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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04 21:23:40瀏覽5201|回應6|推薦29 | |
1995年在香港工作時,深圳羅湖商城剛完工啟用。最初我和認識的那位「刻印小販」多聊幾句,其實是因為他的相貌。
他有點像趙文卓,小平頭很有精神,炯炯眼神加上笑起來依舊有純摯小男孩的氣息。明朗又好奇的個性,聊了半天完全沒開口向我索求個生意活兒,帶給我一種「緣分之外的喜悅」。
那時看著他,和我遇見過大多死命想賺錢的深圳人不同,我心中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觸動」!
媒體工作,腳踏在兩岸三地的浪潮前緣,人海中卻也只能隨著緣分運氣,去遇見某些徵兆。 倘若一個年輕人在中國社會底層生存,歷經著周遭各種巨大無情的現實滾動,倘若還能依舊保持著某種樂天透脫的個性本質;大時代的潮浪在他的背後,隱約呈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光暈,我知道,那就是一種「天註定」了。 但在此之前,他刻印章,只有個鞋店前的小攤位。
之後我每次有空去深圳,我都會站在他的攤子旁,和他聊天甚至好幾個鐘頭。 我看著他低頭刻印。有時商城裡其它外鄉同來深圳討生活的年輕男女,也會跑來哈拉。我問了他從外地來的攤租、房租、生活費、朋友交際和一切。他也愛跟我聊天。招呼來往客人的空檔之餘,他也總愛聽我說著境外媒體工作的種種,和我海外自助旅行的一切。 2001年初因為福建老家父親過世、母親重病,這讓他決定頂讓羅湖商城幾年下來,所累積的一個正式的篆刻印石商舖之前,我們說好,要經常保持聯絡。
他是家中老大,一直說,要認我做他的大哥。我說我也是老大,但我再也不想做大哥了。
我堅持他只能稱呼我「二哥」,我叫他「三弟」。我們也笑著同意,看看今後誰有機會,到時候做我們共同的「大哥」好了! 我一直對印石篆刻沒啥興趣,最初也只介紹過幾位朋友刻印找他,但朋友後來也嫌他的工藝美感不夠,就是一般路邊小販的水平。
臨回福建之前,他央求我,讓他刻幾個印章好送給我做紀念。想了半天,我只好請他刻我最喜歡的經句「念彼觀音力」,以及悉曇梵字代表觀音的的「Hrih」字,和一字金輪佛頂的「Brumh」字。這都是他從來沒刻過的方印內容!
隔了兩週最後在深圳碰面,我們才第一次吃飯,他也才知道我吃素。他還特別帶來一位皮膚白晰、面容溫善的年輕女子,介紹說這是他應該會結婚的女友呢!
他交給我的三枚印石,用小紅絨袋包好。我打開仔細端詳,他還特別指了他為我花了好幾個晚上,特別用芒雕刻畫了觀音與竹林。 晚餐之後他們送我在羅湖關口揮別,入夜香港與深圳的人流燈影昏暗喧嘩,我回頭看他們的身影尤其他臉上的笑容,一直揮手喊著「二哥再見!多保重!」,胸口交集著一種圓滿又失落、鬆手又緊握的複雜滋味。
畢竟,十三億人口之間的緣分,是一滴藍墨水,滴入無盡的汪洋之中。 今天在深圳,重逢的我們,在他深圳的獨棟豪宅裡,喝著大紅袍,聊了一整個下午的往事。 他的老婆笑盈盈的時而過來坐著聆聽一會,穿著時尚又合身的名牌秋裝,補上各種水果點心和堅果。
他們的大兒子在上深圳的國際學校,小兒子唸幼兒園但恰好生病在家。妻兒三人,已經先辦好在新加坡的投資移民。 之前我們一直沒有再見到面。這十多年最初雖然偶爾會想起,也有電話聯絡,但我亞洲到處飛,他也每回電話裡聲音忙碌匆匆。後來這五、六年,彼此就都完全失去聯絡!
重逢的原因,是上週他的某個飯局,座上朋友聊到剛認識了一位台灣人,他當場激動的撥了電話,約好今天相見。中午後他派了掛了港深兩地車牌通行的私家車,直接到香港接我。
原來,他之後並沒有再開店做篆刻。
2001年底,他開始在福建老家做起印石批發的生意。之後從小盤商越做越大,如今規模已經是整個華南地區的前三大印石材料供應商的大盤了。 當然,跟著這十多年來時代潮浪起飛的大陸這一代,包括股市、房地產投資,也是事業疆界一路奔馳的必然。連帶的周邊包括茶葉、紫砂壺、茶館餐廳之類的周邊投資,也都毫無懸念。
他說他自知,自己「能力、手藝」都不夠好,怎麼做也做不到最好!但最終也就是以他愛交朋友、樂觀又有義氣的「個性」,慢慢在商場上立足,直到站穩根基。
晚餐時,他當然為我特意的訂了一整桌素宴。而那些「被迫跟著吃素」的他一幫作陪的哥兒們好友,也跟著他熱情的叫著我「二哥」。他還說,他這十多年人生也遇上了很多「大哥」是他的貴人,今後他也要陸續介紹給我認識。
沒有喝酒乾杯的晚餐,自然可以速速吃到七點,放那些無酒肉不歡的哥兒們自由。
我也要趕回香港,他隨我同車,送我到皇崗口岸。 在車上,我才把當年那三枚印章遞給他看。
我始終帶在身邊,非常珍惜,都用金色或銀色的印泥。 在車內昏黃的燈光下,他仔細瞧著、撫摸著許久,然後深深的說了句,「謝謝二哥,你那麼懂我,又那麼重我的情!」 當他再抬起頭望著我時,當年那一張青春又純摯的臉孔,和此刻那一對滄桑仍溫暖的目光,清晰的疊在我眼前。 「我真心為你高興!」我說,「你現在的成功,你的一切,就是當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在我心中出現的畫面。」
人生旅程中,許多不同國度,某些擦身而過的萍水相逢,歲月去來才見簇簇豐盈。
在最初乍見時,那些「陌生,卻又說不出來的熟悉」背後,往往直到緣分隨著時間長河的流淌迂迴,再回首相望時,這才開始綻放著無言又喜悅的清香。 我算是親人薄緣,並沒有親兄弟。在台灣各方朋友雖多,但都是天涯比鄰,手機隨叩隨說,始終沒有人海之中的距離難及之感。
或許確實因為念彼觀音力,老天又再送來了情義守望的禮物。 一份這輩子應該可以接下來一直圓滿緊握,在兩岸潮浪之中與人生旅程彼時,二哥與三弟的初衷之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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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