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穎

我忙起來的時候，常常會忘記「我已經結婚了」這件事。

　　忙得天昏地暗或是看小說看到睡著時，每每聽見老公下班回來的聲音就會心慌：「呀！糟了，飯還沒煮，肉還沒退冰。」結果那一餐就吃義大利麵加蕃茄辣椒醬。
　　更糟糕的是，我常常會忘了「我有老公」這件事，每每在街上看到迎面走來一個大帥哥，就會雙眼發直走路撞到電線桿。
　　那麼，像我這麼一個看似對愛情、對家庭漫不經心的人，是怎麼找到老公的？又是怎麼維持十年這樣長久婚姻的？
　　問得好！
　　但是，答案～要問我老公才知道～因為，是他找到我的！
　　他很清楚自己要什麼樣的妻子，而我則依然故我，十年不變的個性，依舊做著我自己，沒有因為結婚而改變什麼，婚姻生活自在快意，如魚得水。

　　認識的那年，我們都在英國，他在工作，我在讀書。
　　本來，這樣的兩個人，在生活上是不會有任何交集的，但還好，我們有個共同認識的朋友當橋樑～梅萍。
　　梅萍是美國妞，在英國念物理博士，很熱情開朗，也很喜歡辦活動，剛好我和老公都是很熱心助人的那一型，所以我們就因為幾次見面而相熟，而熱戀，而結婚了。
　　認真算起來，梅萍也可以算是我們的媒人之一。
　　我們婚後住在英國一所大學附近，也和一些朋友們保持著聯絡，所以有新同學到來的消息我們都會知道，甚至還邀請過幾個留學生到家裏來吃飯，幫助他們適應異鄉的新生活。
　　其中一次飯席提到梅萍一家人的近況，一位新朋友說：
　　「聽說那個學姐很不要臉，她是用身體勾引到丈夫的。」
　　「喔～是嗎？妳聽誰說的？」
　　「這個我不能說，要保密。」
　　「很好，替人保密是很好的事；但是小妹妹，妳認識那個學姐嗎？」
　　「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妳怎麼可以隨便誹謗別人呢？妳根本就不認識人家呀！」
　　「呃……」
　　「這就叫做謠言，而『謠言止於智者』這句話妳應該聽過，一些沒營養、未經證實的話，妳如果聽進去了，那表示妳的智商應該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還有，『來說是非者，正是是非人』，妳最好遠離那個散播謠言的人，他或她，今天會說別人的壞話，難保哪一天不會在別人面前也說妳的壞話。這種朋友不能交！」

我制止那個小女生的口氣可以算是很嚴厲，因為我知道，梅萍不是她口中的那種女人。
　　而這個故事就是關於梅萍的。

　　梅萍是個很擅於交際的人，任何生人一到她手上，不到五分鐘就熟得像認識了一輩子。

當然，這是表面上看起來的事，私底下，看似交遊滿天下的她卻沒有一個真正知心的朋友。
　　梅萍大我五歲，那年的她已經是個三十歲的女人了，據她自己說，她剛剛結束了一段很傷很傷的戀情，所以才不顧一切地跑到英國，美其名是念書，但事實上是療傷，也可以說是逃避。
　　那一段很傷她的戀情是這樣的：和她交往了兩年的律師男友，有一天突然對她說：「我們分手吧！」

梅萍追問原因，才知道男友早已另結新歡，對象是辦公室裏的秘書，雙方日久生情論及婚嫁。
　　一心想嫁入律師門的梅萍大吵大鬧了一場，這樣做，當然挽不回律師的心，非但如此律師還鄭重警告她：「以後我們別再聯絡了！」

要一個男人對女人說出這種重話很困難，可以想知當時的梅萍是多麼不得律師的心了。
　　那是梅萍的第三次戀愛。

　　梅萍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因為是獨生女的關係，從小她要什麼沒有到不了手的，父母把她捧在手掌中疼得像夜明珠一樣寶愛，這就養成了她嬌縱蠻橫的個性。
　　終於有一天她長大了，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沒有任何人會一輩子寵著她；她也發現，不是什麼東西都只要哭鬧一場就可以到手的，感情就是其中之一。

