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遇見劉筱如的機會還真不少。我沉著臉看見她坐進張繼文身旁另一張椅子，一副要旁聽我和張繼文對說的模樣。那張秀氣的臉上，對我總是高傲的氣勢睥睨看我。

　　我和張繼文已經約好日期，也沒再講話下去。劉筱如驀然捉牢張繼文的手一把拉他起來，張繼文甚至還來不及站穩。

　　「筱如。」

　　「繼文，已經快上課，我們該回教室了。」劉筱如不顧張繼文的叫喚聲，也不顧他硬是想將她還掛在他手臂上的手拿開，一逕的拉著他要走。

　　我不理不睬的當作什麼都沒看到，等妹妹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我將她的東西放到她手中，手裡也拎著自己的東西打算要走，但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張繼文一眼。見他皺緊眉煩躁的似乎想開口跟我說什麼，可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我就走了。

　　妹妹問我他們在做什麼，我隨便應了聲我也不知道，搭乘電梯，等待門關上。從還未關上的電梯門細縫中，我望見張繼文甩開劉筱如的手逕自大步走了，劉筱如的背影看起來有點孤單，一個人站在原地，半晌後才跟著張繼文的腳步追過去。

　　為什麼劉筱如此時帶給我的感覺，彷彿不是真實的那樣高傲呢？

　　我不明白，非常。

　　星期日很快就到了，我也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晚起床，很久沒有在一醒來後看見張繼文坐在客廳椅子上，還笑著對我說一聲「早安」。像夢，像個我不想醒來的夢。

　　我們一整天到台北車站晃，到西門町晃，到龍山寺夜市晃，到處晃。我覺得我對送禮物的這些東西好像絕緣了，從來不是我進去過的店家。每到一個我沒去過的新店家，都讓我感到新鮮，又很緊張。

　　我有想過買雙好鞋給房東太太穿，但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尺寸是多少，買錯了有點誠意不足，又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失算，我應該要先偷偷量她的尺寸才對。

　　晃進保養品化妝品店，琳瑯滿目的瓶瓶罐罐在我眼前，我發覺來這裡根本是錯的，因為我會忍不住想每一樣都看仔細，生日禮物就不小心的被我拋到腦後去了。

　　「詹彩怡。」

　　「什麼？」我很忙啊，在忙試擦指甲油。

　　「給我。」

　　「給什麼？」我好不容易擦完指甲油抬臉，終於看見張繼文伸出手懸在半空中。我移開視線望著手中的指甲油瓶蓋，趕緊栓緊蓋好放回原位。再討好的笑了笑。

　　反正已經試擦完了，沒關係。

　　房東太太的保養品缺很多，我卻不知道從哪裡下手。最後只買了一瓶保濕乳液，我都不知道這究竟是為房東太太買的還是為我自己買的了。忽然間我想到香水，但這類物品是我們家不太出現的東西。

　　精品店裡的包包和手錶，吸引我的注意。這不太小的店家，看起來精緻，也有種靜謐的安寧環繞四周，明亮的燈相襯於門外漸暗的天色，我顯得很小心翼翼，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毀壞這氣氛。

　　我走近張繼文定在一只手錶前的櫥窗，不自覺輕皺了眉，「張繼文，不用買太貴的東西。」我們家以節約為美德，買個生日禮物花大錢也會被念的。

　　「……嗯。」他沒移開視線，專注的望著那只錶，「我只是覺得它很特別。」

　　我不懂錶，所以我看不出這錶有多特別。看得出是為女性而做的錶，錶面積小巧不大，剛好是我滿意的長寬度，和滿意的色彩配色。

　　「……像我媽很珍惜的那只錶。」他淡淡說著，酒渦若隱若現。

　　我側頭凝望他，不曉得說什麼。也許是有點怕，怕他突然想起他的媽媽，怕他又要躲回黑暗的房間裡，而且拉也拉不出來。幸好半晌後，他已經轉開視線晃到另一邊看女用包包，我才鬆了口氣的跟上他。

　　最後我們買了一個白色皮革面的女用包，側背和斜背兩用，價格不貴，卻是我從來沒花過買包用的價錢。

　　「你上班時間快到了。」我們從精品店出來的時候，我有特別留意店家牆上的時鐘，已經晚上五點二十分了。而我們現在離台北車站有段距離，十分鐘的時間可能不夠。我望住拉著我的手朝摩托車邁進的張繼文，「我自己坐公車回家……」

　　「我先載妳回去。」我的話還沒完，安全帽忽然罩上我的頭和臉，話也被他的出聲止住了。「很快。」

　　很快？是有多快啊……

　　事實證明，是有點快，比公車時速不到四十還快。身側兩邊風掃過，四周的景物飛快的倒退，我拉緊外套包裏住自己。「張繼文，沒人告訴你車速太快很危險的嗎？」不行了，我不行了，這速度我不習慣。

　　「……車速五十五。」

　　也許我比較習慣小時候房東太太載我們的那當下，輕型摩托車不到時速四十的車速吧。「……哦。」

　　「妳會冷嗎？」張繼文的嗓音忽地被風帶進我風裡，難得柔柔軟軟的細語。

　　「還好。」

　　我明顯感覺得出來張繼文已經放慢速度，朝我熟悉的方向行駛，而熟悉的那方是我們的家。但他上班快遲到了，這樣的車速來得及嗎？我拍拍他的肩膀，臉傾前湊過去，「騎快一點。」

　　他微側頭瞥我一眼，又轉回頭去。「九十？」

　　「什麼！」車速九十也太快了吧，開玩笑也不是這樣開的，我聽見他偷笑的笑聲，不知道該氣還是該陪他一起笑。

　　「我爸媽剛送我這台車的時候，我都騎六十以上。」

　　原來這台摩托車是他爸媽送的，「張繼文，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騎車？」原來一點一滴的改變中，除我之外，張繼文也逐漸改變了嗎？人轉變的時機，真的很讓人不懂。

　　「國中二年級。」

　　那時候應該還沒滿十八歲，這麼早熟。「那你第一次騎車上路是什麼時候？」

　　「國中二年級。」

　　那是還不能考駕照的年紀……無照駕駛。我記得上次有問過他什麼時候學會抽菸，他告訴我是國中一年級。也許……張繼文國中那段時期，是一個我也無法想像的生活。

　　「很意外嗎？」摩托車在駛入我生活二十年的騎樓下後停住，我的頭上一輕，安全帽已經落入張繼文手裡，他凝視我，這麼問。

　　意外……說實話並不會，人一生中總是有數不清的意外。我搖搖頭，從摩托車後座下來。

　　「這台車……是他們提早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他笑著，將我方才戴的安全帽放進車廂。我有些分不清他嘴角上的笑，是苦澀還是早就釋懷的笑容。他仰頭望著騎樓外的夜空，月亮高掛在天上，卻是缺了圓的弧度。

　　我也仰望著。幾點繁星點亮了夜空，像是黑暗中的另一個光明，也像是奇蹟。

　
　　『沒人告訴你你的懷抱就像拉著我手一樣的溫暖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