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鎖的眉宇，望著幕夜低垂的天空，輕吐雲霧，流星般的煙光疾射在靜謐村莊的乾草上，語氣冷冰地說：「既然天地不容，只好毀滅！」

    紅光繽紛的火舌，赤裸地展現男人憤世嫉俗的心。他看著村人驚恐的表情，輕咳幾聲，離開這個從未屬於他的地方。

    男人對於以前的生活毫無記憶，抑或是，刻意忘記。他拉起衣擺，身上烙印著諸多傷痕，肚臍左下角還有一抹深痕的縫線，鋸齒般的痕跡似乎冷冷地說：「你永遠擺脫不了我！」

    原本平靜的臉龐變的極怒，黯淡的雙瞳變的熾熱，溫潤的嘴唇變的乾澀，身體各部位因縫線而焦躁不安，男人指天怒吼：「他媽的賊老天，祢究竟想怎麼樣！祢讓我受盡屈辱，現在又要藉著身體鞭笞我，祢還要折磨我多久！」男人淒涼、痛苦的吶喊竄進無垠的黑夜星辰，得到回應卻只有靜默。

  男人無語，天也無語，只有冷酷的臘月寒風在耳邊呼嘯不停。

※※※※※

    人潮絡繹不絕的小吃店，只見兩人忙進忙出熱情地招呼客人。

「小張，把這碗麵端給五號桌的客人，麻煩你啦！」男人端過通熱的碗，看著湯裡倒映的景象，火紅的雙眼被墨色眼瞳所取代。

小張，是麵店老闆對他的稱呼。

    老闆從來不曾過問他的背景，看著人來人往的老字號麵店，男人嘴角微彎，小小的動作老闆看的入神。

「老闆，老闆，你恍神啦！」熱騰騰的麵條掛在網子裡良久，老闆趕緊更換麵團浸泡湯底。

    「老闆，小張從哪來的？來到我們鎮裡也有一段時間，你有問過他嗎？」老闆看著男人，嘴角微起，既然男人沒想過要說，就隨他意吧！

    男人熟練的功夫讓老闆激賞，老來無子的老闆打算將一切的絕活傳授給名喚「小張」的年輕人。

    凌晨時刻，男人收拾完工具準備休息，老闆準備幾道私房菜以及私釀的小米酒，犒賞兩人的辛勞。男人卸下墨色鏡片，火紅的雙眼望著老闆，兩人相視地笑了。

那晚，就像父子般地閒聊，男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對老闆而言，「小張」如同自己的孩子，逐漸年邁的老闆感受到親情的滋潤，對兩人而言，是再好不過的封存。

望著天花板，男人想起兩年前離開家鄉的心情，霎時木板變成透明的天窗，火紅的雙眼注視著星野繁宇，那雙瞳如同看透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男人想起那天晚上，火焚三界的祝融從家鄉延燒到自己的心坎，腳指、小腿、大腿、軀幹、上臂、手指、頸子以及頭殼毛髮，無一倖免，男人只覺灼熱，全身焚熱到幾經蒸發，那情景如同兩年前勢虐村莊的火海。

全身溼透！

原來是夢！老闆聽到男人痛苦的呻吟，憂心地問：「做惡夢嗎？別怕，總會過去，總會過去。」被老闆喚作「小張」的男人倒在老闆的懷裡嚎啕大哭，紅色的眼睛少了恨意，眼前只有驚嚇過度的孩子。

是夜，仇恨，完全被解放。

麵店生意熱鬧如昔，只是少了一個人影。老闆看著男人的留言，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

「孩子，你的眼睛早已透露出你來自哪個地方。我想你知道該往哪兒去了！」紙條上清秀的字跡，寫著：爸，謝謝您收留我。老闆欣慰地將紙條收進口袋，這一刻，老闆對未來下了期許。

※※※※※

人生瞬息萬變，即便只有二十多歲，經歷或許早已超越同年齡層的人，誰說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齡，才懂得人間事，誰說這一定是「為賦新辭強說愁」。

男人帶著少許糧食以及旅費前往兩年前的故居。沿路所及是飢荒、衣不蔽體的小孩與成人，他卸下行李，將手邊一些食物分給這些可憐人，紅色的眼睛透露著溫柔以及憐憫。

「這樣的情景還有多少？」男人拿起僅剩的食物，撕下一小塊和著開水，繼續往前邁進。

男人的身體不再焚熱，心靈平靜，紅瞳所視之處是他出生的地方，他驚訝的是，村莊竟然沒有任何焚毀痕跡。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掛著疑問走回村里，村人對他沒有任何反應。男人走到熟悉的帷幕，佇立許久，忽然間村長偕同村民聲勢浩大地來到他面前，正當男人要開口，村民們快了一步：「你終於回來了，我們等你等了好久。」

男人怔怔地看著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村民。

「因為你，我們村莊才能重新復甦。當年的一把火，將我們所有一切燒毀殆盡，重建過程大家發現可怕的昆蟲帶著病毒在我們村裡勢虐，那把火將害蟲以及病毒徹底消滅。我們想要向你道歉，也感謝你的怒火拯救了我們。」