　　梅萍也不是個很定性的人，在適婚年齡的她那種瘋狂追求男人的傻樣子看了很令人吃驚，會讓不了解她的人覺得她是個「花花公主」；但事實上，她只是個孩子。

她可以為了討好一個男人而委屈自己，一心一意把自己變成男人喜歡的樣子。
　　她喜歡在男女關係中玩遊戲，男人對她感興趣，她會故作姿態搞神秘不理睬人家，等到男人心灰意冷打算退兵了，她才忙不迭跳出來說喜歡。
　　梅萍是抽菸的，但是當她想到酒吧去釣男人時，她就故意假裝自己不會抽菸，時日一久菸癮犯了就露出馬腳，男人便拂袖而去。
　　梅萍也會為了男人的要求而改變自己，男人希望她待在家裏燒飯洗衣當賢慧同居女友，起初她還可以裝，但時日一久她又受不了，遂燒衣洗飯，自動請辭。

　　時間一久，我也發現梅萍這美國妞有很糟糕的壞習慣，她浮誇、欺騙、隱瞞、做作、裝氣質淑女。
　　這種行為，真的很像幼稚園裏的小孩子。
　　小孩子打架打輸了，狠一點的會學黑社會說：「哼！我要報告老師！」；軟弱一點的就哭著說：「嗚……我要回家告訴媽媽！」
　　有一次，梅萍因為男友罵她衣服穿得難看就到我這裏來哭，那時我正在熱戀中，勉強撥出一點時間聽她訴苦，她訴完了苦，我便很嚴厲地教訓了她一頓。
　　我一直都是這種愛罵人的死樣子，太婉轉的話我也不懂說，我比較喜歡省時省力一針見血的，而這美國妞倒很能接受這個直來直往的我：

　　「這件洋裝很好看呀，配這鞋子皮包首飾也都很好呀，哪裏不對了？」我扯著她一身好漂亮的行頭直讚美，想要灌她一點迷湯好讓她恢復自信心。

她抖著鼻涕說：「可是他說不好看呀，要我立刻回家去換，否則就不帶我去參加一個party。」（是的，聽了很想吞砒霜，這怎麼會是三十歲女人說出來的話？）

「明明就很好看呀，是那男人眼光差！不要跟那種人出去，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不值得！」
　　「可是我希望他高興。」
　　「他有沒有顧慮到妳高不高興？一個好男人會這樣損女孩子嗎？」
　　「嗚……」（三十歲女人的鼻涕……唉～）

「妳老是把自己變成男人想要的模樣，是以為這樣子一來，男人就會愛妳嗎？」
　　「不是嗎？」
　　「當然不是！妳是妳，他是他，妳要好好做妳自己，而且妳都念到博士了耶，那代表妳很聰明；這麼聰明又這麼漂亮的女人是應該有權利選擇男人的。」

「怎麼做？」
　　「妳是主角，妳來決定妳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正當職業的，不要；沒氣質的，不要；沒經濟基礎的，不要；沒長相的，不要；沒這沒那的，統統都不要。」
　　「那我嫁不出去怎麼辦？」
　　「如果妳嫁到一個妳不愛的人怎麼辦？」
　　「不會呀！我既然要嫁，當然是要嫁給一個我愛他、他也愛我的男人呀！」

「可是妳這樣搞下去，根本不會找到妳愛的人！吶，A要妳跟他上床妳就上，B要妳幫他佔車位妳就佔，C要妳留長髮妳就留，D要妳剪頭髮妳就剪，E要妳穿長裙妳就穿，F找妳看電影時挑了妳不喜歡的動作片妳也就只好看。結果呢？看看妳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一群男人全都看妳不起，大剌剌地在妳朋友面前說妳的壞話，把妳當佣人一樣使喚，妳平日的威風八面去哪裏了？」

