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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一日終須返 - 日本長野記行(上)
2012/11/26 18:11:55瀏覽1514|回應1|推薦20

如果有人記得,20世紀最後一次冬季奧運就在日本長野舉行。

今年九月到日本,乃為稽核某公司的工廠,此種無趣但必要之事。工廠有三,其一在長野。對於長野之行,某公司先以標準的日式口吻委婉拒絕,說工廠設在山區,離東京路途遙遠,不便客戶造訪,深感遺憾。我查了地圖,長野果在山中,但拜1998年奧運之賜,新幹線可通。住在東京附近的表妹言道,許多人喜歡到那裡放個假過幾日“慢生活”。這樣的形容是想像的酵母,為乏味行程加上些許值得期待的成分。我開始想像在日暮時分抵達,洗個溫泉,或許山村暗夜浮動著類似電影《天成山奇案》的神秘;然後清早走到林間,石板道上會響起木屐的聲音,打紙傘的女人踏著小步從霧中走來。想像力支撐我繼續與某公司折衝,長野之行終於拍板。

雖然拍板,但不免曲折。與同事先勾留喧鬧的上海,血染黃埔江頭,高會宿醉英雄【1】;再轉到冷峻的韓國大田,三星賣場看3D辣妹,潺潺雨夜喝劣質燒酒。如此拖延多日,終於在某個清早,尾隨颱風裙擺,摸黑從大田搭巴士到首爾,這才飛到日本成田機場。

接待的淺田君帶我們買了新幹線聯票,經東京轉驅長野。夏末暑氣猶盛,拭著汗趁轉車空檔在站內閒逛。大概正進行秋季便當大賞之類的活動,店家展示著各色便當。有一色名曰“牛肉道場”,讓人聯想起台灣早期的牛肉秀場;固非日文本意,但方塊字經異質文化重組,新詮與舊意摩擦出不期而遇的趣味。我游目張望,咀嚼地名:秋田,長野,輕井澤;山形,熱海,小田原。自從五年前第一次造訪日本,如詩的地名便成為魅惑。而行跡所至,市街之靜謐風景之柔和也未嘗辜負期待。

登上四點半的長野線。拖著行李走了大半天,累了,放倒椅背正欲小憩,淺田卻指點遠方的新塔,與我攀談起來。我不能免俗試圖捕捉幾幀東京新地標,但車行頗速,拍到的多是障礙物。不久,淺田又指著車廂前端的LED告示牌,上頭報導著中國反日情緒因領土爭議高漲、日本在華企業憂心忡忡云云。我方才留意到今天原來是918。淺田似欲有言,我搖搖手,無力擾動退潮的歷史。異國情調的催眠令人鬆弛舒坦,車輪輕快的滾動引向美麗的暗示;我清楚地察覺,旅行的身體以慵懶的手勢將劍拔弩張的近代史擋在門外。

醒來,略事休息後心情甚佳,窗外已是田野風光。新幹線入山後不時穿越隧道,隧道之間的空檔湧出綠油油稻田,稻田後面是寶藍釉的斜頂聚攏而成的村鎮,緩緩起伏的山脈則用更深的藍色把村鎮擁在懷裡。斜陽淡灑,雲絮依山,高原谷地像剛用清水洗過,視野極佳。我貼近窗子,貪嗜人間聚落與鄉野山巒的美麗調和,如幼童般興奮。想起若干年前也曾趁出差之便從巴黎郊區搭乘火車到凡爾賽宮,行經十月的法國鄉間,在梵谷畫作般的美麗中幾乎窒息。我總是記得這些意外之旅,這些個人生間隙,在偷來的時間中窺視陌生之域,暫入奇異幻境,比計劃的旅行更為有趣。

入山的列車堅定地駛向高原,世界在夜色中模糊了輪廓。長野到了。我夢想月台應該搭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中間,草原上開滿野花,鐵軌繼續劃向天邊。拉了行李下車,一切皆不符想像。(後來知道,長野附近確實有個野花盛開之處,叫做黑姬高原)。眼前是個鬧區,幾條大街由車站輻射而出,高樓豎立霓虹閃爍。我打量街景:這不就是台灣早期城市的原型?城市是市集的延伸,從通衢要道漸漸蔓延,所以買賣住宿歌舞宴飲等熱鬧功能皆環繞火車站發展。我們住的“長野大都會旅館”就與車站連成一片。其他比較冷靜的功能,如管轄教育課稅、運轉操作機器、敲鐘超度念經等等,則在沒有霓虹燈的地區進行。

從輕車快軌的甜蜜幻境回到現實的我,彷彿有所變化。When in Rome, do as the Romans do. 人在日本,賞菊也要舞劍。我拍拍淺田的肩膀笑道:“咱們今晚的快樂就靠你安排了”。同行兩位,印度佬舟車勞頓,已經快掛了,另一個見生魚就龜縮的極右派白佬,面露疑惑。“哈哈,開玩笑的。這樣,大家先 check in, 擦把臉精神一下,再一塊吃飯。” 眾人皆點頭稱是。

大都會旅館的房間潔淨但頗為迷你,我向來隨遇而安,無所謂(只要勝過吉隆坡機場旁邊那家有蜘蛛網的,都可接受)。同事們走出旅館,站在街口商議晚餐。天空飄著雨絲,四周響起似是蟋蟀的叫聲。印度佬堅持車站不會有蟋蟀,一定是日本人為了觀光搞的電子玩意。白佬常在森林放槍狩獵,較悉萬物滋生之道,認為蟋蟀一定是真的。這兩人沒讀過李白的長相思;“ 絡緯秋啼金井欄”,夏夜蟲鳴,有何可辯?後來淺田出現,澄清日本不生產電子蟋蟀,印度佬才住口。

淺田帶我們到街口飯館,上二樓雅座。大概為彌補讓客戶在韓國颱風夜喝劣酒的過失,他極力奉承。壽司口感很好,尤其秋刀魚,頭回生吃,頗為驚喜。喝的是久保田,據說乃上品。有一款曰“上善若水”,命名別裁,惜無力品嚐。最後,淺田讓廚房端上壓軸,乃魚頭一只。白佬一看,坐立不安、無所措其手足。我察淺田之意甚誠,遂手舞足蹈將魚割而食之(也算舞劍了),賓主盡歡。印度佬畢竟來自恒河流域,知輪迴宿命,從容夾食殘肉,露出涅磐般的微笑。

飯後閒步,餐館酒肆甚多。長野古稱信州,故而處處可見信州字樣。此時雨絲漸密,涼風習習,路過一酒廠,外頭貼滿各款酒名,燈籠般閃爍著。風中飄來北國悲歌,我竟感到森森寒意。想到次日忙碌的行程,該早早回旅館就寢為妙。明天看完工廠,傍晚便要趕回橫濱。難道長野之行,就是如此?


註【1】 被蚊子叮的血。至於“宿醉英雄”,且待別篇分解。


(東京站)

 

(新幹線)

 

 

(長野)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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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
2013/01/23 01:56
good tas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