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我始終想不通，思索了一整晚還是想不出所以然。因為張繼文很忙，所以有人幫他接電話，而且還是一位女生。是他說我可以突擊檢查，結果我打去卻不是他接的電話，根本沒辦法證實他是不是有準時吃飯。有點被欺騙的感覺。

　　也許我是在賭氣吧。

　　之後幾天早晨，我沒有睡過頭，依舊在九點間清醒，沒有離開房間等待張繼文對我說我出門了，也沒有對他說拜拜。我開始賴床，靜靜的傾聽門外動靜。叮叮叮，鈴噹的聲音總是輕輕揚起，從清晰到模糊，從模糊到無。

　　張繼文出門了。

　　我沮喪的垂下頭，兩手玩起棉被，把被子扭得皺皺的，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床刷牙洗臉。

　　這不是逃避，只是生悶氣而已。我一樣會在他即將回家的時刻自動坐到客廳，等他跟我說一聲我回來了。我不會回他笑容，僅僅看他一眼，代表我知道了，然後，撇過頭將注意力移回電視上。

　　這是一種很難理解的自然反應。

　　我想，我再也不敢打電話給他，因為我不想再失眠一次。

　　我去應徵了，我們家後面的便利商店，走廊盡頭距離我家的路程，只需要短短的兩至三分鐘。距離近是我想應徵的主要原因之一，我不想離家太遠太遠，也不想到太熱鬧的地方去。

　　跟店經理面試一個小時，也緊張了一個小時。最後，店經理通知我下禮拜一來實習，實習三天，再進入正式工讀階段。

　　我有點開心，開心終於不用在家坐如針氈，不用渾渾噩噩的度過每一天，也不需擔心每天靡爛的程度，就只是跟電腦為伍而已。突破從沒想過的現狀，是一件很美好也很驕傲的事。

　　「下星期一開始做嗎？恭喜恭喜啊。」房東太太笑瞇瞇的賀喜。

　　「謝謝，謝謝。怎麼沒有好好慶祝一下？」我噘起嘴。

　　「慶祝什麼啊……等妳拿到第一份薪水，再來請客吧。」

　　什麼跟什麼啊！不公平。我鼓起臉頰兩手叉腰，不服氣的大嚷不公平，哪有這樣子。詹學儒在旁邊火上加油，唱喝著請客請客請客講不停，還無視我瞪他的視線，一逕的興高采烈。

　　沒道理，完全沒道理。

　　「我跟妳爸爸提過了，接下來五年級的學費，妳還沒有錢能自己負擔，所以他可以先借妳，以後妳有錢再慢慢還。」房東太太又說。

　　「知道了。」我還真是負債累累，債臺高築啊，感謝一家之主的通融。

　　門開了又關，小道不再黑暗，燈光照得反而有點刺眼，如果我抬頭看的話。有人換燈管了，大概是房東先生，我猜。門開了又關，回到我家，遠遠的聽見五月天知足的和絃鈴響，快步回房接電話。

　　是敏芹。深知不會太快講完，踱步回客廳，盤腿背靠椅背，手裡不自覺得捏著抱枕。抱枕軟軟的很好捏。

　　「彩怡，我跟妳說喔，我找好多打工耶，結果都做幾天就不幹了！」

　　「……為什麼？」

　　「那些人都很怪啊，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我才不想再待下去咧。」

　　「……是喔。」又是這些事。

　　我全盤接受的聽她發洩，敷衍的應幾聲，當作我有聽她說話也有反應，否則她一定會以為我睡著了，不然就是以為我不理她，再拼命呼喊我的名字要把我喚回神。但我明明一直都在啊。

　　她還問我找到打工沒有，我說我找到了，便利商店長期工讀。她要我好好加油，話完繼續轉回她自己工讀的境遇。

　　沒聽到鈴噹的聲音，大門突然被打開，我詫異的盯著開門進來的張繼文。我們都很有默契的不按電鈴，而用鑰匙開門，從他搬進來的第一天。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回來了。」他看我，說。

　　我看了他一眼，撇過頭，微側過另一邊繼續講電話。敏芹已經在一邊大聲呼喊我的名字，我無奈的回應一聲，她才接下去講，只是不知不覺又講到暑假前和妹妹鬧僵的事情。

　　「彩怡，妳不要一直替妹妹說好話啦。」

　　「我不是……」我沒有。

　　「我知道妳心地很好，可是她做錯事是事實啊。」

　　我只是站在一個公正的地位說這些話，我並沒有幫誰說好話，也不想說別人壞話。我明明不是心地善良，明明很難容忍這些話，只是想要當個平凡人，可以任性，可以不要樣樣都好，可以跟朋友好好相處，那再平凡不過的人而已。妹妹和敏芹……究竟要吵到什麼時候！

　　在敏芹再見的結尾之後，掛掉電話，將手機丟一旁，臉埋進蜷曲起來被兩手抱住的空間之中。抱枕穩穩的擱在我懷裡，表面濕濡的水漬，彷彿是我掉下來的淚水，而我也分不清，是生氣的哭了，還是難過的流眼淚。

　　我真的很生氣很生氣。

　　無聲的眼淚，並不見得比大哭好，大哭可以大吼大叫，我卻不行。

　　「……詹彩怡。」

　　沒有鈴噹的聲音，只有張繼文的男性嗓音，我沒有理他，沒空理，很努力整頓自己的情緒。

　　「……妳在哭嗎？」

　　眼淚流光了，抱枕上的淚水卻還沒乾。

　　「張繼文，沒人告訴你女生哭的時候不喜歡被人發現的嗎？」我指的是我。聲音悶悶的傳出去，哽咽的聲音掩蓋不住事實。

　　「……喔，我什麼都沒看到。」

　　沒看到還問……

　
　　『沒人告訴你不會安慰人也不用說出來的嗎？』

　　『喔，應該沒人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