「我……我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妳不是嗎？」
　　「可是我如果不變成他們喜歡的樣子，他們就不會喜歡我啊！」

「妳不需要這麼沒信心！妳應該要問問自己，妳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男人？妳看現在，就算妳迎合了男人，變成了他們想要的人，妳快樂嗎？他們有更愛妳嗎？」
　　「不快樂！沒有！」
　　「那不就是了，答案已經出來了，要不要解，就看妳自己了呀！」
　　「我聽不懂。答案在哪裏？」

「答案在妳心裏！吶！我問妳，妳想要什麼樣的男人？」

「我要一個有財產、有房子、有車子、有高薪工作的男人。」
　　「厚！在我面前妳就敢這麼真，在男人面前，妳的烏龜頭縮到哪裏去了？」

「這種話說出來會嚇跑男人不是嗎？」
　　「妳試過在男人面前說這種話了嗎？」
　　「沒有。」
　 「沒試妳怎麼知道男人會嚇跑？」　　

「想也知道！」　　

「錯！」
　　 「那要怎麼說？」　　

「我先問妳，在男人面前，妳都怎麼說？」
　　 「我說我只要他愛我、疼我、關心我就好了，其他的物質條件不重要。」　　

「妳在說謊！怎麼會有正常人要求這麼少的，妳該不是有病吧？」　　

「啥啊？」
　　 「妳在男人面前不坦白，男人就不會相信妳，也不會尊重妳。有經驗的男人當然知道女人在想什麼，這種男人會把妳當遊戲對象，妳要玩把戲，他就陪妳玩，玩膩了就把妳丟了。沒經驗的男人會以為妳真的不會要太多，等到妳原形畢露，越要越多的時候，他就受不了走人。結果都一樣，男人都會走掉，就因為妳不誠實。」　　

「那，妳是說，我可以在男人面前說真話？」　　

「是，說真話，做妳自己，想什麼說什麼，要什麼說什麼，展現妳最真實的一面。」　　

「包括抽菸？」　　

「包括抽菸！不過我要勸妳戒菸，女人抽菸不但對肺不好，罹患子宮頸癌的機會也比較大；而且，抽菸不代表成熟，抽菸傷己傷人，是一種很幼稚的行為喔！」　　

「嗯……」　　

「妳一直活在男人的指令之下，妳平常辦宴會、搞社交的能力都藏到哪裏去了？我認識的那個聰明可愛、活潑美麗的梅萍到哪裏去了？妳熱情洋溢、妳有能力、有自我，妳不必怕沒有男人愛。」　　

「可是如果男人聽到我開的條件以後嚇跑了呢？」　　

「那代表那個男人不適合妳呀！他跑了不正說明他不及格嗎？如果他有妳要的那些能力，而且他也喜歡妳，那他就會留下來呀！」　　

「喔！對呀！錯的走了，對的就會留下來。」　　

「正是！妳來做選擇，要那些不符合條件的男人統統滾蛋，離妳越遠越好。」
　　 「嘩！妳怎麼知道這麼多？妳談過幾次戀愛呀？」　　

「我是看書及交友學的，我從妳身上也學到很多。還有，這是我第二次戀愛，希望也是最後一次；而且，我要糾正妳一個觀念，談戀愛次數越多的人，其實正是不懂得談戀愛的人，多不代表好。」
　　「嗯！妳說的對！」

說了這麼多，我口乾得要命，看她已經開竅了，我馬上下逐客令趕人，因為，我自己也有戀愛要談呀！

　　三年後，拿到博士並升格為大學研究員的梅萍總算如願把自己嫁掉了，因為她變成了一位真實誠懇的女人，再不矯揉造作，再不隱藏自己真實的一面，再不會為了討好男人而委曲求全了。
　　

現在，她正和先生及兒子在公園裏玩捉迷藏，雖然她一身樸素的牛仔衣服都被污泥弄髒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先生真的很愛這個「真實」的她呢！

【梅萍的故事】／方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