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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15 23:06:26瀏覽1924|回應0|推薦34 | |
雖然是週一休館,但從鐮倉文學館旁邊的綠蔭經過,依舊感染了些許和風滋味。 彎過了通往鐮倉大佛與長谷觀音的街道,我順著風、逆著光,繼續騎著自行車,向著夕陽燦爛的由比之濱而去。 回到了鐮倉騎著車,這才感覺在台灣的自行車熱潮,如今其實已經太過考究奢華。 在日本鐮倉這樣的地方舒服的騎著自行車,車身配備、腳踏力度或變速調整,全然都不重要。相較之下,在日本似乎更習慣那種前面有菜籃,後面有座位的「通勤」或「淑女」的車款呢! 騎自行車重要的,是「大自然」與「自己」!以及在微風夕陽中如同放高風箏,那份坦然張開的「心情」。 騎車,何必去考慮如何騎來「省力」?不就是該「讓人釋放自由」! 在我自己的生活哲學中,騎自行車車,應該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吧! 因此,我是很欽佩此刻在台灣那些一群群的自行車車隊、車友之類的。 只可惜,「呼朋引伴」,始終不是我心嚮往的那種騎車的自由。 至少,在這個鐮倉海岸的自行車黃昏時刻。 年輕時因為自助旅行來到鐮倉,一如「京都的觀音寺院」成為鬆綁我心靈的故鄉,「鐮倉的自行車時光」成為鬆綁我身體的故鄉之一呢! 我也是在這裡,把車停在鐮倉文學館門口的榕樹旁,開始遇見了大佛次郎、夏目潄石、里見弴等人的文學作品;以及從這些作品中,開展出對於比如小津安二郎之類,近代日本電影導演們的「文化敘述」。 我並不是「哈日族」。但在日本文化中,一如在海濱騎車,有一種側身聆聽到某種相對更能兼顧「簡約」與「繁複」的獨特美學,尤其這當中的一種「均衡」本質,令我最為嚮往。 包括人皆稱頌的安藤忠雄、宮崎駿、三宅一生等享譽國際各領域的日本藝術家,都有展現這種相同本質的能力。 我曾經試著去尋找並萃取日本文化中這份「過於動靜」「離於言說」的本質,並且嘗試在我自己人生的文化體驗中,找到能夠「調諧」或「模擬」的元素。 一直到不惑之年,我才歸納出「海洋」,是其中最具代表的藝術元素。 並非因為我們在日本演歌裡,幾乎八成都會提到大海呢! 而是因為在日本文化的譬喻中,大海代表著所有的「未知」與「希望」、「恐懼」與「征服」、「溫柔」與「殘暴」等等,這些人世間一切極致的情緒座標。 這讓人感受到有價值的「深奧」,讓人願意靠近去感受。 於是,每次來到鐮倉海濱的黃昏,騎著自行車,恍如成為一段在這些「極致情緒座標」之中的某種「自我丈量」。 一個人向著夕陽,不斷的踏著前行,儘管費盡全力,卻與夕陽的距離,始終保持一種原地不動的遙遠。 這往往是刻畫任何生涯回首時刻,一種無以言喻的共鳴。 人生所有「禁不住的」,最後都會被擱下或捨棄;但有趣的是,那些屬於生命中真正「無悔的」,卻將始終鮮活著,並且繼續敦促在每一個步履之中。 直到終於筋疲力竭的騎到了江之島的沙灘,隨意將自行車停在堤防上。 坐在海灘上,轉過身來,如同身為一個客觀的第三者一般,眺望夕陽照著那部忠實記錄自己一路過來的車子,如同雕像般立在那方。 總會有一些深沈又生動,起伏又無言的領略,在心頭一波起、一波落的淡然騷動著。 無論悲喜聚散,那是如何的一路而來的啊! 這也讓我想起,包括昨天我回到台北看見的張大千。 其實,藝術家們以「海洋」為創作主題的,似乎相對甚少。 一望無垠的海洋,即使日升月落,若是平靜到底,作畫者何以描述其不凡? 於是,各類創作若涉及到大海,主題大多不是海洋,而是屬於人類的船隻、燈塔等各種生存「物件」。 包括日本早年的浮世繪在內,最多最多也是描述那些狂風暴雨與勇敢漁夫,足以顯現海洋之「險惡」及人類之「不凡」才入畫。 但很奇妙也弔詭的是,欣賞藝術家的創作本身,最好的方式,卻是如同「欣賞一整片海洋」。 藝術作品,是創作者的意念或視界所投射而出,透過在線條、顏色、光影中交錯的技巧,完成一段視覺意識的起伏呼吸。 一幅作品,無論是平靜深邃、瑰麗變幻,或者激濤拍岸,都是一片意識海。 對於身為欣賞者的我們,一旦同樣把自己的心與意識張開成一片平靜的海洋,那麼藝術家們的創作狀態,即使是延伸到日月星辰的廣闊或者細沙貝殼的微細,欣賞者都將可以無所不包。 