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冠冕 vs 思想

有一個人，目前為止一直沒說過話，其實他並不真的沈默，他自有其想法，尤其也有野心，只是，因為他的時機還未來到，他必須學會服從，並且在服從中找尋機會，所以他目前為止，一直保持沈默。

直到有一天，命運終於站到他那一邊時，他便會奮力掌握機會，得到發言權。那時，他將能痛快地說出或是喊出，他積壓在心裡深處許久許久的話語。

但是，時間是很諷刺的，祂總是捉弄那些心裡藏著利劍的人，讓他們的劍鋒在時間裡逐漸腐朽，披上粉鏽，最後，竟然只能躺在陰暗處唱著哀歌。

他是誰呢？我想我們應該都猜得出來，就是那位曾幫助角鋼大獲全勝，卻也看著角鋼家破人亡，那忠心耿耿，但也野心勃勃的，榔頭，角鋼第一助手，後來的執事大老，大廟爐主。我想，他如今應該正如一隻空香水瓶，在他的地宮裡緩慢地回憶，回憶當年那如同鄉村騎士的美麗時代，一個夕陽總是殘紅於河水的城市風華。但是，我們該如何聽他說話呢？他的時代，人的語言是那樣珍貴，一言九鼎，因為那時無法錄音，一切都以血為憑。我們不彷透過召喚，但並非一定要由靈媒或是巫師，我們自有其辦法。我們可以透過言說，跟他如密友般地言說，如同整夜敲著竹竿等待他回來那樣，不斷言說，直到他回來重現...，重現那個剛猛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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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不曾這樣舒展了，在陽光下，首先，得感謝您的召喚。是您，讓我再度能夠言說，說說那些新鮮的往事。嗯？說它新鮮？那是因為這些事若非加上我的陳述，那也只是個片斷，只是由一個事關己身的老人所說的片面之詞，多少有些隱藏，是吧？誰能真正說出所有的真話？誰沒有藏一點什麼呢？那些宣稱說真話的人，裡面最誠實的，也不過只說出了全部的三成吧？或多一點點，或許。其他的七成真話，不是說不出口，就是根本選擇性的忘了。為了安全，自己的，或是親人的。例如？例如...像是吃鼻屎，就很少人能說得出口。因為，真他媽不衛生。

對了，現在要談的是新鮮的往事，我的意思是說，若能知道一件事真正的全面真相，那應該就是新鮮事了。對吧？我們的歷史從不新鮮，就是因為沒有全方位多角度的真相，搞得所有歷史都一個樣，就是成功，失敗兩種，你死，我活兩樣...。這是個羅生門，對吧？你們都這樣說，我不是沒知識的，雖然我的時代久遠，但是我仍然懂得學習，傾聽，所以，我會贏，雖然總是在最後，有些他娘的沒味ㄦ。其實，羅生門有何不對？就是羅生門才新鮮，對吧？有得吵，有熱鬧，然後能從中看出些許門道...。人的心事，如此矛盾，這就是羅生門了，沒有一個真正的解答，但是，從不同的申辯，解釋，說法，依然能看出那個藏在後面的...的什麼呢？...應該說是，悲哀吧？對了，是悲哀，將所有人的話語拼湊在一起，就能看出那份，悲哀。

悲哀，這是我入土後才想通的。或許也是因為，入了土，一切都會顯得悲哀吧？

就來說說他吧，我的主人，我從八歲那年開始跟著他跑，他帶著我四處做生意，見世面，他說，我是三歲時被他從山上帶下來的孩子，至於我父母是誰，我從來不知道。有人說我父母被土匪殺了，剩我一個，然後他將我撿回來，交給廚子娘照顧，後來他看我機伶，可以幫他做些跑腿事，就將我帶在身邊了。其實我後來知道，他知道在外多半時候很危險，就沒讓他兩孩子跟，所以挑上我，但沒差，我沒爹娘，能跟著跑腿就是運氣了，危險一些沒什麼，以我的機靈，可以應付。至於和山哥和協山哥，就一個留在店鋪裡學著掌櫃，一個去了書院讀書...。讀書這事我學不來，也沒興趣，在外面打鬥反而稱心。倒是和山哥大我六歲，從小很照顧我，當我是個小弟弟那樣，甚至比跟他親弟協山還要和得來。或許這是因為和山哥看我經常幫著他爹拼命，特別看重我也許。至於協山，他大我五歲，但是他的氣質就跟我完全不同，他非常漂亮，我只能如此說了，非常迷人，天真，一對明亮大眼睛經常想著事情那樣。但是，他很少跟我說話，他總是被長輩叫去問話，考察。他雖然也跟我玩，對我也好，但就是不太對路，他還是喜歡跟他那些書院裡的朋友一起行動，一起去聽戲什麼的，他尤其喜歡跟一些日本來的浪人朋友交往，好像他們才是同胞那樣，他跟著他們學說話，當時在我看來，實在很不得體。我們是漢人，跟這些倭人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他們來買賣，我們就賣買，就這樣，其他不談，雖然後來很窩囊地，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做了這些倭人的奴隸，叫這些矮子來這裡管死我們，大呼小叫，這真是一件很嘔死人的傷心事，然後我也在氣不過之下，在他們來了沒幾年後，就中風一命嗚呼了，我這是寧可做個漢人死鬼，也不想當個倭人奴隸。但是協山就是他娘的很怪，喜歡奇怪的事物。或許，這就是協山悲慘的根源，跟這些個非我族類的浪人一道，難免想法有些改變，做事不按規矩，最後竟然橫死街頭。這件事我至今在地底下還是不了，他幹嘛沒事自己衝出去？大家兄弟講好的是深夜裡摸黑出擊，先燒了祖師廟，再越過蓮花池 ，直搗那些個沒卵下郊人那裡殺他個措手不及的痛快，怎知他才中午就自己不聲不響前去送死？他以為他從倭人那裡學了什麼忍術嗎？他以為他能在大太陽下隱形嗎？若是那樣，那他可真是後來義和團的精神先驅了。還有，他明明就是個主張和解的急先鋒，對方那些人又都是跟他友好到不行，怎麼他就那樣死在他們家前面了呢？這件事始終沒個交代，和山哥在那次血拼裡也犧牲了，然後我們就贏了，但我卻救了受重傷的主人回來，於是，沒想到，我他娘的就這樣成了他唯一的繼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