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圃之嘆 - 靜觀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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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圃之嘆

2013/07/26 05:39:43瀏覽311｜回應0｜推薦1

中午到菜園去。仍有一塊菜地的土壤太黏，結成大小不同的硬塊。由於年齡造成身體的不便，我必須綁上護膝，雙腿跪在地上，一掌撐地，用另一隻手把土塊捻碎。衣袋裏放著蘋果的iPod，戴上耳機，一邊工作一邊聽著貝多芬的大提琴奏鳴曲。十分享受。年過五十的人，才能體會大提琴的奧妙。貝多芬大概沒想到有一天他的室內樂可以搬到田野之間，讓一位正在工作的菜農欣賞。這也是賈博思的功勞。在烈日下工作，不到半小時就累了，必須起身走動。坐在一張塑膠涼椅上休息，繼續欣賞音樂。台灣的涼椅大王曾振農的恩澤廣被，把這種白色塑膠涼椅遍佈全世界。貝多芬、賈博思、曾振農，這是一個有趣的偶然組合。是否能用聖經上的一句話來解釋？“萬事互相效力，讓榮神者得到益處”。我說不上是個經常榮耀神的人，只不過偶爾會從心中發出無聲的讚美與感嘆罷了。

十幾年前，我每天清晨乘坐公共汽車上班，途經住宅區，有一家的前院特別漂亮，草地平整，花圃裏栽滿了玫瑰及牡丹，而且沒有一根雜草。經常看見一位老太太清早在院子裏工作，有一天車子經過她家門口，竟然看見她老人家，弄來一塊年輕人玩的滑板，她側身躺在滑板上，沿著花圃鬆土施肥拔野草。這是一位老人在無法蹲跪坐的困境下，想出來的最終策略，看著讓我敬佩且慚愧。老太太以傲視左鄰右舍的完美院落，向世人表達她仍然頂天立地，不放棄不退縮的尊嚴。美麗盛開的玫瑰反而帶給我一股淒涼之感。沒有多久，連續幾個星期不見她的蹤影；院子沒人割草，開始荒蕪，心中暗覺不妙，等到那輛經常停在車道上的老道奇車被移走，幾乎可以確定老太太已經不行了。也許是生活無法自理，住進了養老院；更壞的情況是她已辭別人世。

一天她家門口貼了一張告示，寫著Estate Sale兩個大字，就在週末舉行，把家中所有搬不走送不掉的大小雜物，以便宜的價格賣掉。逛Estate Sale是我週末的嗜好，任何人可以走進這棟房子的每一個房間，挑選你喜愛的東西，而且價格往往不到市價的十分之一。更引我好奇的是，從各處陳列的物品，我可以大略瞭解屋主的人生歷程。這次，經過前院，跨進客廳大門，發現好久不見的老太太坐在輪椅上，看著大家排隊付錢。面無表情卻若有所思，似乎在送別這些跟隨她幾十年的寶貝。我屋裏屋外逛了一圈，在飯廳的角落發現一套瓷器，包括一對夫妻杯、一只茶壺及五個小茶杯，再配上五個方形點心碟子。以白色為底，抹上兩三道不規則的深綠淺綠花紋，設計十分典雅。翻看碟子底部，印著Noritake標記，這是日本有名的瓷器作坊，由森村兄弟於1904年創立。我小心的捧著這套寶貝準備排隊付錢，發現老太太目不轉睛的瞪著我，禮貌上向她點頭微笑。她終於開口說話：“這套瓷器是我們結婚三十週年，我的丈夫從日本買回送我的禮物”。我很誠懇的讚美這套瓷器，並且說：“妳可以放心，這套瓷器又找到了好的歸宿”。老太太聽了，笑得好開心。

我很珍惜這套瓷器，惟有貴客來訪，才拿出來使用，但是不知何故，從未向客人透露瓷器背後的這段故事。走向年老體衰是每個人無法避免的人生結局。在菜園裏跪著鬆土除草，是我目前還能接受的身體侷限；往後在尚未面臨側躺滑板之前，我會放棄菜園生活。但是誰知道時候真的到了，我或許會有不同的想法，六十幾歲的人不該去操心八十歲的事。就暫且享受田圃之樂吧。

( 心情隨筆｜雜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