對於藝術欣賞,多年來我早已超越了那些「隨逐於作品」的被支配,更不用說那些驚嘆於「作品技法」的無知了。 對我而言,只有那些藝術家們窺知或體驗的「藝術本質」,以及那獨特於他們生命中且能恆持不滅的創作泉源,才是讓我這類的欣賞者,能夠微笑提取出能量,落入眼中心上的奈米食糧。 藝術作品,之所以能夠長存於人們的目光與讚嘆中不墜,也在於藝術家們在以藝術心靈契入「時間的秘密」之後,究竟掌握了多少的絕對。 大多的藝術家,其實並沒有到達「海洋」的地步。 絕大部分,頂多是小湖泊、小河流,甚至小水溝而已。 張大千算是少數我認為擁有「海洋格局」的藝術家! 但那也是直到他進入「敦煌」這座時空的幻海中,以自身的努力獲得了加持突破之後,才能有此遼闊所得。 而藝術家們的心,即使不創作,也是一片海洋。 他們的作品從心頭發源之後,蜿蜒曲折,永遠將流向人海。 許多時候,藝術創作本身,就註定是一場無有邊際的「流離」。 所有奢想要掌握或控制藝術作品的人,即使最終窮盡了財富與權勢,仍然靠近不了藝術女神的腳指更近一分寸。 很少有藝術家,能夠真正親眼見到自己作品光芒萬丈,並換得了成功與名利。如果有,那也必然是以親身經歷殘忍的「創作枯竭」,換得的代價。 這讓藝術家們的靈魂,在自己畢生創作的真實與幻影中,因為作品的八方流離,而讓藝術家們終究無法執著,而必須放手。 也因為這必然的放手,才能讓藝術家們透過「藝術」的過程真正超脫,睜開眼來到藝術女神的座前。 我也想起台灣在綠色執政時期,有人曾倡議發展出台灣的「海洋文學」。 不得不坦白說,這是一個具備文化深度的概念!只可惜,綠色執政整個對於「海洋」的敘述,淪於一些「海權」等可笑的政治表象符號。概念雖好,自然也是後繼無力的。 翻開整個「四庫全書」與「古今圖書集成」,事實上,中國整個的歷史文化中,最為欠缺的,其實也是對於「海洋」有足夠深廣的認知與陳述。 除了「鄭和下西洋」的海權意識之外,即使到了近現代,對於「海洋」中國文化實際上欠缺足夠的文學藝術詮釋。 相較之下,繼承或萃取不少唐朝文化的日本,在文化的屬域上,補足了這一塊。 這也讓我想起,佛教經典裡描述每一個不同實體空間的「界」,都是以「大海」來劃分。包括三千大千世界,乃至地獄無間,中間都隔著無盡的海洋。 至於佛經中敘述更為抽象的時間空間距離,則更是以海灘的「沙」來計算。「恆河沙」,象徵著一種無法以意識,逐一計算出的無垠邊際。 因此我總覺得,所有在中國文學哲學中探索的人,乃至學佛讀經典的人,倘若無法在海洋的概念上能有一番認知或體悟,是很難通達更立體的「世界觀」乃至佛教敘述的「時空觀」,更遑論佛教哲學當中包括「空、有」「緣起、空性」等各種相對性的思維呢! 而臨海的日本,從唐末之後至今仍然承奉著中國東傳的佛教至今,在鐮倉市就有上百座的知名寺院,包括最著名的鐮倉大佛與長谷觀音,想必也是因為在「文化、宗教、美學、海洋」的各方象限中,取得了穿越性的領悟了吧! 在鐮倉的海濱送走夕陽,我在騎自行車回程的途中,耳邊IPOD幫我想起周傳雄的「黃昏」。 這首歌,是這十年來,我認為詞曲最為密合、意境最為深遠如上好藝術畫作的音樂作品。詞曲裡什麼遼闊的元素都有了,可惜唯獨就是少了「海」! 在自行車移動著空間的狀態中,音樂,是唯一能安然對稱陪伴的藝術創作。 甚至人死後,所謂靈魂最後才會滅去的感官功能,就是「聽覺」。 在鐮倉海岸思維藝術創作的本質,可不能漏掉音樂聽覺這一支系呢! 包括我此刻在內,一波一波如潮浪的心緒,與踩著上坡回程瀕臨斷氣的喘氣,說實在也只有音樂,能夠在耳邊心上繼續鼓勵著人生。 至於這一趟鐮倉海岸的自行車,從金色奪人的夕陽開始,在墨如永夜的街頭結束,今天真的是梅雨季節中難得的大晴天! 這一大段路,我可是騎到死去活來呢!但也開心到死去活來,思緒奔放到死去活來了。而騎完自行車,最完美的句點不是別的,只有一件事能讓自己死去,又真「活過來」~ 今晚,我可是要好好去湯屋泡個溫泉澡,鬆解一下這悠然又跋涉的一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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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雜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