火紅雙眼無神地注視這些人。他曾經被遺棄、施暴，曾經是惡魔的化身，可是眼前的村民卻要感謝他所做的一切。他亂了，紅色的眼睛變的焦躁不安，村民似乎忘了過去他受的所有屈辱，他不曉得是否該原諒這些人。

夜裡，男人輾轉難眠，坐在帷幕外看著滿天星斗，再度回憶起那天咒罵老天的情景。

「祢在考驗我嗎？這玩笑會不會開的太大？」

澄澈的晶珠停留在男人身上許久，那是雙憐憫的關懷。

「兩年前，我看到的是充滿仇恨的你，憤世嫉俗是你的生活準則，是因為那雙火紅的眼睛嗎？」

女子佇立在右方，清秀的臉龐，流瀑般的烏絲，以及，那雙透視人心的瞳孔，為銀月傾洩的靜夜注入生命動力。

男人邀她坐下。

他只是看著夜幕星空，那眼神就像要追尋什麼，她朝著他的視線望去，那是距離村莊五百里的遠方。

「那裡有什麼嗎？」

男人不發一語地看著，然後雙手一伸，欣然倒在草皮上。女子學著他的動作，唯妙唯肖，彷彿是另一個他。

他笑了。

女子第一次見到男人的笑容，火紅的雙眼深埋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她只是靜靜地在他身邊躺著，直到眼皮緊緊闔上。

男人偎著身旁熟睡的佳人，輕柔地將她抱入帳蓬內。他靜靜地瞧著她，輕靈的睫毛不停地跳動著，也許是夢到了什麼，他甚至不知道這位女子是誰。男人吻了她溫潤的嘴唇，並留下一封信。

 金色晨曦映入眼簾，女子伸著慵懶的身軀，嘴唇似乎感覺到昨晚的觸動，她拆開身旁的信。

空無一字。

慧黠的女子自然懂得男人的用意，她提筆回應：「當你回來之時，我會跟著你去那五百里的遠方。」

圍籬外的男人往帷幕一瞧，女子拿著信向他揮舞，火紅的雙眼透露著深情的允諾，女子輕靈的睫毛因紅色的眼睛而沾濕。

天際，因寬恕明亮起來。

※※※※※

那道懾人的傷痕，就在肚臍左下角，讓人膽顫心驚。男人不再是仇恨的代言者，這道傷痕卻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於是他再度離開源生地。

五百里外的遠方曾經給他兩年的安穩，男人永遠忘不了那一夜。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景物依舊。鄰居見「小張」歸來，趕緊告知麵店老闆，令大家更驚訝的是，小張，有著火紅的雙眼。

他不再掩飾自己的與眾不同，內心明白會成為眾人焦點，只是，那已經不重要了，大家就像迎接親人般地歡迎他「回歸」鄉里。

老闆正要開口，男人先說：「爸，我回來了。對不起，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小張」早已被街坊鄰居當作是城鎮的一份子，大家為了這句話不知盼了多久。老闆的等待是值得的，兒子回來了，「你還記得做麵的功夫嗎？街坊鄰居等你等到都餓了。」

熱鬧的氣氛感染了每個人，家家戶戶將家裡的料理全部擺出來，十八般武藝只為了等待今天，路口處更擺著「今有喜事，請繞道而行」的招牌。

老闆以及小張兩人四手不得閒，他已經學得老闆所有的功夫，那獨特的風味大伙至今記憶猶新，味蕾掃過，口齒瀰漫著鮮美的甜度，御廚功夫也不過如此。

看著遠道歸來的兒子，老闆欣喜心情表露無疑，這些日子沒有一天不想念這個經歷多舛的孩子，整條街就在父子重逢的氛圍下歡聚整夜。

今夜，星光依舊燦爛。

男人回想過去遭人拋棄、喊罵，流離失所的日子，來到了這裡，沒有人介意他的身分，沒有人在意他的雙眼，沒有人詢問他從哪裡來。老闆看著若有所思的他，輕拍肩膀說：「事情都過去了，是吧！」

男人掀起衣服撫摸肚臍左下角的縫痕，竟然消失了！他看著父親慈祥的面容，突然領悟所有事情。原來一切起於它，最後，亦終結於它。

老來無子的老闆得了個歷經滄桑的孩子，他始終沒有問男人來自哪裡，雖然他曉得，火紅的雙眼來自於五百裡外的村莊，那裏曾經發生災難，顛沛流離的他輾轉來到這兒，也許這只是他的暫歇之地，那也無所謂，因為他是個浪子。

「爸，我來自於那五百裡外的村莊，我因為火紅的眼睛而被村民……」父親輕拍他的肩膀。

「不管你來自哪裡，你是特殊的，是我的兒子，其他什麼都不要緊。」

男人再度望著星空，那雙火紅的雙眼不再因憤怒而熾熱。

他在飄蕩的旅程找到歸屬。對男人而言，出生地僅是暫時落地處，肚臍左下角的傷痕經歷多次旅行，終於消失。火紅雙眼對男人而言，象徵著仇恨以及諒解，命運乖舛的他受盡風暴般的折磨，對生命了然於心，但，是否意味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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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旅程，五百里外的遠方是我們渴望的所在。可是，多少人真正尋找到生命的歸屬？多少人覓得五百里外的園地？對浪子而言，落葉，歸根何處？你我，是否其實就是這時間洪流下的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