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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學年的迎新舞會，雖經了點波折，總算是辦了起來，會場當然借得仍是學生基督浸信教堂；七點開始，人到的出乎意料外的多。

原請來主持的賀德銘，那日會議場上不歡而散，顧不得和會長丁錦堂交大校友的情份，也是他個性古怪，竟然就此負氣罷官不幹。虧了丁錦堂人熱心，開了林清順送他的大八缸Oldsmobile東奔西走幾日，硬讓他開山闢路辦了出來。

林清順這學期拿到了位於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Lincoln,Nebraska）的州立大學醫學院住院醫師（intern）職位，去在心臟內科，學習最新的心導管手術。他那大車歷盡滄桑，已不知換了多少個主子，轉手賣不了什麼好價錢，看丁錦堂熱心公益，就雙手奉送了他，也算替自己省去許多臨走前麻煩。這些年來，做著國中老師的妻子一直留在台灣，高雄家裡小女兒都已兩歲了，還沒見過幾次面。老韓想到他再苦個一兩年，就能熬出頭來，禁不住為他高興。

二天一早，林清順要上飛機；龐信良約了老韓、李全勝給他餞行，地點當然還是豆腐店──那裡實惠。有酒肉與友饌，好事情老韓總不忘朋友，他將于文溥也帶攜去了，況且人多也熱鬧。五人吃了個飯飽酒不醉，正是八點不到七點多光景，一行人擠坐了龐信良日本小車，往舞會場裡僕僕趕來。

入了場內，眾人也不落坐，牆角裡一排站著觀望。舞池對面椅上全坐著單身女生，半暗不亮的光影裡，老韓一眼就找著了司徒慧，穿一件白色連身小禮服，在黑裡半明半暗的發著光。室內吵雜，幾對公婆舞池裡跳著三步，一對跳到他們跟前，正是佟家夫妻。老佟將個余天寧摟得天衣無縫，老韓走前幾步，笑說：「嫂子，你這氣還喘得過來嗎？」
余天寧咯咯的笑，像個剛下了蛋的老母雞，說：「你倒幽默，吃起了我的豆腐！」
一眼瞥見李于兩人站在身後，又說：「你這兩個小兄弟，站在那兒像對門神似的，對面那排女生坐著，你這作大哥的，也不知要他們彎腰請個起來跳舞！」
說話間，老佟仍閉著眼，看來陶醉，他這兩手連鬆也沒鬆一下。

須臾停了音樂，跳舞的歸坐，余天寧過來站老韓一邊，說：「剛才忘了問你，怎麼沒帶程念慈過來？」
老韓聽了這句話，嚇了跳，忙說：「嫂子，別開玩笑，人家是有男朋友的。」
余天寧斜睨著眼看他，露出了很幾分風情，說：「是哪位啊？不就是你這韓大公子！」
老韓急辯著說：「唸英國文學的David，這大家是都知道的。」
「她兩人早就分手了！韓建國，你說得是猴年馬月的事嗎？」余天寧啐道，「大家全都明白，就你蒙在鼓裡？」
原來上學期那日，教學大樓前李全勝見著了兩人爭嘴，歸家後，程念慈受足了David的一板一眼死個性，細想一夜，下了決心和他斷去來往。這些日子來，老韓偶爾和她在鞦韆架上聊上幾句，大娘大媽們見了，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將他倆就順勢配成了一對；可笑老韓當事人竟毫不知情。

林清順四人這事有知道點的，有全不知道的，都傾了耳細聽。老韓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也沒說聲「請」，拉了余天寧的手，就下了舞池。一曲下來，踩了余天寧好幾腳。余天寧爽快，也不計較，只說：「說破了你的秘密，也不需這樣的給我下暗手啊！」
老韓心裡慚愧，忙不迭的說：「Sorry, sorry（對不起，對不起）」。
余天寧肚裡只是暗笑，將老韓往女生坐著的那方推，說：「去！去！找那些小女生跳舞去！我這把老骨頭折騰得夠了。」其實她比老韓還小三歲，倚老賣老的，自顧自找老佟坐著的那張桌子去了。

