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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11 15:53:32瀏覽579|回應0|推薦23 | |
【長溝流月去無聲】 立在沒有畫名、只有年代和編號的大幅畫作之前,凝眸深視覆蓋整面牆壁狂亂而均勻的線條,用午後遊客慵懶的禪定,做作地期待下一刻的頓悟。忽然想起小學每日放學前例行的掃除,竹掃把聚攏的那一團枯枝敗葉。此卑微的聯想可能對藝術不敬,然而如果現代藝術的目的在於引導觀者尋找個人內心的世界,或單單訴諸感官與記憶的本能反射,而非試圖了解某種編輯過的意義,那麼我的聯想也該算一種頂禮。 話說今年初美國東北部為接踵而至的風雪所襲,幾至動彈不得。忽然接到住在紐澤西的表姐來電,原來聞知我即將西遷加州的消息,特來道喜,且抱怨一番鬼天氣。那通電話觸動了我一個念頭:應該在離開東岸之前再去趟紐約。 四月中旬兒子甫放春假,我們如約南下,直趨紐約《魔碼》美術館(MoMA -- Museum of Modern Art)。試行了一條新路線,車行頗順,不知不覺哈德遜河已現於右側。“我們到了”,打通電話給一位大學社團的朋友,便即左轉進入曼哈頓市區。當日天色陰鬱,春寒欲雨;停車後步行片刻,魔碼已然在望,門口卻迤邐一條人龍。不料第一條人龍只算小兒科;買了門票以為即可長驅直入,才發現背包不可攜入展覽廳,又得排第二條人龍存放背包;有人連大衣棉被也帶來,這便足足耗掉半個多鐘頭。人龍中夾雜各式歐洲口音,而那位疏導人龍的先生頗像管過集中營似的,嚴峻地喝斥我們齊整隊伍往各別窗口報到,繳交私人用品,然後 ... 分開大人與小孩、丈夫與妻子、男人與女人,再列隊前往下一站接受刷洗? “你,窗口B”,被喚到的我迅速拋開荒謬的馳想,上前放下東西領取號碼牌,鬆了口氣。回到展覽廳入口尋找枯候的小兒,忽然有人喚我;“SH,好久不見”-- 轉頭一瞧,是朋友趕來了。 朋友嫁人後長居曼哈頓,育有二子;今天夫家有親戚來訪,她忙裡撥空與老友一晤,盛情可感。“上次見面是在我的婚禮吧?” 我說。“我怎麼不記得有參加你的婚禮?” 她說。無論如何,二十年長溝流月般逝去了。我們三人到附近一家日本餐廳吃飯;時已過午,我和小兒飢寒交迫,湯米入腹才舒服起來。邊吃邊聊彼此的家庭孩子,也交換舊遊的消息,發現許多社團的朋友已經失聯。我不禁憶起一張張火熱的臉龐,曾經一同上山下鄉,交織過憧憬與期許,發出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語。“你本就是比較熱切的人”,她說。是嗎?我忖度著。熱過之後更接近蒼涼吧?我們這群人,以及另外一群人,大抵皆被無可抗拒的社會力牽引、為謀生的意志驅動,後來走的其實是同一條路,只不過行路匆匆,再也沒空停下來打聲招呼罷了。 讓小兒替我們拍了幾張相,我們走回魔碼,輕擁告別。“Until next time”,我瀟灑地說。誰知道?下次恐是花甲古稀之年。真是可怕的概念。 【莊生曉夢迷蝴蝶】 揮別了朋友,直奔波拉克(Jackson Pollock)。視覺藝術,我是門外漢,之所以知道波拉克這號人物,乃拜藝評部落格《他方的他方》所賜。於是抱著一點附庸風雅的虛榮、一點欲窺真相的好奇、還有一點不信這鬼畫符有啥了不起的霸氣,步向樓上的展覽廳。 入眼先是這幅女狼(She Wolf)。第一印象很不舒服。活似解剖圖,骨架猙獰,內臟呼之欲出,人與獸盤結難分。但有股吸引人的力量,雖覺噁心可又想再看一眼。尤其是勾勒獸身的白色線條,直似枯骨,然而與白線糾纏的有力黑線卻生氣勃勃。加上鮮明的紅斑,特別兩個紅圈和橫亙女體的紅線,點染出奇特的艷麗。接著是一幅火焰(Flame),也用白黑紅的線條,可不是用來描摹海邊溫柔的營火。紅色火焰如附骨爛瘡,黑線如捆縛之繩索,緊巴著白色的“東西”不放,倒似煉獄光景。 波拉克一介酒鬼,清醒的時候大概很少,精神狀態多少有些獨特,看到的世界想必與常人大不相同。其實梵谷也差不多,雖不酗酒,卻常常醉眼看花看樹看星星。現代藝術若無一批杜鵑窩孵出的奇葩,不可能有如此成就。因為現代乃古典意義腐蝕與崩解之後的狀態;女人與狼、人與器械的界限日益模糊;清醒的世界令人絕望,瘋狂至少提供另一個出路。何況,誰醒誰醉尚無定論。人,是應該清醒地馴服地機械性地邁向滅亡,還是要歇斯底里地擠出一絲人味? 於是我終於來到有名的枯枝敗葉面前。One, number 31, 1950; Number 1A, 1948. 我端詳許久,漸入恍惚,開始看到樹根與石頭,看到帶盔甲的人在地底空洞的眼神,看到走獸的四肢與軀體,看到人臉與獸爪,看到洞穴旁戴寬邊帽的舞者在風中與落葉一齊旋轉。“你看到沒有?” 我對兒子指指點點,他卻冷靜地微笑。“Dad, there is no point staring at it.” 我也笑了,“幫 Daddy 照張相吧。” 兒子顯然不覺得波拉克有啥了不起:枯枝敗葉的畫太容易胡扯,火焰的色彩單調,而女狼灰暗難看。“我畫畫,而你不畫畫,所以你很難了解我的觀點”,兒子自信的言道:“一幅畫不見得要有意義”。“那不就是裝飾品嗎?” 我略帶沮喪的回問。“那又怎樣?” 他倒喜歡這幅格鬥者 Gladiators,至少色彩與佈局比較豐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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