁翻著資料夾，丟了句風馬不相關的話過來。

我靠躺著沙發，想舒緩過於沉重的情緒，不想去思考他話裡的意思。

「第一次是因為對方是嫂嫂，你不能逾矩，那麼這次呢？心愛的女孩躺在身邊，你卻無動於衷……風，你是不是……？」智仁放下資料夾，認真的盯著我瞧。

「你想說什麼？」不想理會他眼裡的促狹，我啜了口咖啡。

「風，她現在都已經是自由之身了，你還在顧忌什麼？」智仁跺步過來，用力拍了我的肩膀。「小雨神經不是普通的大條，條件也不差，你再繼續維持君子風度，不怕有一天小雨又被其他男人搶走？」

我捧著咖啡杯，靜靜地看著深黑色的液體發呆，心裡的苦澀只有自己最明白。

「而──」

「智仁，幫我安排去美國的時間吧！」

「──且……什、什麼！？」智仁驚訝的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你……你剛剛說什麼？」

「我相信你已經聽得很清楚了。」

「你確定？」

「美國的公司剛起步一定很需要人手，我過去一起幫忙吧！」我十指交握著，毅然地看著智仁。「台灣的部份可以遙控，有重要的交易或是決策我再回來台灣處理……」

「風，發生了什麼事？」智仁重新坐回我前方的位置，收起戲謔的表情，嚴肅的口吻讓我不禁瞥開視線。「去高雄那次你和小雨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我輕吐了口氣，想拋開心裡那份沉重，卻無法顯得灑脫。

「我是很高興聽到你親口答應要去美國，可是我並不想害我兄弟失去他唯一的幸福……」智仁頓了頓，然後又開口問我：「你真的不後悔？真的要選擇去美國？我看得出你正在猶豫，所以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見我不語，智仁丟了串鑰匙給我：「去見見小雨，如果見完她之後，你還是決定要去美國的話，那麼我就不會再多說什麼。」

「不用考慮了。」我起身拎著外套步出辦公室。「時間安排好了再通知我。」

「喂，風──風！」

沒有理會智仁的呼喚，我逕自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埋首於成堆的文件上。

──晨風哥哥，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兄妹喔！

難道我就不行嗎？難道我就不可以嗎？

「小雨，難道就不能讓我愛妳嗎？」

我用力甩翻掉桌上所有東西，像是發洩完所有精力般地頹坐著。

「教教我好嗎……教教我該用什麼樣的理由繼續待在妳的身邊？小雨，我到底該用什麼樣的理由，什麼樣的理由……」

「副總裁，請問發生什麼事？副總裁？」一陣輕急的敲門聲，伴隨著擔憂的呼喚響起。

「可惡、可惡、可惡！」重重地搥了空蕩的桌面，我抓著頭髮，任由痛苦啃蝕著自己漸漸麻痺的神經。

「副總裁，副總裁？」

「到底是發生什麼天大的事啦？這麼吵吵鬧鬧的……」

「總裁，剛剛副總裁辦公室裡傳來一陣東西摔落的聲音，我們都很擔心副總裁──」

「別擔心，妳們都回去工作崗位吧！這我來處理就好。」

「可是總裁──」

「哎～還有什麼可是不可是的？現在是不是上班時間？都給我回去工作，不然我把副總裁大人調走好了，小心妳們從此沒有帥哥可以養眼喔！」

「……」

門外本來吵雜的聲音漸漸歸於寧靜，沒多久，門經過一陣金屬轉動的騷動後，一道悠哉的人影竄了進來。

「嘖嘖嘖嘖，原來我家的余大少也有這麼瘋狂的時候啊！」

「智仁，我沒心情。」

「喂喂喂，雖然螢幕是自家產的，但是起碼也需要花到成本費用好嗎？你怎麼可以連猶豫都沒有就把它摔成這樣……哎哎哎，蕾蕾又要唸我浪費了……」智仁撿起裂開的液晶螢幕，對著它哀悼了老半天。「哇塞！這這這……這個不是蕾蕾她姑媽特地親手做的藍水晶掛牌嗎？你是怎麼摔的？掃桌嗎？……哎哎哎，被蕾蕾知道的話她不拿刀砍我才怪……」智仁拼著碎掉的藍水晶，哀怨地瞅住我：