漸漸的音樂熱鬧起來，坐著的單身女生，有一兩位讓人請進了舞池；司徒慧端坐那兒，不動如山，一點不燥不急。
李全勝忽然開口說：「有個大人物說過『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先動』，這話這裡的這些男士們看來都明白。」
他撓了半天頭，自言自語說道：「這話倒底是哪個人說得呢？怎麼就忘了。」
于文溥插口進來：「孫子說：『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橈之』；計第一。」
「亂而取之，對！對！孫子說得好。」李全勝笑說，「呵！呵！說孫子難聽──孫武子他說得真好。」
富家出身的龐信良，豁達樂觀，性格開朗大度，聞言哈哈笑：「『敵動我動，敵不動我不動』，你倆對口相聲，說繞口令啊！」

于文溥滿嘴的「之之而而」，老韓根本不懂；眼裡卻只晙著司徒慧不放。眾人僵持已久，有人按耐不住，顯出本相，AT&T博士研究員顧學聖，大踏步向前，將笑盈盈的司徒慧請下了舞池──慧姑娘果然胸中自有丘壑，這冷板凳她知道坐不會太久。

敵動我先動，說來簡單，行來不易；這麼些日子來，老韓為個司徒慧意亂情迷，卻都是偷偷摸摸暗下功夫，深怕一讓人知曉了，給他來句「也不照照鏡子」或者「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今日這場合，高手大俠群聚雲集，他這身條件，又那點小孩兒本事，哪敢強爭出頭。
老韓暗嘆口氣，目光他方，見角落裡坐著范姜，側身對李全勝說：「小李，不找范姜跳舞？」
李全勝漲紅了臉，一言不發，逼急了就說：「要跳舞，建國兄，你自己跳去。」
老韓逗他，果真去了。

舞池裡，老韓問：「司徒哪兒取了包裹嗎？」
范姜只是抿嘴笑，並不答話，原來老韓其實不會跳迪斯可，隨興手舞足蹈，模樣十分的滑稽古怪。
「你那冷氣機修好了？」
「哎呀！你怎麼知道的！」范姜訝異的問。她胸無城府，一條腸子通到底，也不細究話中乾坤，又問：「你認識會修冷氣的？請他來幫我修修嘛！」看來她家冷氣仍然罷著工。
老韓還不及回答，這曲竟然就結束了；各人自歸各處。

轉眼一曲又起，讀DBA的荊慶祥正要邀舞，生化系新來的博士後研究生朱達民斜翅裡闖出，瀟灑的牽了司徒慧下場。不似顧學聖龍行虎步，朱達民玉樹臨風，舞姿妙曼，甚是奪人眼目。
「去了拼命三郎石秀，這回上來了浪子燕青。」心肝剔透的于文溥，冷眼旁觀了這些時間，摸清狀況說。
老韓一事梗在心中許久，忍不住，這時問起龐信良：「大家都傳你追司徒，怎麼不去和她跳上一曲？」
龐信良就笑：「消息這裡傳得真快；不過……」他故意拉長了調子說，「哪可真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老韓聽了面紅耳赤，心內一陣翻攪。
「看看這勁頭，你說我湊這個熱鬧作啥？」
這話大方，進了老韓耳裡，不禁覺得自己行事鬼鬼祟祟；半晌默然不語。

眾人又略立了會兒；林清順明日去個新地方，心緒不寧，見時辰已晚，和送他上機場的龐信良約定了一早接他的時間，同大夥道聲珍重，自走路回家整理行囊去了。……這裡四人無趣上來，就也散了。

正是：
林清順明日內州行醫；
司徒慧今夜會場翩舞。

2011.02.06 台北大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