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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鋼史 第二章 困 2-12
2014/09/01 13:05:40瀏覽157|回應0|推薦2
2.12‭ ‬衝突‭ ‬vs‭ ‬同謀

‭ ‬

我忽然無法言語,如同失語一般,面對著排山而來的怨懟,我失去了分說的能力。或許,我接受,我承受,我也承認了一切。以此,報復別人,重點是,懲罰自己。


我一個人行走街頭,慈歡市街上的炸人見血的煙火,戳痛如針的香燭,都無法進入我的思緒,我就只能如此一意地,失語地往前走。


一個赤膊年輕人撞上我,將我推回現實,我抬頭望著他,我開口,但失語,我原想說聲抱歉,因為我的失語,那是一種失禮,但最後卻以仇恨的眼神代替,他莫名所以,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罵聲幹,然後繼續前行。我在心裡說著:抱歉,失禮,ADali,但因為我的失語,這些辭彙在我的嘴邊都成了喃喃的咒罵。


幹!我只好繼續低頭跟著隊伍前行,彎過大溪口街,轉向廟後大街,炸竹逐漸轉向兩旁民宅商居沖射,兩旁人們則是欣然跪拜,即使炸竹出沖入內廳,點燃室內傢具,也是欣然持香拜謝,必得等待神轎過去才得起身滅火。因為,這是祥召,是馬祖娘的賜福,是財源廣進的徵候,任誰也不會拒絕。


我想起我才剛從那大鬍子的主人廟堂裡出來,卻立刻加入這媽祖娘的出嫁行列,前者是喪葬般著肅穆,後者卻是等待洞房般的欣狂,我感覺這是我失語的原因,我希望能證明這兩者其實一樣,但是苦無證據,一如吃了黃蓮的啞巴,我硬生生將這種雙重的褻瀆吞入肚中。


但是這一切都因他而中斷,我遙遙望見一頂喪禮般的黑轎從街尾竄出,與這裡鳳冠霞披的新娘迎面撞個正著,這裡人赤身露體,香煙繞身,那對面的四個抬轎人,身穿短衫布衣,兩旁跟著兩男兩女,都身穿粗布長衫,手拿黑書,面目嚴肅漠然,如喪考妣,我知道轎子裡面坐的就是大鬍子和他的妻,他正由男女信徒弟子陪同,要穿越這條大街前往淡水,但是狹路相逢,兩相對峙。


我這邊立刻有人大喊,讓開!媽祖娘出巡,閒人勿近!但對方依然冷冷對應,那女弟子有些緊張,但顯然並不願意退去。這邊開始有人咒罵,幹你娘!別擋路!然後有些炸竹開始向那黑轎方向射去,那男弟子有些害怕,向著黑轎裡的人詢問,但是顯然轎子裡的大鬍子態度強硬,要以他那橫暴主人般的力量面對眾人。媽祖娘的紅鸞喜轎搖搖晃晃,冒著香燭煙火,而那對面觸霉頭的黑轎仿彿一具棺木般沈默,這是何等的荒謬,一個待嫁娘,卻遇上了死對頭,一個急著要嫁,一個急著入土,這又是何等相像。


我不禁想起了她,她那日鳳冠乘轎而來,我的心卻在那夜入了土,一切就都成了命運。我對她暨有虧欠,又有埋怨。而兩者的理由竟然卻又相同。我虧欠她的是幸福,而我埋怨的也是幸福,我自己的。兩者合在一起,就成了如今的局面,黑轎與紅鑾,婚禮與喪葬!這裡的陪嫁眾丁顯然已經發怒,那裡出殯的行列也顯然鐵了心腸。而我們何以為人作嫁如此?我心裡竊笑,待嫁的悠悠晃晃,要埋葬的氣定神閒,然後兩旁吹鼓吹的人們卻個個視死如歸,瞠目欲鬥,一邊想要護駕,一邊卻想殉教,這就是人類。我靜靜看著,這跟當年械鬥時一模一樣,相隔四十餘年,當年械鬥已成雲煙,但骨子裡竟完全一樣,不過換個花樣來玩。我猜想將是一個以寡殉眾的結局,在那殿堂裡,我經常聽著大鬍子諄諄訓導,我清楚大鬍子的洋人們就喜歡這一套,他們相信殉教是一種光榮,柔弱就是力量。而這裡的血性漢子卻以狂暴為英勇,以鬥狠為榮,我很清楚這樣的結局如何,但沒想到會這麼快,血性竟然這麼快地就臣服了柔弱。


原來,柔弱只是偽裝,柔弱的背後就是要脅。


可惜當時不懂。當時我站在赤身露體的人們這邊,我是屬於這裡。我等待下一刻的一聲爆發,然後就能行禮如儀,該上祭壇的上祭壇,該準備犧牲的準備犧牲,雙方這是周瑜打黃蓋,各取所需,量力而為。但是我卻想破壞這一切,不讓雙方得逞,於是我逐漸向前挪動,我忽然抬頭邁步前行,如舟跨水,兩旁赤膊的年輕人紛紛避讓,剛剛撞著我的年輕人也在列中,他呆呆睜目望著我,無以理解如何至此,他們顯然以為我將要上前發出第一擊,他們尊重長者,或是理當由長者先去領受,然後跟隨。就這樣,我急步趨前,來到了黑轎子面前,但我依然失語,我張口呼喚,想呼喚大鬍子出來看看我,知道我在祂面前,讓他知難而退,因為我曾如此地率眾拆毀祂的殿堂!卻又如此地在祂的殿堂裡放聲哭泣!但是我一個字也無法出口,我失語,一如我遺忘了母語,遺忘那母親曾經哀傷唱給我聽的歌,只剩下片斷不成語境的音符。然後我發現,我的失語,在周圍的男女眼中,應該已經成了仇恨與詛咒,我成了褻瀆神的粗人,一個未開化國度的愚民,一個信仰偶像的異教徒,他們眼中出現了嫌惡與鄙視。但是我只想要阻止雙方這種你情我願的苟且衝突,一種可恥的合謀,我乾脆奮力拉起黑轎,口中發出牛般的怒鳴,嗚嗚而吐,漲著青筋,血管爆裂地往前拖曳。就這樣,我開始慢慢移動這個悲傷的隊伍,將他們一步步帶離開那足以激情的場面,雙方都以不可置信的眼神呆呆看著發生的一切:一個駝背的蒼老丐頭,竟然拉動一列隊伍,將一場立即要爆發的嘉年華回歸各自的場域,重新定義了律法,將兩顆相撞的星球以新的法則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一如雙方的神明。


就這樣,打赤膊的陪嫁隊伍,又各自喜氣洋洋地抬著紅鑾,搖搖晃晃向前邁進,沿途不斷發出洞房炸竹般的歡呼。而那悲傷沈默的出殯行列,則也是回歸那嚴肅凜然的神情,抬著黑棺繼續前進。


雙方都渾然不覺剛剛到底發生了何事。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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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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