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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7/21 16:43:02瀏覽577|回應4|推薦11 | |
我成長的那個年代,窮人家很多。我們家每個小孩算是懂事,知道媽媽拮据,很少做過份的要求。不過,每天的零用錢還是非得要到不可。我記得從拿一角、兩角、到五角,不記得媽媽有沒有給過一塊錢。那些零角子,都花在攤子上。有時去抽黑馬白馬的小糖果─ 一張紙包著一小塊正方形的糖,裡頭有一個「牌仔」,如果畫的是黑馬,可以繼續拿一個糖,直到抽到畫白馬的「牌仔」為止.。有時買「糖柑仔」,像玻璃珠大小的糖,外頭粘了粗糖粒。有時買鳳梨心或染了大紅色素的芒果乾。最奢侈的是買森永牛奶糖。一包也許是一塊半,只有發小財時才吃得到。小財通常來自阿公心血來潮偶爾的打賞。 除了這些以外,媽媽再也沒有能力給我們三餐之外的物質。爸爸根本不管家裡夠不夠用。媽媽是最受苦的,她羞於啟齒借貸。不得已開口了,常常差姊姊或我去跟人拿錢。兩個哥哥只管在外頭玩他們的玻璃珠和ㄤ阿標,沒有給他們這種差事。媽媽受過不太多的日本教育,不怎麼認得中文字。她有一個本子記她的借貸。裡面中日文夾雜,中文旁邊有時加了日文注音。有幾頁是記她賒來的米。那時米一斗一袋,她已經用到「石」這個單位。我猜想是十斗為一石。 這個「石」字給了我很多的驚恐。她把她唯一的金項鍊放在米店給人抵押。這些苦的是媽媽,但是在我不懂事的年紀時,窮,是我內心裡極度的羞恥。我不求任何與讀書無關的東西。在那麼小的年紀,我已知道她沒辦法應付。 偏偏學校的老師好像不知道有一堆窮人家小孩一樣,給了我很多不愉快的回憶。那時上學放學都得排隊,我們是要戴帽子的。姊姊就快畢業,為了省錢,她覺得我可以等她畢業用她的,於是媽媽沒買我的帽子,大概以為我才小一應該沒事。我因為沒戴帽子被老師狠狠的摔了兩個耳光,我哭得死去活來,回家大鬧了一場,無論如何要個帽子。我小一小二的導師是個凶狠的小姐,我們不寫作業,她就打。男的穿卡其褲很厚,她認為打不痛,所以脫褲子打。有個窮人家的男孩沒內褲穿,就光屁股揍。女的穿深藍色裙子,掀起來打。不像那個被掀裙子的女孩有漂亮的三角褲,我穿媽媽做的黑內褲,掀不得。這讓我死命的寫功課,媽媽說我是日也寫夜也寫,她從不需要管我的功課。這些事給了我很大的傷害,一輩子沒喜歡過學校及老師。 小學每年有一個遠足,要交一點點錢。我很渴望去,但是從不說,知道媽媽沒錢。我們家就跟學校隔一排樓房。遠足那天。我就趴在陽台上,看小朋友背著水壺帶著野餐,打我們家巷口走過,去坐學校找來的公共汽車。心裡羨慕,苦澀,又自卑得不得了,但是不哭、不說、不吵。 我唸小五時,裙子不能穿了,媽媽沒給新的,我就穿一條伯父從日本帶回來綠色的百摺裙上學─全校唯一的一個顏色。每天排隊時戰戰兢兢怕挨巴掌。有個音樂老師問我為什麼不把裙子染色,我無言以對。上了國中,寒暑假有進修課,要交兩百元。我讀所謂的好班,全班就只有副班長跟我不參加。被老師叫起來問理由,副班長大方的說沒錢。我當然不說是沒錢,我說我哥哥會教我。 我那二哥在國三,讀好班還是班長,也不參加進修。我不知道他用什麼理由,也許也是說我哥哥會教。他確實有個哥哥─我大哥在唸大學。寒暑假返校日時覺得很尷尬,掃完地了,他們上進修課,我沒資格留在教室,訕訕的回家。更糟的是我不但沒上進修課,我跟著媽媽到加工區當童工去了。每天早上等公車去做工時,我就躲在人群裡,唯恐被同學看見。 唸高中時,我稍微懂事一點,不再覺得窮是那麼見不得人。我們一個星期的頭兩天要穿卡其色的軍訓服,鬼知道是為什麼,反正學校規定如此。其他時間穿校服,白衣黑裙,裙子要及膝下三公分,頭髮要短到看得到耳垂。我省錢去撿姊姊留下來的軍訓窄裙。她讀的學校,裙子及膝即可。我把裙擺折邊都放下來了,裙子只能蓋住我半個膝蓋,違反膝下三公分規定。我高中三年專躲教官。他們認為我穿迷你裙,送我警告,儘管我的膝蓋沒全露。我還是畢業了,還把那條裙子帶到大學穿。很稀奇的,我唸的大學校服也是軍訓服。不過他們不管長短。 那個年代,老師有無上權威。有些對窮人家小孩實在殘忍,我是其中的受害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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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