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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鋼史 第二章 困 2-8
2014/08/17 20:50:30瀏覽116|回應0|推薦3
2-8 困境 vs 束縛

 

一個被綑綁的女子,周圍插了八隻寶劍。 -- 塔羅牌小密儀之寶劍八

 

這就是她剛剛翻出的牌面。困境。

 

今天下午,由於街頭有著陰冷東北風過後,難得乾爽的東風暖日,舒適的陽光灑入每一面市招裡散發光芒,人們紛紛來到外頭除濕,地下街裡因此很難得地悠哉清閒。在地下街牆角散佈著幾盆『種植』著塑膠紫藤的『盆栽』,那永不凋零的串串紫藤花上鋪蓋著常年累積的油脂灰塵,然後由冷冷的日光燈照射著,進行那永無效果的光合作用。

這裡沒幾個老人,除了樓梯角落裡的水泥長椅上,有個面向裡睏著正酣甜的老者,另一個老者背著街口,面向牆壁,正低頭在和一位身著花旗袍,大捲髮,扣著黑蝴蝶大髮夾,濃妝俗艷的中年女子牽著手喁喁低語。地面上的暖意還沒有能夠來得及滲透下來。

她今天中午就進來這間隱藏在窄巷拐彎處的小室中,一如長年那樣熄燈,安安靜靜地端坐著,望著眼前的那盞燭火陷入沈思。今天經過地下街那間佛具店時,發現還未營業,鐵捲門緊緊閉著,因此露出了平日開店時所看不到的一幅鐵捲門『塗鴉』,那應該是某些夜半街頭藝術家酒後偶然的『傑作』吧?佛具店主人可能認為畫得不壞,所以也就任由它這樣存在了,那是一個浮世繪裡常見的日式夜叉圖像,下頭卻寫著『KURORO』的扭曲怪異字樣,那夜叉劈頭散髮,血盆大口,露齒猙獰,遠遠看著其實還真像是佛教繪畫裡的金剛怒像,這圖像倒是跟這佛具店很搭配,或許也具有鎮煞作用。現在,她腦子裡還殘留著那夜叉兇惡的表情,她忽然覺得,那表情倒不像是真的憤怒,反而像是被困在狹窄的鐵捲門上所發出的掙扎。她有些許困惑,她感覺這是一個信息。

於是,她伸手從桌前右邊的那隻藍色珐瑯木盒中,取出一付繪著各式圖樣的精緻紙牌,放置在一面柔細的紫色緞面絨布上,她將雙手交疊放置在紙牌背面上,凝視著紙牌一陣子,然後才拿起來輕輕洗了五次牌,並將最上面的那張牌掀開後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張畫著一位腳踩河水,身體卻被白布矇著雙眼,由白布所綑綁著的橘色長袍女子,周圍插了八隻寶劍,背後有著灰白的天空,以及遠方山上隱隱看到一座城堡。這是小密儀裡的寶劍八。

**********

婚後,夜裡她經常陷入驚恐,因為她在睡夢裡經常遇見他,他就遠遠站在那高處的小丘上,而自己卻雙腳踩在河水的淤泥中,她感覺那往下沈溺的吸力,猶如吸盤那般緊緊揪住她的雙腳,她將雙手高高舉起,等待他的援救,但是他卻在背後遭一名陌生人持棍擊倒。這樣的慌恐常讓她無法再度入眠,就這樣睜著雙眼直到天明。

自從新婚那天之後,協山就沒有再進房過,都是要到天亮後,她早已起床去後堂張羅,協山這才回屋睡覺,其間她都不敢進門以免吵醒了他,他睡醒後就又出門,然後一個月後就出了海外,一去兩年。這些日子她很習慣,甚至,她其實暗地裡希望就這樣一直下去,因為她,不知為何,對於協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婚前,她不曾跟他丈夫說過話,只有在藝旦樓裡見過一次面,知道他是個極為體面的男子,小她兩歲。而這一切婚事,都是他,協山的父親,她義父做的主,他說,為了要彌補對於她的愧疚,他要讓她跟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結縭,當他的媳婦,讓她一輩子能夠享福。但是當她聽到這話時,她心裡卻有些許哀愁。

