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我才知道，張繼文和我一起去買房東太太生日禮物那天，他已經事先跟店長說好，有事，所以會晚些時間上班。害我還在擔心他上班會來不及，也不早點說。

　　我氣鼓臉看著騎車從我面前愈行愈遠的張繼文，像逃難似的故意，又像開我玩笑的快意。反正我是追不到他人影好好念他一頓了。望見他的身影消失在綻放一抹又一抹光的夜空之中，我忍不住笑了。

　　「彩怡，妳的金融筆記可以借我嗎？好啦好啦，好不好。」這聲音在我看見手機螢幕上敏芹的照片之後出現。「妳人最好了啦。」

　　我再也不想聽到我人好的這句稱讚了。「……好。」

　　「那我明天早點出門去學校，趁妹妹還沒來的時候跟妳拿，這樣好不好？」

　　我佩服她的毅力……如果她的毅力不是用在這種場合上的話。我輕應一聲，想起妹妹跟我說的話，不曉得是命令還是要求的話。「敏芹……妹妹她說，她要妳跟她道歉……她就不會再跟妳吵……」我不曉得怎麼表達。我說過了，我是一個很差勁的協調者。

　　在我的生活當中，我不常跟家人以外的朋友吵架。所以我真的不會當和事佬，也從來都不希望是由我來協調。

　　「我才不要！我又沒錯幹嘛跟她道歉。明明就是她錯還要我道歉，妳不覺得她很過分嗎？」火爆的語氣一下子爆出來，我沒有辦法抵擋。「敏芹，妳叫她跟我道歉，我也不會再跟她吵！」

　　我？我不敢相信的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如果再一次的勸和不會不歡而散的話，那該有多好。我不用再被當成夾心餅乾一樣夾在妹妹和敏芹中間，也不用再做和事佬這種我一點也不善長的工作。

　　掛上電話，手機丟一旁，我無力的頹坐在椅子上，抬頭仰望客廳不甚明亮的天花板。我開燈了，在進入夜晚的時間上，刻意開的客廳小燈顯得光線不足，暈黃的像小夜燈。

　　也許我能明白張繼文為什麼會在思念媽媽的時候，寧願沉淪在黑暗的房間裡。因為心情，實在很晦暗。

　　一陣鈴噹的聲音裊繞開來，叮叮叮，細微的傳進我耳裡，我來不及反應，客廳大門已經被人打開了。

　　「我回來了。」張繼文對上我的眼睛，說了一句我似乎快要遺忘的招呼詞。他關上門，彎身一手套鞋。

　　「晚飯吃了嗎？我們等一下要直接過去切蛋糕。」我已經吃過晚飯。今天房東太太特地在下班時順便包了麵線回家作晚餐，怕太晚吃蛋糕小孩子們會拖時間晚睡。不過指的不是我，是詹學儒那小子。

　　「還沒。」

　　「那有買回來嗎？」我沒看見。

　　他微偏頭，接著聳了聳肩，「不吃了。」

　　「哦。」張繼文今天課滿堂，放學回家的時間已經是太陽西下夜空籠罩大地的時候。我嘆了口氣，繼續癱在椅子上。手裡抱著抱枕，抱得很牢很牢。

　　這次我沒有失控，心裡卻很糟。

　　我已經說不出來是在生妹妹和敏芹的氣，還是在生自己的氣了。

　　「在想什麼？」

　　搖搖頭，就算想，也只是一片空白。鈴噹聲叮叮叮逐漸清晰的從我身後延伸至我身旁，我仰頭看他，暈黃的光線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什麼，但我看得清稍暗的空間，有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眸一直一直看我。

　　我忍不住站起身，任抱枕滑下，整個人撞進他的懷抱裡。我像上次那樣，緊緊抱著他，像上次那樣，抓緊手中最後一根浮木。我的鼻子和額頭也許有點痛，但那不過是一瞬的疼痛。

　　我沒有失控，可是我很想這麼做，很想很想。

　　熱熱的……

　　我感覺的到，張繼文的兩手圈在我的背後，那……真的很溫暖。我不想離開，一直一直不想。

　　我不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只是一個很貪心的人而已；我不要作一個讓人依靠的人，我只想作個能依賴別人的人而已。所以不要說我有多好多好……我已經不想再聽到。

　　「詹彩怡。」太近太近的距離，讓我的心有點慌。

　　「嗯？」

　　「妳已經盡力了。」

　　「嗯。」我的臉埋在他胸膛裡，微點了點頭。

　　是啊，我已經盡力了。我曾經很賣力的想和解妹妹和敏芹的冷戰；我曾經很奮力的想維持我們三人平衡的友誼；我曾經很努力的去幫助她們，對於那些我能做到的事情。

　　我真的盡力了。真的真的。

　　五月天知足的和弦鈴聲驀然作響，劃開我憂鬱的情緒。我仰臉看一眼張繼文，捨不得的退開，坐回椅子上接電話。知足……思緒一下子跳躍在歌曲名上，雜亂的捉不住那好像忽之欲出的確切答案。

　　手機螢幕上是坐在草地上野餐的三隻小貓，來電顯示是「我家媽媽」，跟「我的家」設定的一模一樣。八成又是房東太太嫌沒用手機打電話太浪費錢，而我也很配合的每次都會回想起前不久某家電信公司的廣告──一家子在家裡互打電話。

