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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08/11 22:57:40瀏覽144｜回應0｜推薦2 | |
2-7 徒勞 vs 榮耀
A. 徒勞
我憑著雙手
無望地進行一場
徒勞的挖掘
我想要收穫
我想得到報償
我挖掘著
我的徒勞
我徒手
執迷地進行一場
挖掘的徒勞
每下挖一呎
身旁的堤防便增高一呎
最後我將自己置於海平面下
我獲得了安全
因為
我的堤防高過頭頂！
所以我挖掘的
其實是我的徒勞
執迷
且
無望。
午後，他站在三角湧山麓的樹林邊，從這裡，往大河上游方向的大姑崁遙望，從前那裡曾是一望無際的芒原山林，其下方的河谷間散布著美麗溪石，平日裡綠溪彎繞，大水來時則是一片汪洋。這裡原屬山番之地，當年冒犯官府禁山之令，他率眾墾殖，時常遭遇紋面的生番襲擊，雙方傷亡無數，但是人們依然奮力在這裡挖出了層層梯田，開墾了荒山野土，終於逐漸將之化為一畝畝種滿了五穀和茶樹的數十甲旱田，他就是在此立足，站直了身來。這裡，也是他日後要奮力保有的資產，為此，他失去了眾多弟兄，殺人械鬥，甚至他的義兄，都在那次爭奪水源和土地的械鬥裡犧牲，但也因而造就了他日後的光榮繁華，他就以這片土地的利益，買賣與種植，站穩了大河下游歡慈市街上郊行龍頭的地位，成為商賈巨富，曾經大廈廣居，曾經安民興利，但是，這些都將在不久後的一場大火下回歸荒原，前後不會超過五十年...。
他彎腰如角鋼那樣地站在一棵落滿一地絨球小黃花的相思樹下，空氣裡陣陣飄來此樹的粉花香氣，他忽然姿態怪異地抬頭，如一隻站立的大熬犬那般嗅聞起這美好的芬芳，這有著與桂花那清涼夜息般截然不同的陽光氣味，有一種屬於午後的悶熱慵懶，於是他開始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大夥兒臉上不斷翻摺累增的倦怠，以及那下游大稻埕人眼睛裡溢出的驕傲目光，他忽然覺得這是一種以拼死開場，卻將以無聊告終的懲罰，或是一種被迫徒勞，終歸荒化的挖掘。他赤手所挖掘出的一切，根本是他自己的一場徒勞而已，如今兵疲馬困，再也無心爭鬥，因為他們此刻都已知曉，當年蓮花池 畔的勝利只換來了後二十年的沒落和蕭條...。
於是，他不免希望將一切歸之於那個傳教士將他的主人帶來了這片土地所致，雖然，他心裡清楚，這不過是嫁禍而已，但是至少，這樣地轉移確實能削減一些他內心的積鬱，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栽贓，能讓所有人得到一個簡單的解釋，而且還有了可以發泄憤怒的對象。
於是眨眼間，他就站在了那市街上，高聳的三隻尖塔之下，這一刻，世人已經忘了他，距離他燒燬家業不過才短短四年，官府就宣布從此必須稱呼大鬍子為『先生』而禮敬有加了，而這裡的人們竟然就在大鬍子的50歲生日那天，當成了媽祖婆一般，讓他坐在轎子裡，由四大家族的人抬著，繞城接受人民歡呼景仰。這就是這個世界，一切榮耀都歸於『當下存在』的人，一旦失去那份存在，人們就立刻會將他遺忘，然後另尋偉人。
所以，他要跟祂抗爭，將那『永遠存在』的詛咒當成一種抗議，要向祂證明，即使被世人全然徹底地遺忘，即使如遊魂般出沒於街頭，但是他依然活著，還存在於這片土地上。祂無法將他抹去；祂無法停止他那如地獄火熊熊燃燒的慾望；祂無法阻止他尋找她，以完成最後的告解；祂無法讓“祂”的祂者，成為一尊立於廟堂裡的十字架！祂與『祂』的一切，同樣徒勞！
於是『祂』就這樣站在這高聳的尖塔下，以怪異的雙折姿勢，仰望著那尊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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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榮耀
眼前的路逐漸漠蕪
已分辨不出荒野與道路
駐足 然後 坐在祭壇上
眼前的景象並不意外
倒是怎麼走過來讓人迷惑
回憶讓人厭倦
就像在霉味的破屋裡找尋理由
當年為何離開
如今又何以回來
妳說
暴雨沒顏色
被攪成ㄧ團灰雲
鴿子在風暴中撞上屋牆
白蟻沿著屋角築起長城
但一切終歸失敗
超貸而被掏空的生命
繁殖也是無盡的虛耗
那柔軟 那豐滿 那溫存
的徒勞
但我必須讚美妳
當腦下垂體失去意識
當呢喃像黑色旋風消散
當泥流遍佈小腹
