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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05 00:35:28瀏覽727|回應3|推薦3 | |
2-6 傷痛 vs 欺騙
榔頭有些不太安穩地坐睡在他的旁邊,所有參與械鬥而活下來的人差不多都已疲累倒地,紛紛離開了這裡,四處尋求休養去了,掛彩的人前去求診,至於犧牲陣亡的兄弟,則都已託人運回了家裡,而且攜帶著一筆可觀的撫卹金。這是由郊行裡支應的,以後的喪葬費用也全由郊行負擔,並妥為照顧其家眷後人。
榔頭抬起幾乎無法睜開的雙眼,看了看床邊的燭火,發現那燭火已經快要燃盡,一閃一閃地在那裡掙扎著,於是榔頭撐起身體,將蠟燭給換上,並從架上那下一個西洋樣式的玻璃罩將燭火罩上,為的是避免夜裡被風所熄,一方面也是為了避面燭光太亮可能會讓他無法安睡,但是,榔頭心想,他已經這樣昏迷了超過十個時辰,除了換藥時的呻吟,他幾乎沒有意識,榔頭想,他是否撐得過去?但是榔頭又想,他是這樣地頑強,是不太可能就如此走的。然後,榔頭又撐不住疲倦,再度坐在他的邊上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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榔頭發出一聲怒吼,因為他感到一陣驚孿般的憤怒,他甚至眼框蓄滿淚水,榔頭有生以來雖然跟著他的主人四處拼鬥,但那都是主人的命令,其實他並不十分熱衷於拼鬥,尤其,他不願意致敵人於死。這一點,是他主人清楚知道的,也因此,是他主人所贊許,並默許他成為第一助手的主要原因,因為,他有智謀,而非光有狠勇。與其他只有血性的羅漢腳相較,榔頭除了血性,還充滿了沈穩的耐性,還有著豹子般的警覺性。榔頭也深深以此自視,絕不輕易發動攻擊,因為敵人往往只存在於暗處。但是,此刻他卻感到一種瘋狂嗜殺的衝動,當他率領著兄弟跟隨主人一起奔到蓮花池畔時,他的眼光越過他主人的肩膀,卻看到了一幕令他震碎抽蓄的畫面,協山就那樣地安靜地朝向前方撲臥在地,背上一把長刀聳立,那遍佈周身的血,看起來倒像是協山撲臥在一片紅花盛開之上,像是五體投地那樣地虔誠。若非那把兀然勃立的長刀,他實在無法相信那是協山,已經死去的協山。榔頭眼睛模糊起來,但是他發現眼前模糊的並非透明的水漾,而是鮮紅色的一片模糊,如同透過一顆鮮紅玻璃看到的場景,他直覺地拿手臂去抹,想像應該抹下一片血紅,但是,沒有,只有濕溽的水份。榔頭再奮力拿另一手背去抹另一隻眼,卻驚恐地發現,手臂上滿是鮮血!榔頭心裡凸地猛跳,再拿手去抹眼,這次那血紅卻又消失不見,榔頭一陣心慌,這到底是誰的?他呆站在當地,一片茫然失己,然後當他回過神時,卻已經發現自己在人群混戰之中,他拿著長刀四處揮砍,眼前又被一片血紅遮掩,除了鮮紅晃動的人影,他什麼也不知道,然後,他驚覺自己沒了聽覺,他在無聲的驚恐中憑著直覺胡亂揮刀,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是否受了傷,他就這樣瘋了般的無聲大吼大叫,然後劈砍,眼前一片火紅,卻什麼也看不到。
一下子一個郎嗆,榔頭從椅上滑跌在地上,他慌恐地睜開眼,原來他剛剛是在夢中。他站起來揉揉眼,想確定一下眼前不再是紅色。幸好,確實如此。然後,榔頭上前彎腰探看了一下他,確定他並沒有異狀,仍然昏迷當中,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尚稱均勻。榔頭重新歸坐,然後就一時間無法再入睡。榔頭望著他,心裡想,或許真的是太累了,竟然失去知覺,跌坐在地上,這實在是件可笑之事。榔頭拿雙手用力抹了一把臉,還不自覺地望了一下手掌心,彷彿會見到殘留的血痕那樣,榔頭繼續雙手交叉,穩坐在椅上凝視,細細端詳他主人的樣貌。他主人從小將他帶大,算得上是養父,但他卻從來不曾要他這樣認定,他依然只是主人,然後將自己交給一個廚娘照顧生活,然後,也不算是弟子,他主人從不收留弟子,只有幫手,所以,榔頭至今就一直是他主人身邊的得力助手而已,沒有任何名分。這一點,榔頭心裡感到一絲埋怨,他終究和其他羅漢腳一般,只是幫閒,雖然是頭號幫閒。但是,他仍然死心地跟隨著,並且總是不時帶著以死相報的感激之情來說服自己。榔頭望著他主人,眉毛稀疏擴散,臉型尖瘦,頭髮細少微黃卻不見禿,眼睛小而細,雙耳巨大,鼻肉渾圓,手長過膝,唯身高只有五尺多些,算是個小個子。而眾人都說他主人是福相之人。但他卻從未對此感到欣慰般,始終皺眉凝目,在眉宇間堆積著『川』字。他曾說,這是心念山川之意...。我知道他有遠大的野心,至今他從未歇手過,始終忙於拓展他的事業,從樟腦,茶葉,木材,硫磺,石材,甚至是船業,酒樓,山產買賣,他都一手包辦,全權處理,他是個不知疲累為何物之人,但是現在,他卻這樣躺在那裡,是我從未見過的平靜。