　　「小怡，我們要切蛋糕了。繼文回來了沒？」果然是房東太太。

　　「來了來了，一分鐘之後到，拜拜。」我迅速收線，手機被我丟一旁，拉著張繼文的手就要衝到大門口。「啊，張繼文你有帶鑰匙嗎？」我不想第二次被鎖在自家門外啊。

　　「帶了。」他將鑰匙懸在我眼前，晃了晃。襯著淡藍色小鈴噹叮叮叮的悅耳聲響，我望見張繼文的酒渦，不小心發起呆。

　　「在想什麼？」

　　「……沒有……我只是覺得剛剛……」突然間主動投懷送抱，應該要表現得不好意思一下。或者應該說，是不由自主的感到害羞才對。可是我好像沒有想到那裡去……「太自然了吧……」喃喃念著。

　　我不太懂，非常。現在，只好意思意思低下頭，反省。然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笑。

　　我們到房東太太家的時候，蛋糕已經拿到客廳桌子上，也把盒蓋打開，展現出屬於生日蛋糕的美麗面貌。鮮奶油的花樣不複雜，純粹單純的裝飾著，顏色柔和的寫著「生日快樂」的祝福，就像房東太太那單純的美麗。

　　望見詹學儒準備好歲數的蠟燭要插上去，房東太太忙阻止：「插那做什麼，是要看我又老一歲了是不是。」

　　「不行啦，我就是要插。」詹學儒仰鼻哼了幾聲，還是將蠟燭插好。

　　圍在蛋糕四周的我們，不受控制的笑了幾聲。房東先生用打火機點好蠟燭，詹學儒連忙跑去關電燈。黑暗中唯一一抹跳動的亮光，彷彿是另一個奇蹟。

　　「祝妳生日快樂……」大家合唱著生日快樂歌，音高不同的幾道音色硬是要擠在同一秒出現，顯得既混亂又好笑。「Happy Birthday to you……」大合唱混亂結束，房東太太也將跳耀中的火吹熄了。然後開燈，客廳馬上重見光明。方才的奇蹟，彷彿只是一瞬間，眨眼便不見了。

　　「壽星要被打屁股哦。」房東先生天外飛來一筆的朗笑說著，眼看就要揮手立即執行。

　　「才怪。」房東太太伸手阻擾，笑瞇了眼就座，動手切蛋糕。

　　真不知道該說是感情太好，還是兩位大人的個性實在是幼稚的可愛。像是小時候的孩子氣，也像是成熟中唯一的稚氣。我的家人們，給我的是一個溫馨的家庭，沒有不安。

　　蛋糕已經被房東太太的巧手切好，整齊的一盤一盤上桌。我側頭望一眼張繼文，見他已經拿出紙袋，準備送禮。

　　「詹媽媽，祝妳生日快樂，這是我們送妳的生日禮物。」張繼文笑著遞出紙袋。

　　「啊，繼文，讓你花錢我會很不好意思。」

　　「媽，為什麼妳沒說我？」我也是出資人之一……雖然出的那部分實在很小很小。

　　「自己女兒有什麼好說的，遲早也會嫁人，我不趁現在多撈一點怎麼可以。」

　　我賭氣的鼓了臉。什麼啊，沒道理，真是沒道理。望著房東太太那張笑瞇眼可愛的笑臉，我嘟嚷著說不出話。我有什麼好說的，她可是我家媽媽兼房東太太。

　　那紙袋裡有我們去精品店買的女用皮革包，和一張我認為有必要也最顯得出誠意的……

　　「卡片？」房東太太詫異的從紙袋中拿出卡片。一張很簡單的卡片，除了一面有禮物的立體插圖外，就屬上面的「Happy Birthday」最醒目。

　　「我要看我要看。」詹學儒嘴角沾著鮮奶油，好奇的湊上前，「有字耶，念啊念啊。」

　　心中警鈴大響。

　　「幹嘛不念？」連房東先生都好奇的湊過去，還看了一會兒，「前面有兩個哈……」

　　廢話，我知道啊，那張卡片是我寫的，我當然知道。「等等，現在不要看啦，等我回去再看。」我用盡懇求的眼神看大家，可能他們的好奇心太旺盛，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只見催促聲和慫恿聲更急更大。

　　「我不知道要買什麼生日禮物送妳，所以啦，只好跟張繼文合買一個包包給妳。我知道妳出門都會帶小小的肩背包，請收下囉。說實話我沒有看包包的眼光，雖然張繼文也說好，不過如果真的不滿意也不能退回給我們哦。請多多包含啦。就這樣。祝妳生日快樂。」房東太太照字緩慢念出聲，幾乎佔滿整面版面的話。

　　當著大家的面，我會很不好意思啊。

　　果然……房東先在那邊大笑，詹學儒吵著要看，直接拿走那張卡片，開始研究國字，不知道是考驗他的國文程度，還是考驗他的笑點低或高。

　　「幹嘛怕生日禮物我不喜歡，你們有送我已經很高興了。」房東太太轉過身看我，滿足的笑容。

　　不知道，可是我就是會這麼想。「嗯，我知道了。」我側頭望向坐我身旁的張繼文一眼，他已經開始吃蛋糕，還發現我看他的眼光，也回我一個笑容。我轉回頭去，凝望著房東太太。

　　「媽，祝妳生日快樂，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我不斷重複著，講不完的祝福。

　
　　『沒人告訴你我很想見一位叫張繼文的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