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職場上，我一直很討厭聽到「小朋友」這個稱呼。十幾年前還是「嘴上無毛」時，就已經很不服氣；十幾年後，都已經結婚生子升任小主管了，聽到這話就更刺耳了。當然，說這話的人，如果不是老闆，就是該集團的「大老級」人物，因而即使有意假扮親暱，口氣卻掩蓋不了幾許輕蔑。我因為很難嚥得下這樣的言語「羞辱」（也許沒那麼嚴重），總會輕率地刺刺對方，結果往往也刺到了自己。

我記得有一次，在吃午飯時，遇到某位權力已被架空的大姊，她先是言不由衷地說：「當時你在某某某集團時，就有人推薦你耶，但我去打聽了一下，哎呀不得了，你這個價碼我們怎麼請得起！」就在我心裡嘟囔著○○╳╳之際，她的手機響了：「喔，我現在跟編輯部的小朋友講話。」她掛完電話後，我請她猜猜我今年幾歲了，她不可置信地說：「我以為這是你畢業後的第二個工作耶，原來你連小孩都兩個啦？」

這位很瞎的大姊不久後被迫離職，但她很快就找到另一個棲身之處，而且職位還更上一層樓。繼續待在這家公司，而且顯然升官加薪無望的我，不知為何想起唐朝詩人孟浩然，他空有才華卻仕途極差，活脫脫就是個「懷才不遇」的樣板。但這跟我有關係嗎？我顯然沒有那麼「背」的際遇，但我具備那麼驚人的才華嗎？

我的確深深懷疑過。儘管一直以來，我對自己的才情毫不掩飾地驕傲著，但眼看著許多已經登頂的同輩同行，他們絕大多數當然都不是夤緣求進之徒，那麼，為什麼我就是「差了那麼一點」呢？

跟我也算同行的老婆說，一直以來，我們都只憑恃自己的聰明跟才氣行走江湖，其實不曾非常努力過，所以，「有了目前的成就，已經算到頂了。」這就是答案嗎？那麼，接下來，就要開始走下坡路了嗎？甚至，會跟江淹一樣，被收回那枝「筆」，等著「才盡」嗎？

不會那麼慘吧？就在我這番輾轉思索之際，老闆指示我們提供一篇英文原稿，請另一位權力被架空的大哥「試譯」，試譯的結果很不OK，但這位大哥沒有被趕走，反正這個集團多得是位子，他就東支援一下西支援一下（除了無法支援本單位外），居然也順利地（其實我想到的詞是「忝顏」）待下來了。

我看著這位已經當登上總字輩，然後被人從這個位子請下來，降格到「副」總字輩，最後卻連這個位子也坐不住，淪落到「主」字輩（這也是我目前的位子），心裡竟然有種兔死狐悲的感嘆。

我睿智的老婆也許會這麼說：「你不太可能爬到那個位子啦。」也對，這樣跌下來比較不痛。哈哈！

在邁步離開四十歲這一年之前，我寫下這最後一篇散記。雖然好像還有很多想說的話，但沒完沒了地扯上個100篇，或是一路寫到五十歲，都顯得太怪異了一點。所以，就這麼結束吧。不過我想，人生四十既然很難像孔夫子那樣「不惑」，如果繼續寫下去的話，十年後應該還有另一批散記吧？

那麼，就十年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