榔頭就這樣望著他主人,然後想起了協山。協山死了,更糟的是和山也陣亡了。一下子失去了這兩個兄長,榔頭感到非常迷惑。這是怎麼發生的?他發現俯臥在血紅之上的協山時,當時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在憤怒的劈砍中,他甚至忘了他之所以憤怒的原由,當一切結束,他還誤以為只是又贏了一場激烈的械鬥,有些欣喜於這樣的戰果,但是當他折返,再度發現仍怡然俯臥的協山時,他才意識到這一場血拼,竟是為了協山,他眼淚幾乎決潰,那一刻,他才知道剛剛的所有瘋狂節慶,竟都是為了協山,他跪在協山旁邊發愣,兩眼空洞望著前方,一時不知到了哪個時代,然後,他看到了倒臥在不遠處的主人,他這才想起來,原來他也在場!他也死了嗎?榔頭趕緊奔過去察看,發現他主人還有氣息,且身上並無血跡,但是卻已昏迷,他掀開衣服察看,卻發現他主人的背上一道斜橫著,深紅淤血的棍痕,顯然是被粗棍狠力擊倒,而且是從背後,這是偷襲,有心致他於死!這是誰幹的?榔頭一時不能思索,心慌意亂,但是他知道事態嚴重,他立刻恢復了他的機警,他立刻高聲呼喊,慌亂中奔來了兩個族人,他們發現主人竟然倒地,嚇得站在當地啞口無言,榔頭吼著要他們立刻去找來一片門板,將他主人謹慎地搬運上門板,然後要族人抬著,快步將他送回莊院。在奔跑途中,他主人被震動所刺激,竟然稍微恢復意識,榔頭趕緊俯身探看,卻看到他主人睜著雙眼,冒血一般地死盯著他,然後問:協山?榔頭無言,只能這樣和他對望,然後,顯然非常之痛楚,他主人的臉都已扭曲,雙眼渙散,如同被撕開的布偶,但是仍然又再次咬著牙問了一遍:協山?榔頭只能緩緩搖了搖頭,然後,他主人就忽然抽蓄了一下,從此昏迷過去。
榔頭著急起來,又開始快跑,不斷叫喚著那兩名族人,要他們再快些,就這樣,他們一路飛奔過剛剛燒燬的祖師爺廟,穿過歡慈市街,大溪口街,回到了位於草店尾街的家宅,榔頭大喊快叫大夫,但是一進門卻發現什麼都不對勁了,所有擺設都不是那熟悉的宅院,榔頭懷疑自己竟然一時著急,走錯了門!他站在門內,正疑惑著,這怎麼可能?此時那兩名族人回過頭來,竟然已經不是適才的那族人,而是那敵人的手下,那兩人惡狠地盯著榔頭,露出奸邪之光,等待著什麼。這下子榔頭一身冷汗,他急忙要上前抱起主人奔逃,這時卻發現從院落四周奔出無以計數的人,手拿著長刀棍棒,身上一片片血紅,猙獰著雙目將他包圍在中間,榔頭心想,這下子糟了,竟然就這樣跑到了敵人的本營!但是,那敵人的本營不是應該已經在適才的械鬥中焚毀殆盡?那些人都已經潰散奔亡的嗎?難道這是詭計?是他們為了欺敵而設下了圈套?榔頭心裡一陣絕望,現在獨自身負著昏迷的主人,又如何能夠生逃出去找救兵?榔頭環顧四週,他首次沒了主意,但是他卻發現這些人並沒有打算立刻下手,似乎是要活捉他們一般,慢慢縮小包圍圈,以長刀和長槍指著他們,榔頭感到一陣暈眩,幾乎無法站立,他開始看到那些包圍他的敵人身上都滴著鮮血,有些臉上被劈開,血肉模糊,有些則已經無法行走,拖著一條半連著身體的腿移動,榔頭這下子完全被恐懼所包圍,這些不是人,不是人,走開,走開!榔頭大喊,走開!
然後榔頭再度從夢中驚醒。
但是榔頭還在驚恐萬狀之中,他的心如撞鐘般發出巨響,他大口大口呼吸,渾身顫抖,他驚魂未定,不是才剛作了一個惡夢從椅子上跌落?怎麼不是醒了?
榔頭非常懷疑自己這次是否真的從惡怖之中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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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