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8歲高商畢業，開始在姨丈的公司工作，記流水帳。工作沒有挑戰，幾個月過去，想到一輩子將如此過，心有不甘。所以在過年前辭去工作，報名建國補習班，決定放手一搏，參加大專聯考。 

幾個月的補習生活沒有徒勞，八月放榜，考入當時的文化學院商學系夜間部。九月入學後，開始頭上頂著著馬尾，手抱精裝書進進岀岀，一副流行的大學生裝扮，很是開心。 

正打算找工作的時候，同學推薦我一個面談的機會。面談地點是在和平東路的一個洋房內，同學的老闆劉先生夫婦，聽說是留美麻省理工畢業，有化學碩士的文憑。面談後，我被錄取了。 

工作地點在延平南路南x化工的樓上，租來的辦公室，其實是南x化工的會計室外的一個會客室，擺上一張小書桌，就是我的辦公所在。美其名是天x化學，寶x化學及振x化工三家公司的聯營辦事處。 

原來天x公司，寶x公司及振x公司開始一項聯營計畫，所以需要一個職員坐鎮聯營辦事處，每天與三家聯營公司電話聯繫，取得聯營項目的銷售數字。匯總記錄後，將報表寄給3個公司。根據每月的銷售數字，三家聯營公司相互沖帳，平均享受三份均等的營業收入。 

劉先生夫婦是天x化學的負責人，劉太太是化工專業人才，對文書會計的工作似乎沒有什麼概念，給我的工作範本就是一張A4的白紙，裁成4份，用複寫紙謄寫當天的銷售資料，分別寄給3個聯營公司，1張留存。 

寶x公司的代表人是陳先生，跟我一樣高商畢業，然後大學夜間部半工半讀完成學業，正是我的楷模。 

振x化工負責人潘先生，個子高大，嗓門也挺大的，聽說是哈佛大學的化工博士。每個月一次的聯營會議，潘先生總是行色匆匆，聯營4年期間，好像沒正眼瞧過我一次。 

這是一個輕鬆的工作，很適合我的個性，獨立自主，沒有人管我。這個會客室就像是我的書房，我天天坐在那裡讀書寫字。我真的寫字。我用稿紙謄寫古文觀止，曾文正公全集……等等。當然我做大學的課業，把會計學所學的，自己摸索如何把一個小小的聯營項目的日報表，週報表，月報表格式化，把聯營會計理論應用到工作上，並寫岀我的工作建議。 

我的建議能寫給誰看?  

劉先生夫婦顯然對這些文書的東西沒有興趣。潘先生高高在上，他的公司的人，跟我的電話談話也是一板一眼。陳先生公司裡的財務，王先生偶爾會來看看我有什麼需要的，及范小姐在電話中會跟我親切交流，告訴我陳先生對我的工作的贊賞。 

所以我的建議只能給王先生及陳先生看了。事實上，我的建議有沒有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看到我是一個用腦筋，自動自發，尋求改進的人。 

三個月後，姨丈差人來要我回去上班，因為原來的老會計要退休，並願意提供比聯營處優惠的薪水。在母親的壓力下，我只好向聯營處辭職。聯營處的三家公司都是我的老闆，天x公司算是帶我進門的，但是真正關心我的工作的人是寶x公司的陳經理。 

陳經理了解我的父親剛剛過世，家庭經濟負擔的需要，他認為我不需要辭職，建議我上午去姨丈的公司，下午2點再到聯營處上班。當然姨丈愛護晚輩，也同意這樣的安排。從此我有了兩份工作，早上在太原路，吃完午餐，安歨當車走到延平南路的聯營辦事處上班，拿雙薪。5點下班再到文化的城區部商學系上課。 

姨丈公司的工作由簡單的流水帳，變為貿易公司的進口出口作業。我在那裡的時間看書，練算盤，練打字。除此之外學會了適應姨丈的火爆脾氣，戰戰兢兢，不敢在工作上有任何疏失。姨丈及表姊每天早上應付繁忙的業務，隨時打內線電話，向我查問客戶的帳務及售價。在電話中常聽到姨丈大聲指揮送貨的聲音，在我耳裡都像是罵人的。記得有一次，客戶自己不對，反而質問我提供的帳單有誤，姨丈對我吼，讓我很受委屈，之後伏案痛哭。後來發現我根本沒有錯，看得出來，姨丈很有愧疚，從此很少對我大聲說話。我自己則更加小心。結帳時，一定要用算盤打過三次無誤，才敢送岀。所以贏得姨丈永遠的贊許與信任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聯營處的工作雖然每天獨處一室，但是與三個聯營公司的人員電話聯絡，加上南x化工辦公室的3個前輩，對我的態度由原來的冷漠，到後來的關照，尊重與熱落，使我在那裡4年多，工作不覺孤單或枯燥。 

劉先生夫婦，潘先生及陳先生，每個月一次到辦事處來開聯營會議。他們開會時，也不在乎我坐在旁邊。我坐在那裡看書，但是會議實況盡入耳裡。他們談話的氣氛常常有劍拔弩張的感覺。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潘先生常說這句話 “我是個學者，我不會做這種事 ……”那就是討論到了僵局的時候，潘先生用來推託的口頭禪。 

劉先生夫婦給我的印象，也跟潘先生差不多，好像這些留美的人自識很高，但是溝通方面似乎有點問題。陳先生通常是三造中唯一能夠講道理，提出解決方案，取得三方的共識後定案的人。 

年輕的我當時有這個機會，親身經歷，親眼看到，這個每個月一次的三頭會面真是寶貴的學習機會。這也是我從一個沉默的小女孩，慢慢練就與人溝通的技巧的重要過程。 

如此每天從太原路到延平南略，再到吉林路，早上9點到晚上10點的工作與上課的日子過了4年有餘，大學快要畢業了。大學畢業之前，我當然希望未雨綢繆，找到一個正式的，像模像樣的職位。 

當時，我看到陳先生是唯一我可以找工作的岀路的人。於是用我自己的眼光，審視聯營處的行政程序，帳務管理，結帳的操作，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報告，提供改進的辦法。另外再寫了一篇堪稱情文並茂的求職自傳，寄給陳先生。 

在耐心等待中，中x化學有了一個會計的缺，因為陳先生的推薦，我不需面試就獲得這個當時理想的職務。

這時，聯營處也要結束了。姨丈那邊雖然捨不得我走，但是他們也知道，我大學畢業應該追求更好的前途。 

這5年是我的工作生涯的起步，身邊處處都是貴人。我回想過去，懷念每一個人。姨丈已經過世，其他的人都失去聯繫，當時的陳先生，陳經理之後非常成功的建立了自己的品牌，永光染料，也完成交棒傳承。 (下回再繼續我後來的工作) 

我告訴剛剛過了18歲生日的女兒，希望她有機會能讀此文，讓我當時的精神也能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