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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3/02 12:54:17瀏覽1287｜回應2｜推薦13 | |
| 金庸的天龍八部是武俠小說中臻於藝術層次的一部作品. 他的其他作品, 人物固生動, 故事固豐富, 招式固離奇, 但天龍八部意象豐富、情節線索繁複交錯而不失統一, 有層巒疊障之妙、兼波濤洶湧之壯, 遠勝諸作.
拙見以為, 天龍八部的主題是「執著」. 書中人物各有所執, 給自己和別人帶來諸般煩惱. 這個主題一開始就巧妙的點出. 第一回<青衫磊落險峰行>, 說道無量劍東西兩宗每五年在劍湖宮比鬥, 為了爭奪鑽研"無量玉壁"仙人劍法的權利. 但玉壁上的劍影, 竟不過是黃鶴已杳的餘夢、月華空照的幻影; 無量劍的人不知其妄, 幾十年來中邪似的定期狠命相搏. 這個"玉壁仙影"的謎團, 被莽撞少年段譽無心的識破. 段譽本如未琢的璞玉, 不知世事, 為了逃避學武, 出外遊蕩; 誰知誤入山壁洞穴, 見到了白玉雕成的宮裝美女, 也著魔成痴, 成了纏繞他不去的執著. 天龍八部各個人物的我執和虛妄, 就如此環環相扣的鋪陳展開來. 段譽在山洞中著魔於色, 僅止於概念; 待他出洞, 遇到人間諸色, 就有了落實的危機. 他為諸女所纏, 自己又黏纏一女; 該女卻癡戀一男, 奈何該男不戀女色、單戀權勢. 眾人牢牢相扣, 於危機四伏中東奔西突, 而不忘所執; 熱鬧可觀, 徒勞可歎. 如段譽的凌波微步, 雖可逃避他人的糾纏於一時, 卻逃不開心中慾念織就的塵網. 武俠小說中著墨甚多的是幫派認同、門派倫理的題材; 但喬峰這人物帶出的身份認同問題, 則擴大到文化體的層次. 喬峰一生為身份問題所苦; 他本為契丹人, 卻因武林中一場被挑撥而起的胡漢之爭, 襁褓而失怙恃, 反而被父母之仇當成漢人養大. 他的仇人後來成了他的恩人, 授以絶技, 委以重任. 他也不負所望, 成為漢人武林扛鼎人物. 直到有一天, 一場陰謀一紙書信將他的秘密曝光, 一日之間他成了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契丹賤種. 喬峰是俠義肝膽的人物, 一心只願與天下英雄論交, 其實不會長久為身份問題所惱; 但別人不給他這種自由. 喬峰之苦, 來自別人對身份認同的執著. 漢人的華夷之防,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思想, 容不下一個契丹英雄; 他的生父, 為報殺妻奪子之恨, 也不許他忘記身所從來. 於是他披著莫名的冤屈, 成了沒有身份的異類. 空有開碑裂石的掌力, 卻劈不開籠罩著他的團團迷霧. 後來真相大白, 他遠走極北之域; 但對原生部族的認同之情, 隨著燕門關契丹老漢的那聲狼嗥, 就再也無法平息: 二十回: 那老漢轉向北方，解開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突然高聲叫號起來，聲音悲涼，有若狼嗥，一時之間，眾軍官臉上都現惊懼之色。喬峰心下悚然，驀地里似覺和這契丹老漢心靈相通，這几下垂死時的狼嗥之聲，自己也曾叫過。那是在聚賢庄上，他身上接連中刀中槍，又見單正挺刀刺來，自知將死，心中悲憤莫可抑制，忍不住縱聲便如野獸般的狂叫。這時聽了這幾聲呼號，心中油然而起親近之意，更不多想，飛身便從大石之后躍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個個都投下崖去。喬峰打得興發，連他們乘坐的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人號馬嘶，響了一陣，便即沉寂。 這狼嗥之聲把他帶回父母之邦的遼國. 他的新身份、新主人卻要求他與生長之邦的宋國為敵. 他再度身不由己, 陷入別人執著的漩渦. 他一身武功, 但無法讓所有的人滿意. 又是在雁門關, 他劫持遼帝, 以保全俠義之道故舊之情, 然後自戕, 以示不背叛自己的新身份. 喬峰-蕭峰-的悲劇, 於是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既然無法調和兩造根深柢固的成見, 只有一死作為最徹底的逃避. 比起喬峰故事的大開大闔血淚狂流, 虛竹這條線是一場黑色喜劇. 虛竹是個小和尚, 自小在少林寺長大, 受的是嚴守清規戒律的教育. 可是虛竹其實是少林寺方丈的私生子, 本是個破戒的產物. 他完全不由自主的, 被別人強迫破了各種戒律; 武功低微, 雖欲反抗, 亦無濟於事. 但是虛竹的執著不徹底 - 破戒雖不是他的選擇, 對佛門的執著也不是他的選擇. 所以, 嘗到逍遙之樂以後, 他也就順其自然做個消遙中人. 虛竹的快樂, 來自運氣和放棄執著, 是對青燈古佛木魚鐘罄的幽默嘲諷. 當然, 除了三個主角還有許多執著之人, 如四大惡人, 今日無暇細論. 有一群人倒是要談談, 是星宿老怪的弟子們. 這些傢伙可謂無夢之人, 身段擺到最低了, 似乎談不上執著; 其實他們的執著是最強烈的一種. 二十五回講到阿紫和大師兄摘星子鬥法; 摘星子祭起一片碧焰, 噴血而戰. 不要只看到那片碧焰的妖異, 也不要只聽到星宿派的諛辭. 摘星子那燐燐如獸的目光, 才是這群人的真面目. 這是為了活著, 無所不用其極的執著. 這是普羅大眾的執著 - 卑辭苟且低眉折腰背後的匕首毒粉和燐燐如獸的目光 - 和魯迅筆下吃人血饅頭的是同一群人. 這種執著要徹底顛覆英雄俠客有所不為的執著; 寫出這群人來, 金庸的筆意深矣. 天龍八部的敗筆, 是段譽的肥皂劇結局. 段譽該是段正淳的親生兒子; 他與王語嫣在枯井中定情後, 還該面對是同父異母兄妹的殘酷現實. 如花美眷轉成空, 他最後應該回到無量山的石洞中與玉雕的消遙美女終老, 其執著才算有始有終. 比起發瘋後天天在土墳上南面而坐的慕容復, 段譽寫俗了. 然瑕不掩瑜, 天龍八部玲瓏多竅, 言有餘意, 人物的刻畫傳神而有象徵性, 共同烘染出我執煩惱的眾生世界, 的是武俠世界的奇作. 可惜電視劇為了媚俗, 只重愛情或武功, 失之淺矣. (久已不讀評論金庸小說的文章. 以上趁週末休閒信手寫來, 觀點如有雷同之處, 尚祈包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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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文學賞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