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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27 12:13:58瀏覽1429|回應4|推薦49 | |
回台灣泡溫泉,最熟悉與最刺激的,是遇到那些渾身刺青的「兄弟」們也來泡湯。 有的自己來,有的小群體來;周遭人們「無比好奇又小心迴避」的臉色,和兄弟們「漠不在意的坦蕩神情」,形成有趣對比。 泡溫泉血液流往皮膚,腦中大多空白,我有時才會順道仔細研究一下兄弟們各自刺青的圖樣、代表的位階意義,以及背後屬於疼痛與勇氣的狀態。 溫泉裡有冰的、溫的、熱的、燙的池子,在溫泉耐熱的本事一如兄弟世界的刺青位階。 少數年輩比較資深的兄弟或者該說大哥們,當舉足涉入了我向來習慣端坐在燙死人不償命的出水口,我因為水波震動略微睜眼,他們多少會對我拋來一陣友善與敬佩的眼光。 一旦大家在「燙泉」的煎熬忍耐中,我感覺對方比較「面惡心善」的,有時會開口直率的搭訕幾句,或者問問刺青圖案是在日本或台灣刺的,圖案屬於哪個流派啥的! 我也喜歡看他們,在閉上難免有些「狠勁」的眼睛後,因為溫泉的熱能推昇,而從臉上逐漸轉化鬆開的柔和,總覺得仍有一些年少的孩子氣。 有些流氓兄弟,長得也是五官端正,或者氣宇軒昂,甚至佛頭佛臉的呢! 直到現在,因為泡溫泉而結識而深談出交情,偶有彼此電話問候的兄弟們,還是有這麼台灣南北五六個。 聽他們對政治時局的評論、由他們描述社會底層的經濟現況,以及某些社會案件私下的來龍去脈,甚至是兩岸黑道世界中牽動的娛樂服務業與地下金融匯兌等等,總讓我大開眼界、心頭炫目不已! 這對於平衡所謂「菁英角度」的思考,特別是對社會基層的觀察「誤區」,是最關鍵的幫助! 這麼多年下來,也看著他們在自己圈子裡的情義起落,與他們各自家人的誤解或生死流離,有些如同令人傷感的短篇小說,也好幾次滋潤過我的眼眶。 兄弟們的故事,某方面也逐漸成為我記憶中的一部份。 記得九八年底在美國,有一回我心血來潮,堅持從波士頓搭夜行巴士回到紐約,想感受一下穿梭於美國國土燈火闌珊的流浪滋味。 座位旁那位比我三倍還胖的黑人傢伙不打緊,抵達紐約巴士站才不過三點半多,時間算錯,只見一個亞洲小子拖著行李流落街頭,而周遭全是不懷好意、來回徘徊張望的黑影幢幢。 在緊張研判了三十秒之後,我從口袋掏出一包煙,取出一根別在耳朵上,另一根在手上把玩。 後來我乾脆走到大馬路旁,直接被所有人瞧見。然後我雙腳大剌剌的蹲下,半瞇著眼,睥睨的哼著小調。 我借了一張面孔來用!想像自己如何成為一個「華青幫」的傢伙,也不理人也不借火,對於所有靠近且打量的眼神,毫不在意的以眼還眼,邊挖鼻孔邊看回去。 如同在群狼環伺的夜色叢林中,我終究平安度過兩個鐘頭,直到五點半準備前往JFK機場的巴士進站。 我不抽煙的。但這是認識的兄弟們,他們的「旅遊」提醒! 所謂「抽煙、等煙、玩煙、賞煙、給煙、敬煙」,做為一個兄弟個人自處,以及來往互動的沈默標記,既是一種沈默的領域宣告,也是這幫兄弟世界國際相通的語言。至少,表達一種「少來惹我」的氣味! 在我所有的旅行中,我都會帶一包煙,做為一個必要時的「流氓道具」。而這個連同香煙在內獨特的流氓面具,在許多危急的關鍵時刻,已經幫了我很多次。 我小學最要好甚至一度陪我逃學,但結果是害他被記過的死黨,後來長大「如各方預料」成為流氓頭子。 在我童年就深深感受情義相挺的他,父親打漁過世,母親在菜市場,身為獨子不愛唸書被學校師長視為「麻煩」,因此青春年紀一到,幾乎就毫無疑問的直接轉入地方結黨同儕,從此在學業的路程上失去蹤影。 記得我大學暑假有一次回花蓮,晚上出門吃宵夜,意外擦撞到前面「成群結隊」的改裝摩托車小鬼群。 當我站在路邊被他們包圍起來,百口莫辯被逼問為何撞人到情急之際,一句「幹什麼!」從經過的汽車車窗裡吆喝出來,立刻讓所有難纏小鬼頓時讓開。 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那個再遇見那位流氓頭子的童年死黨,如此在危急時刻的重逢,只能說是老天安排。 之後這十幾年來,我們偶而失聯、偶又重逢。 我也從到他家裡看著他與一幫兄弟,在餐廳聽著他簡單敘述分享,逐漸完整瞭解了一位流氓的兄弟,各種「內在抉擇與外在際遇」的緣起過程;甚至包括後來,他逃兵被關之後,繼續服役又逃又關多年的所有歷程。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五年前的春節假期,回到冬寒料峭的花蓮。 我心血來潮電話約他碰面,他改約我到花蓮北濱海邊。 結果他帶了一大堆沖天炮、煙火彈,仙女棒,和我一起在離海巡營房不遠的沙灘上大放特放。 他只是微笑,沒多說什麼。見我高興的吆喝、點火又掩耳,他只是坐在沙灘上回應的笑說,「你玩!其實我比較喜歡放仙女棒。」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之後聽說他又入獄。 做為從小對我分外照顧的朋友,他始終沒有抱怨自己的遭遇,也不曾對我求助,或讓我親眼看見他任何不堪的時刻。 但他那天在海灘上兀自沈默轉動著一根根仙女棒的模樣,火花照著他閃動的側臉,以及從幼年的輪廓至今卻已抹上無數人生起落的眼神,遂成為我心頭不滅的一個嘆息與酸澀。 事實上,在我「特殊朋友」的恩客族類之中,除了出家法師的「道心」,我應該最珍惜所謂「流氓的童心」。 童心,就是那孩子般坦然一笑,直率一望的瞬間!無須理由的接納,沒有長篇大論,也無關財富地位。 所謂江湖「兄弟」這個人生角色,乃至刺青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人生可能與所及之處。我對他們,總有一些無以言喻的悲憫甚至憐惜。 我始終相信,在那些溫泉中猙獰刺青的肌膚背後,始終會有一顆流氓的童心,只是能不能被看見,以及如何有緣被看見而已。 而除了旅程上非常實用的安危建議,他們也讓我偶爾在國際商業往來,或在某些生涯抉擇的遲疑片刻,有時候能「調動」一股超乎白領氣質的「微笑殺氣」可用,逐漸平衡我年少時的優柔本性。 特別是若非早年被致贈的這顆「流氓的童心」長年相陪,像我這般機敏多感的雙魚座,何以能夠從此在許多危急而必須抉擇的兩難當下,藉由這顆心冒出的奇妙能量,讓我能夠瞬間「像個流氓」一般,大器大度的「敢取,敢捨」呢? 流氓兄弟們不在身邊,但他們真誠的童心,卻更在我的個性之中保護著我。 如同佛教裡描繪所謂「天龍八部」的一些護法神猙獰的形象,卻是真實守望。 對我而言,他們確實是我的「兄弟」。 這令我由衷感念,以及那片海灘與那位朋友,由衷想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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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男女話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