一切還是終歸
徒勞
但我渴望讚美你
在一切都將荒蕪的榮耀裡
你依然堅持賦予意義
甚至不惜以身殉
倒臥在沒有信徒的祭壇上
呼喊我為愛美之神
然而
眾神已死
這裡的廢墟
只是
幻影。
我一整天枯坐在這間小破屋的長板凳上，和他，一個大鬍子洋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沒有。原因無他，這裡根本不會有別人進來，我可以好好安靜地觀察面前這個看來像一頭蠻牛般倔強的小伙子，他留著一個大鬍子，戴著一付圓眼鏡，連閩南語都還說不好，竟然想要在此立足。十天前，我從榔頭那裡聽說了這個大鬍子，我本來跟本不想理會他，一個洋人，還是個拿著一根十字，信奉洋教的大鬍子，大言不慚地走進這裡，然後就像是生了根一般，趕也趕不走。其實洋人在這裡進出做買賣並不陌生，但是從未有洋人能順利在此落地生根，我們壓根就不喜歡他們，那身上的怪味，那有失體統的衣著，以及那醒目張揚的頭髮，根本無法讓人感到親切，尤其他們總是在臉上擺著一種屬於勝利者的驕傲，想藏都藏不住。但是，我卻親自來到他這裡，一間他下榻的破旅店，因為我對他產生了好奇，在他臉上，我竟然隱約看到了已然死去二十四個年頭的協山的影子...。
“你，是安怎不想走？”我緩緩逼問。
“我，選擇了這裡，傳祂的道。”
“幹，這裡沒需要！”
“沒需要的所在，就是祂的道的所在。”他顯然存心激怒我。
“你走，官府攏來這了，卡緊走吧！”
“沒有祂的所在，我不走。”
我沈默，這大鬍子白番看來是有理說不清了，我忽然感到一陣厭煩，我想，協山這小子的脾氣，到底就是在長崎那些日子跟這些洋番學的！他倆一個樣地像是牛般固執，有理說不清！一個在我跟前說不走，一個在我面前說要我罷手！都二十四年了，這小子居然還來跟我過不去。幹！聽榔頭說，這裡的居民已經忍無可忍，聚眾在這間破旅館前叫囂，說這大鬍子帶來他那主人的晦氣，觸怒了後頭街裡的祖師爺。後來甚至惹來了官差，官府的人意圖息事寧人，勸這大鬍子搬遷城外，這小子一口回絕，官府未免事端擴大，竟然孬到願意在城外免費提供一處所在，幫他建屋傳教，沒想到這頭蠻牛鐵了心腸，還是堅持不走。
當我聽到榔頭如此向我轉述時，我不禁大笑起來，而心頭卻是一陣怒火。這是何等卑微的官廳！如此懦弱不濟，直如喪權辱國。三十多年前的鴉片戰爭之後，官廳就一直如此卑膝屈從於洋人，英法聯軍後更將那淡水港允許洋人經商，我們的利益從此就完全操縱在那些洋人手裡，我們海外做買賣的一切利潤，幾乎都由這些個洋人來決定，洋行掌握著海外商船，裝貨運載都由這些洋行包辦，我們就這樣漸漸淪為了這些洋番的買辦。甚至，那洋人的鴉片更是全力倒貨，較之鴉片戰爭以前更甚，多少泉州子弟就這樣淪喪在那片黑煙糜爛之中，比放浪女色更加腐蝕少年人的精骨！我想，這大鬍子鐵定是仗著那群洋人的淫威，全沒把我們放在眼裡。我這裡可不是事事求無事的豬狗官廳，我可是在這碼頭一帶雄踞了四十多年，我們沒有平白得到的利益，一切都是用血換得的，我們不能容許這洋人在此撒野。於是我才決定親自來會見這個小伙子。
“我會乎你搬走。”我沈默了一陣後如此回答他。
大鬍子睜大眼睛緊盯著我，像是想要看穿我那樣，然後他起身，進去裡間，隨後取出兩樣東西回到我面前，那是一面十字架，和一本精裝的厚書，他坐下，揚起他的那面十字，對我說：
“我走或不走，不是我決定，是它。”
幹，他是準備要擲爻嗎？我心裡這樣咒罵。
“你那面十字能夠擲爻嗎？”我冷笑著。
“我禱告”
我心頭怒火高竄，我大叫著：“那你就給我禱告看看！”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踹在協山身上的腳印！他就這樣從一片翻桌倒椅的地上爬起來，靜靜地看著我，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這大鬍子就這樣以相同的眼神望著我，我倆就這樣一直彼此凝視著。過了很久，他終於開口：
“我已經禱告過了！”
“跟誰！”
“當然是我的主！”
“就剛才？”
這頭牛現在成了頭騾子，他望著我點點頭。
“然後呢？”
“我會留下來。”
我這時忽然很想笑，這頭長鬍子的騾子還有些個趣味！我覺得這裡面有些東西是我不熟悉，或者是很熟悉的。我沒接話，我站起身來，走出了他的房間，臨走時，我靜靜地對他說，那就試試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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