她無法理解新婚之夜所發生的事,那是一場惡夢,就這樣經常地成為她夢境裡所無法忘卻的驚恐之一,她在一片無助之中被送進了屋子,在一片暗淡燭光中等待,新婚宴席上喧鬧繽紛的聲響,猶還外頭無休無止地持續,她卻已經感到昏然疲倦,她卻不知道該等待誰,她腦海裡一直想著他坐在太師椅上凝視著她的眼神,而她則是透過低低的紅頭巾望著外頭閃著亮光的他的下巴,一隻堅毅無語的尖瘦下巴,她感到非常欣慰,因為這窄窄視線裡所呈現的,正是她記憶中她過世父親的下巴,那時她才五歲,她父親被抬回家門,已經沒了氣息,她母親受到過度驚嚇呆坐一旁,而她,就這樣靠著胸口一大片紅血的父親,她就這樣凝視著她父親的下巴,然後才開始哭泣。拜堂那一刻,她透過紅頭巾所看得外頭的窄小世界,就像是當年她父親過世那晚一般的血紅。紅燭,紅帳,紅燈籠,一切都是那樣鮮艷,令她非常心慌,但是當她看到他坐在太師椅上所露出的下巴時,她彷彿又回到她父親的身邊...。


她就這樣想著想著,身著霞披,倒臥昏睡在新婚的床沿,她朦朧中彷彿嗅聞到一陣廟堂裡的香燭氣息,然後就隱約看見他走進房門,他的腳踩在青石地板上靠近,他彷彿低頭探視,她看見了他的尖瘦下巴,然後他以手掌撫摸她的長髮...,她能感覺這不是她的新婚丈夫,而是他,她覺得很安心,當她心裡正在隱隱有所期待時,隨即聽到一陣腳步接近,然後他就這樣消失了,從她身上如煙霧一般消失,然後便感到一陣蒜頭花生的氣味接近她,憑著直覺,她知道是協山回來了...,她那命運所決定的丈夫將前來履行他的權力嗎?


而我,又該如何面對?

**********

但那之後發生的事,我就不願再去回想。我望著我面前的這張牌,一個被蒙上雙眼,身體緊緊被縛的女人,她只能猜測她腳下的命運,讓那逐漸侵入土地的河水,浸濕她的雙足。當時的我,實在無法理解那腳下踩的究竟是土地,還是河流,是將要接受,或是沈陷。我當時就知道,有一天我將會掌握命運,能取下眼前的遮蔽,拆解那身上的束縛,看清那前往城堡的道路,然後前去尋找。但是,經過這樣多年,我仍然在那城堡之下徘徊,我能感覺到他,就如那夜我心裡的幻象,我能夠召喚他前來,但是,他卻不再識得我,與我擦身而過而不能認出我。

他認為我已投河,雖然他並不相信我真的死亡,他仍持續地在這城市裡找尋我,從一個世代跨到另一個世代,從燭光漁火的暗巷街道,成為電光霓虹的燦爛市招,他就在這裡穿行而過,但是卻不再能認出我。而我也就只能如此地等待,等待那道路從水中浮現,引領他從他那孤絕聳立的城堡走出來,讓我和他相見。

但不知這是何年何月。我依然還是停留在命運之中。


這時,那位經常前來的老先生將門推開,如往常般穿著體面的西裝,像個犯錯的小孩那樣站在門口,以一種靦腆的微笑看著我。

『您今天還是一樣嗎?』

『不,我今天想來算牌。』

這位老先生偶爾會前來讓我算牌,向我提出兩個問題,我將以面前這付塔羅牌替他解答,然後收費一千塊。

其實,我不能確定他經常前來,目的到底是為了算命,還是觀星?但或許這並不重要,他前來我這裡,只是為了他很孤寂。而一個體面且優雅的老人,通常也就是個孤寂的老人,我在這裡許多年,逐漸如此發現:孤寂並不屬於那些地下街裡生活的遊民街友,也不屬於那些川流不息的年輕浪人,而是屬於全人類。這是人類的共同語言,是世界的文化遺產...。因為,孤寂造就了一種氣質,一種姿態,進而是一種文明,能對抗衰老,驅除死亡。

可是悲哀的是,孤寂之人通常非常渴望死亡。

老先生望著我,非常單純,如同新生。那是因為在我這裡,他就不再擁有祕密,他能像嬰孩那樣盡情地吸吮母乳,單純為了佔有而活,毫不愧疚。而我,能知道他隱藏的過去,那些都在他提問之中一一展現。我也能知道他將面對的未來,因為那些解答其實也都在他的提問當中。至於那付靈驗的塔羅牌,其實只是一個轉換翻譯的工具。

我的渴望是什麼,那牌義便會是什麼。

我靜靜地將塔羅重新洗牌歸位,放在他的面前。他照例將雙手交疊放在牌背面上,默禱他的提問。然後我指示他從攤開的牌裡挑出三張,並在心裡設下三種解決問題的方法,然後將它們翻開排列在老先生的面前,接著,我讓他從剩下的牌裡再取出三張,翻開後也同樣按照順序排在第一次翻開的那三張牌之下。於是,六張塔羅牌所構成的解答,便這樣展現在我和老先生的面前。

我所看到的老先生的命運,其實也正是我自己的命運。每次都如此,屢試不爽。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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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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