「我說余大少，雖然你百年難得一次發瘋，但也不要把我牽拖下水好嗎？」

我抽出皮夾，丟給他。「砸壞多少東西，現金不夠，薪水自扣。」淡然地拿著外套，我跨過地上的殘渣碎片，打算離開現場。

「風，聊聊吧！」智仁扣住我的肩，將我扯回室內唯一完整的沙發。「我們聊聊。」

「沒什麼好聊的。」

「跟你突然說要去美國的事有關係吧？」智仁輕嘆了口氣，「說吧，高雄出差那次，你們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是你表白……被拒絕了？」

不語地自智仁口袋抽出菸盒，點了一支。

「你不是戒菸了？」智仁狐疑地看著我將菸擺在煙灰缸上，「你該不會是只想點著然後看煙在那邊飄啊飄的吧？」

沒有回應，我看著裊裊而起的煙霧，原本紊亂的思緒漸漸沉靜了。

「你沒事裝什麼憂鬱？雖然說你不用裝就已經很憂鬱了，搞不懂那群可愛的女員工們怎麼會喜歡你這種冷冰冰的樣子……」智仁將散落在地的雜物隨性地擠到一角後，輕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自櫃子內抽出兩只酒杯與酒。「說吧！有什麼事情是咱們兄弟倆不能講的？」

輕啜了口淺褐色液體，「智仁，小雨說……」我將那天發生的事，娓娓道出。

「親愛的余大少，你平常冷靜而聰明的智商跑去哪裡了？」智仁換坐到我旁邊，彈手敲敲我的頭。

「你想說什麼？」

「小雨才剛失戀耶，她現在心裡當然還擺不下任何人啊！只要你一直陪在她身邊，所謂日久生情，而且經由習慣自然法則──」

「說重點。」

「意思就是，你應該趁這個空窗期多陪陪她，讓她習慣你這個人的存在，小雨是個死心眼又遲鈍的女孩子，現在她身邊最親近的雄性動物只有你，所以照目前看來，勝算挺大的……」智仁拍拍我的肩膀，「至於去美國的事就先暫緩吧！反正公司內部裝潢設計現在也還處在施工狀態，你就利用這些時間好好思考吧！」

