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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3/19 15:00:47瀏覽3507｜回應2｜推薦1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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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清蒲松齡著，有16卷，約480篇，是中國短篇小說的經典。不熟悉聊齋的人，常以為它不過是狐鬼故事。其實聊齋的題材豐富，影射多方，意象繁複，敘述生動，文字洗練，實在是獨步古今的瑰寶，其文學成就應居四大才子書之上。王文興教授多年前即為文大力推薦，仔細剖析《寒月芙蓉》和《狐夢》兩篇的表現手法。我是聊齋迷，又欣羨王教授的專業功力，所以不自量力，也想寫篇發揚聊齋筆墨的文章。剛好前一陣寫了"假面"系列，讓我想到聊齋其中的一篇《畫皮》。我寫不出像王教授那樣有深度的宏文；但我想，若能加些注解說明，幫助不熟古文的讀者欣賞聊齋的文采，也算是小小的貢獻吧。 【原文】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襥獨奔，甚艱於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麗，心相愛樂。問：「何夙夜踽踽獨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憂，何勞相問？」生曰：「卿何愁憂？或可效力，不辭也。」女黯然曰：「父母貪賄，鬻妾朱門，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將遠遁耳。」問何之？曰：「在亡之人，烏有定所？」生曰：「敝廬不遠，即煩枉顧。」女喜從之。生代攜襥物，導與同歸。 【注】襥，是用被子紮起的包袱。鬻，賣（用於賣兒女，賣藝，賣文）。詈，責罵。楚，以杖責打。 "奔"字雖是寫實(奔跑)，也是"私奔"，暗示女郎來路不正。（聊齋常用"夜有奔女"形容不守閨訓婦道，夜闖男宅的女人）。王生一早遇到獨行女郎，還未見到她的長相，就急急追上。用”急，趁“二字勾勒出他的心術，下筆精簡神妙。一看是二八佳人，便想染指；"為何一個人半夜孤單單在外趕路"，這句問話便存了挑逗之意。女郎交代身份，說自己被貪財的父母賣入豪門做妾，被兇悍的大老婆早晚羞辱打罵，受不了，所以逃跑；接著說自己無家可歸，句句要勾引王生進入圈套。一個有心漁色，一個暗懷鬼胎，王生於是殷勤的替她拿包袱，帶她回家。（包袱裡是什麼東西？這是一個讓讀者發揮想像的伏筆）。 【原文】女顧室無人，問君何無家口？答云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憐妾而活之，須秘密，勿洩。」生諾之，使匿密室，過數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陳，疑為大家媵妾，勸遣之，生不聽。偶適市，遇一道士，顧生而愕。問何所遇。答言無之。道士曰：「君身邪氣縈繞，何言無？」生又力白，道士乃去，曰：「惑哉！世固有死將臨而不悟者！」生以其言異，頗疑女。轉思明明麗人，何至為妖？意道士借厭禳以獵食者。 【注】齋，書房。媵，姬妾婢女。愕，訝異。力白，極力解釋。厭禳，祈禱消災的巫術。 女郎一進屋，做的第一件事是四顧查看（顧，是掃描，不是隨便看看而已）。房裡無人，心中竊喜，但還要裝可憐，讓王生以為書房密室是藏嬌的好地方。王生忍不住把事情偷偷透露給老婆；老婆姓陳，懷疑女郎是豪門逃跑的姬妾，勸丈夫把她遣返，以免惹禍。但是王生已被迷惑，那聽得進忠言？一天逛街，碰到一個道士，說他一身邪氣，他也不信。道士見這人死到臨頭還不覺悟，只得感嘆而去。王生心中起疑，但實在難以相信美麗動人的女子會是個妖怪。心想道士不過是危言聳聽，要找個作法賺錢的機會罷了。 聊齋中的奇遇，常在庸俗的街市發生，這是蒲老的市廛筆法。在街市遇到的道士，多半是走江湖行騙的-這是王生的觀點；其實道士有本事，乃大隱隱於市。這一段用一個俗眼（老婆）和一個仙眼（道士）來觀察王生由迷惑而漸生懷疑的心理轉折。讀著讀著，不知不覺感到邪氣疑雲籠罩，怪事就要發生。 【原文】無何，至齋門，門內杜不得入，心疑所作，乃逾危垣，則室門已閉。躡跡而窗窺之，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巉巉如鋸，鋪人皮於榻上，執采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於身，遂化為女子。睹此狀，大懼，獸伏而出。急追道士，不知所往。遍跡之，遇于野，長跪乞救。道士曰：「此物亦良苦，甫能覓代者，予亦不忍傷其生。」乃以蠅拂授生，令挂寢門。臨別，約會于青帝廟。 【注】杜，堵塞。危垣，高牆。 王生從街上回到家，書房的外門竟然被堵住了。他這時疑心大作，便翻牆而入，發現連內門也關上了，他於是躡手躡腳的走到窗口偷看。杜閉的房門，藏著就要揭曉的秘密。翻牆、躡手躡腳、窺探，則是王生的疑心的寫實演出。一切都很安靜，我們仿佛可以聽到他的輕微腳步和窗紙被戳破的聲音。 王生終於見到了真相：一個面目猙獰、齒如刀鋸的螢光惡鬼，正拿著彩筆在人皮上做畫！翠色、采筆、人皮相互輝映，極為恐怖；聊齋的文字緊扣意象的功力，可見一斑。回到"包袱"這個伏筆：作者雖未明講，我們應不難猜到裡頭其實裝了一套作畫的工具。王生殷勤相邀的，不僅是個妖怪，還包括妖怪的行頭！ 獰鬼點畫丹青完畢，把筆一丟、皮一抖，如穿衣般披在身上，立刻化為那位女郎。聊齋主人受佛教思想影響很深，這一段顯然是"雪膚花貌，即枯骨膿血"的生動闡釋。 王生嚇得魂不附體，逃出去找道士求救。"獸伏而出"四字用得傳神 - 畫皮的是鬼，愛皮相的人不是人而是獸-這是蒲松齡的深刻諷刺。四下搜尋，好不容易在郊外找到了道士，跪著求他救命。不料道士搬出職業道德，竟然不忍心害了苦修成精的妖怪的性命，只交給王生一個拂塵，讓他掛在臥房門上，指望把妖怪趕走就好了。 ----- 待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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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文學賞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