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學儒開學了，一個禮拜前。我仍記得他噘嘴要我們幫他完成暑假作業時，那張一點都不像求人的臭臉。我好聲好氣的幫他造句造詞，他不是嫌句子太長，就是字太難寫，寧願一個人呆坐在椅子上任性的理都不理人，被房東太太厲聲幾下，依舊不動泰山的穩坐椅上。

　　全家人煎熬好久才讓他寫完最後一部分暑假作業。

　　一個禮拜之後，換我們開學了，我和張繼文。工讀的日子把我的生活變得緊湊，有好幾次，我都懷疑三天前才開始工讀而已，原來到現在，已經過這麼多日子了……

　　將手機塞進包包裡，我衝出房間準備出門上學，卻看見張繼文從從容容的坐在客廳椅子上看書。早上七點五分，我再不出門一定會遲到。

　　「張繼文，沒人告訴你上課快遲到了嗎？」還是只有我緊張的預算太多時間搭大眾交通運輸工具……

　　小鈴噹叮叮叮細微的聲響傳來，我狐疑的望了望張繼文兩手，不是我的鈴噹。張繼文從書包裡拎出鑰匙圈，「有，可是我沒聽到。」

　　……最好是沒有聽到。

　　「愈晚公車和捷運人愈多喔。」會像擠沙丁魚一樣沒有一點喘息的空隙，我遇過好幾次，尤其還是趕在最後一秒擠上車，每次有乘客要下車都必須讓路或被左右夾攻。

　　他晃了晃手中的鑰匙，鈴噹悅耳的發出細微聲響，「我自己騎車。」

　　「這麼好……」我現在才知道他有摩托車，也從來沒看過他騎車啊。「那我可不可以……」搭他的便車？

　　我微噘起嘴，望著他專注看書的側臉，不好意思勉強他一定要載我，想問又問不太出口。書被他翻過一頁，他忽然抬眼看我，我來不及收回那副期待也有些懇求的表情。

　　「妳不是要出門了？」他偏頭看我，看起來很困惑。

　　「喔……那我出門了。」算了，大不了跟以前一樣花一個多小時坐公車搭捷運。正要踏出第一步，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他第二次，「真的不可以嗎？」戰戰兢兢。

　　回答我的是一片靜寂，和他依舊平靜凝望我的視線。

　　他倏然闔上書收回包包，一個勁兒的起身沒應我。我追在他身後，想開口說話，他卻先一步出聲，「妳下去等我，我跟詹媽媽借安全帽。」說著，門被他打開，房東太太家門鈴聲隨之而響起。

　　這麼說，他是願意載我囉。

　　我兩邊唇角不自覺上揚，一蹦一蹦的往樓下去。雖然能搭他的順風車我很高興，這代表我不用跟早上的人潮擠，但有一點我還是不太放心。

　　風從我身體兩側輕輕掃過，我很久沒被摩托車載過。小時候三天兩頭坐在房東太太摩托車後座，跟隨她四處亂晃。長大之後，就沒有太多的時間和機會重溫舊夢。

　　我罩在安全帽裡的雙眼不安分的在景物上逗留，入眼的是完全陌生的環境。我們現在在哪裡？

　　「張繼文，你確定是走這條路嗎？」我不肯定的發問，希望他能告訴我，我們並沒有走錯路。等待幾秒後還是沒聽到任何回答，我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想引起他的注意，「張繼文。」

　　「……我不太確定。」他的聲音讓風帶進我耳畔，距離很近。

　　「張繼文！」我雙眼圓瞪，怒不可遏的瞪著他的背後，瞪不到他我很不甘心。我才不相信他方向感比我差，還會騎錯條馬路。何況我看他騎車的技術，似乎達到駕輕就熟的程度。

　　「……只是有點不確定。」他改口。

　　「張繼文！」我覺得他根本在唬我。

　　「……好吧。」他聳了聳肩，花很少的時間將車停妥。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到學校了。我跳下車，從圖書館旁停車場眺望我上課教室的新大樓，那是離校門口最遠的一棟大樓。「安全帽給我。」

　　我轉頭看他，頰上有兩個酒渦。他正好幫我解掉安全帽帶扣，頭上一輕，我望著他把安全帽放進車廂，將原本車廂裡的包包遞給我，是我上課用的包包。我一手接過，一手輕揚用眼睛瞄了錶幾下。

　　時間還早，比平時坐公車要早。

　　「你要回教室了嗎？」我們的科系不同，範圍也不大一樣，他上課的教室在進校門口邊最近的大樓，那是棟設備最好的大樓，也是離新大樓最遠的一棟。模糊當中，彷彿像是畢業生和新生間遙遠的差距。

　　「還沒。」

　　「我要去六樓，開學典禮。」我伸手指了指他往後上課的大樓，舉高高的比了最高的一層。然後側頭看他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表情，或其他的回應。

　　但他沒有，只是靜靜的走在我身側，跟隨我的腳步走。我打電話給敏芹，問她到校沒有，她卻告訴我她還在公車上，才剛搭上車而已，還要我別擔心，慢慢來就行了。

　　我當然不想擔心，也希望時間充裕足以從容應對，可是她遲到的習慣再不改，我覺得有一天我一定會過度緊張。距離開學典禮還有五分鐘，我打電話給妹妹，沒人接。

　　我蹙起眉開始焦躁的緊繃身體，走樓梯上六樓體育館，步入開學典禮會場。裡頭整齊的擺放一排又一排的折疊椅，沒多少學生，我躊躇好久才走進去。從第一排開始數到後面，我記得第十五排是我們班上的位置。

　　果然，那排一個人都沒有。

　　「你沒回班上真的沒關係嗎？」我轉頭緩了緩情緒，看見張繼文不疾不徐的又走到更前面，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我跟上他並站在他旁邊。

　　「我也要參加開學典禮。」他看我，說著。伸手將我拉到他旁邊坐，雖然很不好意思坐別人的椅子，但一個人站在陸續入座的學生群裡的確很突出。

　　「喔……」我手足無措的又撥一通電話給敏芹。敏芹說她已經下公車，快到學校了，我才稍放心的掛斷電話。打另一通電話給妹妹，總算接通了，只是她濃厚無所謂口氣的告知我她才剛起床，大概要四、五十分鐘後才會到校時，我的理智線真的快斷了。

　　為什麼她可以這麼滿不在乎？

　　當初是敏芹和妹妹被抽到這學期要參加開學典禮，她們要我陪她們參加，我才舉手自願參加。現在，真正該到的沒到，那我一個人在這裡該怎麼辦？到底要我怎麼辦？

　
　　『沒人告訴你我不喜歡吃魚的嗎？』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