習慣……存在？

　也許，習慣存在的人，是我。

　叮咚！叮咚！急促的門鈴聲讓我不得不放下手邊正在分析的資料前去應門。

「晨風哥哥！走，吃年夜飯囉！」甫開門，一張笑得燦爛的臉頓時在眼前放大。

「小、小雨？」我楞楞地看著覆在手腕上的小手，卻被過份冰冷的溫度揪痛了心。「這麼冷的天氣妳還跑出來？騎車？」反握住她的雙手呵著氣輕輕磨擦著。

「今天是除夕夜啊！」小雨點了點頭，一臉理所當然的看著我。「媽咪煮了好多菜，我打電話給你你又沒開機，所以我就直接過來囉！」

「萬一我不在家呢？」我蹙著眉，慶幸自己沒留在公司工作。

「可是你在家啊！」小雨自信的笑容讓我不禁牽起嘴角。

「傻丫頭，我有可能在公司啊！」我拿起外套，順便幫小雨戴上為她準備卻一直沒有送出的手套和圍巾，看著她滿臉驚喜的盯著手套，我鬆了一口氣。「喜歡嗎？」

「嗯！很喜歡！」小雨拎起圍巾的一角，嗅了嗅。「薰衣草的味道？」

「嗯。」是妳的味道。習慣性的揉了揉她的頭髮，我突然對自己薄弱的意志力感到無力。

小雨，教教我好嗎？教教我該怎麼戒掉對妳的溫柔……

「晨風哥哥，怎麼囉？你有心事？」小雨在我眼前搖搖手。

「走吧！」我搖搖頭，牽著小雨走往停車場。

「那我的機車怎麼辦？」

「車鑰匙給我。」接過小雨遞來的鑰匙，我小心翼翼收進口袋裡。「我這兩天會再找時間騎過去給妳。」

「晨風哥哥，你……」小雨拉了拉安全帶，有些欲言又止。

我假裝視而不見她的猶豫，載著滿車的沉默駛向她家。

「你不進來吃飯嗎？」小雨見我沒有找停車位的打算，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幸福，容不下我……」我自言自語般地喃喃唸著，卻被拉進暖暖的懷裡。

「誰說的？」聽著小雨忽快忽慢的心跳，我疑惑的想抬頭卻被她用力按住。「除非你不想要，不然幸福一直都在你身邊。」

感覺到小雨呼吸漸漸急促，按住我的雙手漸漸失了力道，我不解地抬頭看向她，卻發現小雨慘白的臉失了血色地像隻離開水面的魚一般張口努力呼吸著。

「小雨？妳怎麼了？」我緊張地伸手探向她，冷汗自她的臉頰順著我的手滑了下來。「小雨，妳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小雨牽起一抹笑，「一起……吃年夜飯……好嗎？」

快速轉動方向盤，我將車子暫停在她家附近。走到副駕駛座旁蹲下，我揹著小雨慢慢走回她家。「是不是低血壓又犯了？」

「我沒事……」小雨要我放下她，重整了儀容後，她才緩緩開門。「晨風哥哥，別說喔！」

「妳真的沒事？」我扶著她，依舊不放心地問道。

「嗯！應該是肚子太餓了，血糖瞬間降低，所以才會覺得頭暈了一下，現在已經沒事了。晨風哥哥，不可以說喔！我不想讓爹地媽咪擔心。」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不舒服要說喔！」

李媽媽準備的年夜飯非常豐盛，除了讓我的肚子漲到受不了之外，濃厚的親情也將我的心塞個滿滿的。

在幸福的佐料下，我很滿足。

有多久沒有吃過團圓飯了？這麼多年，我總是在這個時間點一個人躲起來，就怕被哪一戶人家不小心洩出來的幸福，刺到。

會痛。

即使小心翼翼的藏起，甚至漠不關心，又或許催眠自己早已忘記……但是，自從遇到小雨後，那些我曾經習慣的孤單，讓我開始反而陌生了。

也因此變得貪心。

想要的……

更多。

「晨風哥哥，你今天心情很糟糕吧。」小雨一手拉住我的，一手撫著我的眉間。

反抓住她的另一隻手，「小雨，妳……還好嗎？」

「我一直都很好啊！」小雨朝我笑了笑，「我已經看開了，真的。」

伸手輕撫她的笑臉，不捨的心疼滿溢我整個感覺。

「可是，你看起來心事重重。」小雨定定的看了看我，突然撲進我懷裡。「你是不是要離開了？是不是想要離我遠遠的？」

我微怔，雙手不自覺地抱緊她。「如果──」

「連你也要離開了嗎？」感覺到懷裡傳來悶悶的聲音，我的心不禁糾結一團。

「我……」

──小雨才剛失戀耶，她現在心裡當然還擺不下任何人啊！只要你一直陪在她身邊，所謂日久生情，而且經由習慣自然法則……

智仁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我深吸了口氣，輕摸著小雨的頭髮，「不會。」

小雨抬起頭，張著水汪汪的大眼。「不會？」

「我不會離開，除非，妳希望我走。」或者，我再也無法壓抑……

小雨，我不想再放棄了。

所以，不管要努力多久，我都願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